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特别顾客”,侯凯胜带着我来到基地的一家无名却胜有名的餐厅中点了一些令我特别惊奇的菜肴,在看到这些菜肴之前,我的确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存在着这些东西,在大开眼界之余,不仅对基地更感到好奇,也对侯凯胜这个人越来越有兴趣。
他是谁?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他怎么会知道这些菜肴?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这些本来在我眼里似乎有了一点眉目的问题却在出现了一件又一件新奇事情之后需要重新解释了啊,它们的答案大概绝不像以前所想的那么简单吧。
然而,今晚我到这里来绝不是为了知道基地有这样一个特色餐厅,不是为了享受这里令人啧啧称奇的用餐环境,也不是为了欣赏这些天底下精致罕见的菜肴,更不是为了和对面这个能说会道的医生像朋友那样地约会,我到这里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探听小兰的下落,侯凯胜之前曾暗示过我他知道小兰的情况。
一想到小兰,我就觉得桌上的这些看上去精致又别致、每样都可勘称为极品的菜肴根本不合我的口味,它们并不是我这种过惯了普通生活的普通人所能消受的。小兰的事情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在我的心上,我已经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怎能还有什么好心情去品味桌上的这些所谓的“山珍海味”呢?
我只随随便便地捡了桌上的一样菜草草地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看着侯凯胜说道:“今晚多谢侯大名医的盛情款待,不过我有一些事情一直堵在心中,如果这件事情没有解决,我根本食之无味,咽不下口,所以还请您能够尽早赐教。”
“是因为小兰的事?”侯凯胜见我不吃,也放下了筷子,看着我问道。
“侯医生,小兰虽然是下人,在基地里也很少有人关心她,但她毕竟是我的姐妹,我和她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我们彼此之间都有比较深的感情。如今小兰出了事,我无法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吃吃喝喝,花天酒地。如果你真的在乎我的话,就请你告诉我小兰的下落,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她有没有受到虐待?她现在好不好?”
侯凯胜并没有立即回答这些看上去比较简单却有些棘手的问题,而是拿起他面前的一只高脚杯慢慢地喝了一口酒,清了清嗓子,又用餐布在嘴唇上点了点,才缓缓地说道:“戴小姐,你看今晚月明星稀,鸟语花香,在如此美好的时刻却去说那些令人扫兴的事情,不是大煞风景吗?”
听侯凯胜这么说,我心中不禁“腾”地涌起一股怒火,像火山似的简直就要喷发而出。但我仍然强行按压住这股怒火,尽量礼貌地对他说道:“侯医生,你也清楚我们今晚到这里来的目的,如果不是因为小兰,我根本不会来。所以请侯医生不要再绕圈子了,现在就把小兰的下落告诉我吧。”
“你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和我约会?”
“你很清楚我来的目的。”
“可是,为了今晚的约会我可是很用心的哦。你看,这个厅的选择,这些菜肴的选择,还有我说的那些话。”
“侯医生,我为你的精心安排而心存感激,不过还是请你现在就告诉我小兰的下落。”
“你真的那么急着想知道小兰的下落?”
“这一点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等我们用完晚膳后我再告诉你,不行吗?”
“请你现在就告诉我!”我寸步不让。
“哈,难道需要我们用划拳来决定什么时候告诉你吗?”
听他这些话语,我心中顿时气愤难平,觉得又被这个喜欢花言巧语的人耍弄了一次,那股强行被按压住的怒火好像终于找到了几个突破口。我突然站起身来,厉声说道:“侯大名医,我不想再和你纠缠了,请你现在就把小兰的下落告诉我,如果你不说,请恕我无法在这里奉陪了。”
侯凯胜依然懒洋洋地背靠在椅子上,似乎对我刚才说的话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说道:“戴小姐,你何必生气呢,我们在一起,才子佳人,不是挺好的吗?我真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和我约会。”
对于这样自以为是的无耻家伙,我实在无法再忍耐下去,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一杯酒便朝侯凯胜脸上泼了过去。侯凯胜一时没有避开,脸上身上全是酒水。
我把空酒杯“啪”地往桌上一放,杯子的长腰经不住这一跺,猛然断裂,我看也没有看,说道:“侯大名医,破费了。”说完,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侯凯胜见我真的要走,这才着急,急忙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一把拉住我的右臂,说道:“戴小姐,请留步。”
我已对他毫无兴趣,对他的诚意也完全失去了信心,这种人还能再让我信任么?为了摆脱他的纠缠,我用力甩了甩右臂,可是他抓得很紧,我竟然没有甩脱他的手。
我立定站住,眼睛愤怒地看着他,喝道:“放手!”
侯凯胜依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说:“不,我不能放手。戴小姐,请你务必听我解释。”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道:“放手!”
“戴小姐,刚才是我不好。”
“放手!”
