自从我来到基地之后,已数次经历生死关头,虽然有几次非常凶险,但每每在最后一刻能绝处逢生、平安归来,因而有时我也会自嘲地说道:“我真是上帝的宠儿,天上的那位对我真是宠爱有加。”然而我这个宠儿并不会因为天上那位的宠爱而完全远离这些突如其来的凶险,在基地这个神秘莫测的地方,我仍然会遭遇它,就像我以往一次又一次不幸遭遇过的那样。面对这些凶险,我必须时刻保持清醒,虽然我自信自己处在上帝的眷顾之下,但谁能保证他不会在不经意间突然打个盹呢?或者就此对我的命运做出一个在我完全期望之外的安排呢?
当我从黑暗中醒来的时候,我的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在瞬间发生的,只是在眼睛一闭一睁之间发生的,没有经过任何时移。
我还在那间小黑屋里吗?我不知道。除了整个人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紧紧地包裹住外,除了听见自己的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和微弱的呼吸声外,四周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任何能够发现或者听见的东西。
在一个人的黑暗中,我逐渐回忆起了我记得的事情。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凶残的怪物连绵不断的咆哮声,我的那颗孱弱的心脏被这种啸声震得一阵阵地发痛,我再也坚持不住,仓皇不定地从小黑屋里逃了出来,却在手忙脚乱中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在我感到窒息并闻到了一股异香之后,我便眼前一黑,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如果这里还是那幢小黑屋的话,那么啸声呢?发出那种尖锐刺耳的啸声的怪物呢?此刻在这茫茫的黑暗中,我虽然看不见任何东西,却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它到哪里去了?它还在这里吗?
这里还是那幢小黑屋吗?
如果这里不是小黑屋,又是什么地方?
我是怎么突然到这个地方的?
我越想越感到胆战心惊,不知怎么,我头脑中忽然冒出了“绑架”和“失踪”这两个令我毛骨悚然的词汇。
呀,难道……难道我被绑架了?难道我像之前失踪的那些人一样,今天终于轮到我失踪了?
一想到这里,我整个身体就像被浇了一大桶寒凉彻骨的冰水,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我很快就想到了被王大福杀死的第五个失踪者——赵大有——所说的话,他说在遭到绑架后被关在一间漆黑黑的屋子里,那里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他被关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找到了一个难得的机会逃了出来——不过我现在怀疑他不是逃了出来,而是故意被放了出来——但就在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他莫名其妙地感染上了那种可怕的病毒,以至于终遭惨死。他说的那间黑漆漆的屋子就是我现在所处的这间黑漆漆的屋子吗?
天哪,我是怎么到这里的?我也会感染上那种可怕的病毒吗?
病毒,病毒!一想到病毒,我眼前又出现了那些可怖而恶心的血淋淋的脓水四流的尸块,那双暴突的大眼珠,被啃噬的残肢。尸块、残肢和眼珠的影子在我周身四外狰狞地回旋着,我睁眼能看到,我闭眼能看到,它们在向我示威,它们在向我宣告我可能也会遭遇的可怕的下场、最终的结局。
一想到这种令人汗毛倒竖的病毒和这种令人魂飞魄散的结局,我就感到全身不自在,好像身体里到处都是多腿多脚的小毛虫在乱爬乱动似的,又痛又痒,痛痒难熬。我尝试着挪动身体,这一尝试,又使我大吃一惊,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呀,这是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等我稍微冷静一点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小椅子上,双手反剪在身后,被牢牢地绑在椅子背上,双脚也被绑在了椅子腿上。不多久我就感到双手和双腿渐渐地酸痛、麻木,渐渐地不听使唤,渐渐地脱离了我的身体。
我惊恐万状地喊道:“有人吗?这里有人吗?有人——吗?有没有人啊?”
我连喊了数声,没有任何人回答。四周依然是沉沉的黑暗和死死的寂静,我能听到自己的喊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着,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浪又一浪地把我裹挟在中间。
“有人吗?有人在吗?”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继续大声喊道,并且一边喊一边挣扎着。
我希望我的喊声能被什么人听到,哪怕是火舌计划的那些人听到也可以呀,一个人在这沉重的黑暗中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希望我的挣扎能产生一点哪怕是最细微的效果,绑在我手上和腿上的绳子能够松动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了,即使我仍然无法从中逃脱,至少也能让我的手和脚得到些许自由,不至于让它们麻木而不听使唤。我听说如果手上或腿上的血液长时间得不到流通,四肢就会渐渐地死去,最后即使获得了解救也不得不被截去,落得残废的下场。这……我一想到这些,就惊恐得难以自已。
我一连喊了十几声,直到我喊得口干舌燥,直到我喊得精疲力竭,直到我喊得头晕脑胀,直到我几乎完全不再抱任何希望之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道:“你是谁?”这个声音好像就是从这间屋子里发出来的,可是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我捉摸不清,我怎么能分辨得清楚呢?不过,在黑暗和寂静之中突然传来这么一声,反倒让我吓了一跳。
“你是谁?”我反问那个声音道。
没有回答,那个声音消失了。
我有些后悔,从那个声音的问话来看,他似乎不知道我的身份,如果我告诉他我的身份,或许他能放了我,毕竟我在基地还是一个很有些地位和影响力的人,绝不是赵大有之流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呵。可是那个声音消失了,四周又沉入到一片死死的寂静中,即使我现在愿意告诉他我的身份,他也未必在听。我真后悔刹那间就错失了那么好的机会。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的双手和双腿已因血流不畅而变得麻木僵硬,或许再过不了多久即使我能得救,双手和双腿也很可能真会残疾了。
我的心在不断地下沉,恐惧让我喉头发涩发紧。
我沉默了下去,就在这沉重的黑暗中沉默了下去,良久良久……
那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消息了吗?或许它真的就消失了。
发出那个声音的人或许只是这里的一个匆匆的过客吧。
黑暗,还是沉沉的黑暗,良久良久……
我在这沉沉的黑暗中正变得有些绝望的时候,忽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告诉我,你还活着吗?”
我痛苦地呻吟了一
声,以示我还没有死。
那个声音听到我的呻吟,显得有些兴奋,“你还没有死?你真的还没有死?”
我声音微弱地说道:“还剩下一口气在!”
“真是奇怪了,那么长时间,到现在还没有死,真是奇怪了。”
“你……你那么希望我死吗?”
“不,不希望你死!”
“那你们……”
“这只是一个试验。”
听见“试验”这两个字,我的心沉了下去,沉得很深很深,沉得很苦很苦。
“试验?什么试验?”这句话我几乎说得有气无力。
“当然是观察你会不会死的试验喽。”
“我还没有死,是成功了吗?”
“你死和不死都可以算是成功。”
“……”
“当然我们更希望你不死,因为不死的案例实在太少了。你没有死,我们都很兴奋,我们会对你做进一步研究,一定要查明你不死的原因,比如说……解剖,对了,解剖,就这样进行活体解剖,拿一把刀子,寒光闪闪的锋利的小刀,在你身上这么划一下,再划一下,再划一下,横七竖八,七横八竖,划来划去,划去划来。解剖,你知道吗,解剖。”
听他这么说,我浑身打了个寒颤,不禁问道:“为……为什么?”
“或许我们可以从中开发出病毒的清除剂,事实上,我们的病毒研发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现在就差清除剂这个环节,希望你的不死能够帮助我们找到有效的清除剂。”
“我……病毒清除剂?”
“哈哈,或许你就是我们需要的清除剂。”
我想起被王大福杀死的那个人,他在感染病毒之后也是急吼吼地跑到我住的地方要我的血当清除剂,王大福中毒之后也是如此。
我又想到了马艳丽,她之前也是被病毒感染,却不治而愈,而且在她死后还用她残留的血让同样感染了病毒的王大福苟延残喘,至今未死。
而据那个声音所说的话来推断,我应该已经被关在这儿好长一段时间了,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病毒感染身亡。
难道我的血液真的对这种病毒有特殊的清除作用?
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真的是上帝的宠儿,他给予我的的确和给予别人的不同吗?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怎么敢这样对我?”我终于用尽气力尽可能地大声说道。
“你是谁?”声音沉默了一会,“啊,我知道了,你是我们需要的病毒清除剂。”
“我是……”
我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突然感到一阵胸闷,原本脱口而出的话语此时只说出一半就好像被硬生生地斩断,下半段话被僵硬地塞了回去,再也说不出来。我心里焦急万分,汗水不停地从额头上滴滴答答地滚落下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不是基地最漂亮的那个女人吗?只可惜这里到处都是黑洞洞的,你的漂亮在这儿毫无用处,没有任何人能在这么黑的地方看见你天仙般的容貌。不过挺可惜的,我也看不见,如果我能看见你的容貌,说不定我真的会被你吸引,你的美人计就会成功,我不忍再这么对你,把你当作无数人口中美味的病毒清除剂了。”
“你……你知道我是谁?”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虽然他没有直接说出我的姓名,但从他说话的内容和口气来看,他似乎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如果他真的知道我就是技术部主管,并且还是戴维倚重的人,还敢这样对我,那我获救的希望真是很渺茫了。
“你……你真的看不见我?”我只想打破这黑暗里的沉默,黑暗里的沉默比黑暗本身还要可怕。
“这么黑的地方,要是能看见你,那才真的见鬼了!”那个声音似乎带着一些很难说清的怨恨。
“你没有见过我吗?”
“我在这个鬼地方生活了十几年了,怎么见过你?我如果真的见过你,那才真的见鬼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基地里最漂亮的女人?”
“我没有见过你,难道还没有听过?我的耳朵又不聋!我在基地待了十几年了,十几年中,只要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来,还不立刻传遍了这里的每个角落,更何况你是基地有史以来最漂亮的女人呢,这种事就算是个聋子也都传得耳朵能听出老茧来了,更何况我又不是聋子。我如果真的是个聋子,那才真的见鬼了。”
“你真的没有见过我?”
“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这有什么好骗你的,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骗你对我有好处,那才……”
“难道……难道你不想见一见我?”
“我……,”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迟疑,“嘿嘿,我想,可是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真的这么胆小,难道连见一见我都不敢!”我佯装笑道,“你一生都没有见过美女吗?你不敢见美女?”
“谁说我胆小,我做过很多很多事情,这些事情保准其他人一看见都要吓得要命,我却敢去做。谁说我胆小!如果说我胆小,那才真的见鬼了。”
“如果你真的够大胆,为什么连看我一眼都不敢呢?谁相信你真的胆大啊,这种事今后传出去,还不是要被人笑歪了嘴巴,笑掉了下巴。原来你这个可怜虫整天只能躲在黑暗中,连看一个美女都不敢,真窝囊,真窝囊。”
“……”
“况且我被绑在这里,手脚都不能动,你就是过来看一眼,我又无法逃走,有什么让你这么胆怯的呢?你如果看了我一眼,有一天你终于可以对别人说,啊,我知道基地有史以来最漂亮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了。我都能想象得出来,当你说这话时会多么自豪。”
没有声音,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和黑暗。
“你还在吗?”
还是没有声音,但我好像听到了在黑暗中传来的粗重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