“请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喊了。”
“请你千万不要这样。”
“我怎样了?我到底怎样了?”我的怒火丝毫没有稍减。
“如果刚才我无意中冒犯了您的话,我向您道歉,我最真心诚意地向您道歉。”
“你把那些没有丝毫价值的道歉留给你自己享用吧,我可无福消受。”
我把眼睛转向他处,不再看他。
“戴小姐,我知道您和小兰情深意长,小兰这个小丫头的确也很可爱,我虽然和她相处时间不长,但我也很喜欢她。你不是想知道小兰的信息吗?你过来,我告诉你。”
“你真的准备告诉我?”我听他同意告诉我小兰的消息,声音也缓和了许多。
“我可以告诉你。”
他把我又拉回了餐桌和座位。
我在那张翡翠靠背的椅子上坐下,等着侯凯胜继续说下去。
侯凯胜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慢慢地拿起那瓶几乎还没有动过的酒瓶,斟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酒轻轻地推到我面前,说道:“我是真心诚意向您道歉的,如果您愿意接受我最真诚的道歉,就请您喝下这杯酒吧。”
说完,他把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又斟满了一杯——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喝酒喝得这么快。
难道他又想把我灌醉?我不露声色,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你说吧,我在听。”我的声音十分平和,就像云底下的那渠河水。
“我知道小兰在我来之前一直和你住在一起,我也明白你们之间的感情,因为你和这里的其他‘主人’的确很不相同,小兰遇到像你这样的‘主人’,实在是她的幸运。”
我看着侯凯胜,没有说话,也没有评论,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也相信小兰在这里工作的能力,她毕竟从小就住在这里,从小就开始接受这些佣人事项的训练,十几年下来,以她这种认真做事的态度,不想有成就或许都很难。她做事很认真,对别人也很好,据我了解,这里很多人也都很喜欢她。我以前过来的时候就认识小兰了,每次我住在基地的这段时间里,都会听到有关她的一些故事,有时还能见到她本人。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她还很小,大概只有不到十岁吧。这次来,看见小兰,见她已经长这么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大姑娘了。大概是戴维对我比较器重吧,你也知道,我这次来,戴维就把小兰调到我这儿来专门服侍我。经过这么多次,这么长时间的认识,我不会对小兰一点感情都没有,你说是不是?”
“你所指的感情是……”
“戴小姐,请您不要误会,我所说的对小兰的感情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一般的感情,而不是男女之间的特殊之情。这一点还请您理解。”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解释,我心里竟然暗暗地有些喜悦。我点了点头,说道:“好啊,你对她的感情我知道了,你继续说啊。”
“这次小兰出事,我本想帮助她的。当戴维今天一早来找我,说起小兰的事情时,我就告诉他昨晚小兰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想以此来洗清他对小兰的怀疑。”
“可是大管家不相信你说的话,不是吗?”
“他当然不信,于是当我不在的时候,他又单独找到小兰,问小兰昨晚的情况。我听说小兰承认了从洗衣房爬进通风管道的事,虽然她的理由是抓猫,但是你想,戴维能相信她的解释吗?而且我和小兰的解释完全碰不到一起,这不是更让戴维怀疑吗?我原以为今天中午戴维会问起这件事的,没料到他完全没有提起,既然他没有提起,我也就不必主动说了。”
“今天中午在你来之前,戴维也对我说起过此事,还说要让你和小兰当面对质。我看他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这么做。他的目的只是要抓小兰,只是想要借此立威,而不会去为难你。”
“戴维竟然主动把这件事告诉你?我看戴维对任何人都会怀疑,今天中午他放的那段监控录像,很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他想让我承认录像里的那个人就是我。”
“那个人不是你吗?”我佯装对此毫不知情,嘿嘿地笑道。
“不是我,当然不是我。”
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那么肯定那个人不是你?”
“我对我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我根本没有干过那种事,当然也无需去干那种事。”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暂且相信你一次吧。”我眼中轻蔑、鄙夷的神色更重了一些。
侯凯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无精打采地倚靠在座椅上,嘴里喃喃地说道:“那个人当然不是我了,怎么会是我呢?如果那个倒霉的家伙真的是我,何必装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不过,后来戴维好像抓了个老妇人,而且还打了她。你说说看,录像里的那个人是被抓的老妇人吗?”
我心中一凛,默默地自言自语道:“不对,当然不对。”可是嘴里却不敢这么说,只是答道:“听说那个老妇人和小兰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而小兰在回答戴维的问话时总是支支吾吾的,让戴维觉得她在有意隐瞒什么或在刻意保护什么人,他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个老妇人,说老妇人是小兰最亲密的人,是小兰想保护的人。你知道这个老妇人和小兰是什么关系吗?”
“难道你不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
“不知道。这个老妇人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我只见过一次,而且还被她无缘无故地奚落了好一顿,说实话,我对这个老妇人实在没有什么好感。不过看她被戴维抓住,还受了狠毒的鞭刑,也实在为她难过。”
“我倒知道这个老妇人和小兰之间的关系。”
“啊?她们之间是……”
“母女。”
“什么?你说什么?”
“母女!”
“母女?你说她们是……母女?”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她们之间未必是亲生关系。唉,话虽如此,不过她们之间是不是亲生在这里永远也说不清楚呢。”
我的头脑里仍然想着她们之间竟然出乎意料地是母女关系,我在这之前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呢,小兰也从来没有提起过或做过任何暗示。如果她们之间真的是母女关系,当然小兰和她的关系就会比和我的关系要亲密得多,难怪戴维要错认为那个老妇人就是小兰宁可舍身也要努力去保护的人了。
我还一直以为小兰在这里孤身一人,日子过得孤苦伶仃的,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是个孤儿,因此我才愿意给她更多的爱和关心。没料到她在基地竟然有亲人,而且这个亲人竟然就是她自己的母亲。她虽然是个下人,但有母亲这件事实就已经比我的人生境况要好许多了。
但是我仍然不敢相信,小兰在基地竟然有自己的母亲。
“你没有想到吧?”侯凯胜问道。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没有想到,我的确没有想到,这实在太令我惊讶了,也着实令我悲伤和痛苦。
但几乎与此同时,我感到自己竟然多了很多负担,现在不仅要救小兰,而且还得努力去救这个老妇人,不仅因为她是待我受罪,而且还因为她是小兰最亲的亲人——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