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盛夏,竹林苍翠挺拔,满池荷花盛开,蜻蜓戏水,蝴蝶舞翩翩,这等景致无疑很美,可更美的却是琴声,但见一身白袍的陈老夫子端坐于临水的亭子间中,十指轻拨之下,一曲《阳春白雪》悠然而响,一股空谷清幽之意境在后花园里荡然盘旋,闻得琴音若此,纵使弘晴此际满腹的心思,也不禁为之折服,竟自顿住了脚,就这么静静地立在亭外,默默地倾听着,原本躁动的心情慢慢地便平复了下来。
“王爷的心思很重啊,莫非宫里那位又出了甚幺蛾子了?”
一曲已然终了,可弘晴却依旧沉醉在那等平和的意境之中,兀自站着没动,倒是弹琴的陈老夫子率先开了口。
“回师尊的话,徒儿奉旨督办与大不列颠王国之谈判事宜,已暂将新军整编事宜交由赫达打理。”
听得陈老夫子见问,弘晴这才从遐思里回过了神来,这便淡然地笑了笑,缓步行上了亭前的台阶,朝着陈老夫子便是躬身一礼,声线平和地回答道。
“嗯,王爷既是如此早归来,想必郎尔衡那厮定是装病躲将起来了罢。”
尽管弘晴并未言及去理藩院之遭遇,可陈老夫子却是一口便道破了个中之蹊跷。
“师尊说对了,那厮自言得了急病,在徒儿到理藩院之前便已是溜之大吉了的。”
弘晴早就知晓陈老夫子必然猜到根底,自是不以为奇,笑着解释了一句之后,便即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陈老夫子的对面。
“呵,意料中事耳,那厮敢这么做,无外乎是宫里那位的主意,这是要将王爷拖在此事中,也好让赫达能顺利插手整军罢,既如此,王爷打算如何做了去?”
陈老夫子并未急着出言为弘晴指点迷津,而是考校般地发问了一句道。
“顺其自然好了,只要不误了差使,一切都好说,若是有所差池,徒儿也只好请某些人消停些罢。”
这么些日子以来,弘晴实在是受够了诚德帝接连不断的小动作,虽经先前陈老夫子一曲抚平了躁动之心情,可此际说出来的话依旧是杀气腾腾不已。
“时候未到,王爷还须隐忍为上。”
尽管弘晴不曾说明是要请啥人消停些,可陈老夫子却是一听便懂,不过么,却显然不甚赞同弘晴采取过激的手法处置此事。
“嗯……”
实际上,用不着陈老夫子提点,弘晴自己也知晓此际还真不是玩“玄武门之变”的好时机,没错,有着强大的新军在手,弘晴真要一意孤行的话,确是能成功,可带来的后果便是天下大乱,就算新军再无敌,收拾起残局来,少说也得数年的时间,更别说内战一起,生灵涂炭,实非社稷之福,正是出自此等考虑,弘晴方才会容忍诚德帝一直以来的挑衅,只是忍耐终归是有限度的,弘晴又不是圣人,也没那等所谓唾面自干的“修养”,面对着诚德帝一而再再而三的小动作,弘晴的忍耐力已是被消磨得差不多了的,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道陈老夫子所言乃是正理,弘晴也不曾表态,仅仅只是闷闷地吭了一声。
“若是王爷真想有所表示,那就拿郎尔衡来当一靶子好了,略作惩戒即可,想必宫中那位也不致有甚意见罢。”
只一看弘晴这般模样,陈老夫子便知弘晴这些日子以来实在是被诚德帝逼得厌烦了的,心下里自不免为之忧心忡忡不已,真担心弘晴会无名火大发地玩上一把大的,这便斟酌了下语气,委婉地劝解了一番。
“师尊见笑了,徒儿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也不致与区区一走狗计较,左右都是为了国事,姑且相忍为国好了。”
尽管陈老夫子掩饰得很好,可弘晴却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老夫子心底里的浓浓之忧虑,不免为之赫然,苦笑了一下,也就不再提要奋起反击之事了的。
“王爷能这般想便好,待得王爷平定了西北之乱,也就差不多到了可以算总账的时候了,一切都等到那时再做一了结也不为迟。”
尽管弘晴已是有所表示,可陈老夫子显然还不是太放心,紧赶着便又叮咛了一句道。
“师尊教训得是,徒儿都记住了。”
听得陈老夫子这般说法,弘晴的眼神里立马有道杀气迸发而出,当然了,这并不是冲着陈老夫子而去的,而是想到了西北平乱之后之局势而起的,这么道杀气虽是一闪而过,可个中的森然之意味却是骇人得紧,哪怕此际正值艳阳高照之时,却依旧令人有寒毛倒竖之感,纵使是陈老夫子这等城府之人,也不禁为之骇然不已的……
时光荏苒,一转眼已是六月中旬了,近半个月来,朝局依旧混沌着,刑部那头热闹不断,弘晟与弘历二人还在可着劲地审着案,而刑部上上下下则是全力以赴地玩着躲猫猫、使绊子的把戏,双方你来我往地斗着法,折腾得动静当真不小,至于丰台大营处么,同样是热火朝天不已——新军第二轮扩编已正式开始,总兵力将由原本的三万人扩编为十二万,所带来的各种问题可谓是多如牛毛,哪怕是早就有了详尽的扩编计划,兵、工、户、吏也都已是全面动员,可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多了些,衔接上的麻烦总是少不了之事,于是乎,扯皮倒灶的事儿便如山般堆积着,偏偏赫达这个新任丰台大营提督本身就能力有限,对新军诸般事宜又不甚熟稔,整个丰台大营顿时便彻底乱了套,下头诸军将领无不怨声载道,遂联名上了本章,好生告了赫达一状。
赫达何许人也,那可是诚德帝早年的侍卫统领,属于亲信中的亲信,诸将们告他的状,显然是难不可能有甚效果的,当然了,诚德帝虽是没处分赫达,却也不敢无视诸将们的怨气,紧着便将老十三派去了丰台大营,以掌总整军诸般事宜,又好生嘉奖了诸将们一番,算是勉强将此事压了下去,然,却是免不了又将这笔烂账算在了弘晴的头上,据闻诚德帝可是在私下里痛骂了弘晴一番,说弘晴这是恃功犯上,不过么,这等传闻也就只是传闻而已,到底是否属实,谁也不清楚,至少在公开场合里,诚德帝是不曾说过弘晴半点不是的。
诚德帝骂娘的传闻,以弘晴的耳目之多,自然是早就知晓了的,尽管不曾去查实,可弘晴却知晓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就诚德帝那等好迁怒于人的性子,拍桌子骂人不过寻常事而已,之所以没敢公然下诏呵斥,不外乎是担心会彻底激怒弘晴罢了,对此,弘晴实在是无奈得很,此无他,诸将们上本弹劾赫达的事儿还真不是弘晴所指使的,完全是因赫达本身能力不足所造成的结果,偏偏这事儿一来是无法解释清楚,二来么,弘晴也不屑去解释,左右这会儿诚德帝已是被偏见蒙住了眼,他爱咋想便咋想好了,归根到底来说,彼此间制约的要素并非怒气值,而是实力值,至少在诚德帝尚未掌握足够实力前,他是断然不敢真儿个翻脸的,彼此间就这么保持个相忍为国的表面功夫也无甚不可以之说。
“禀王爷,郎尚书来了。”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弘晴这大半个月来,一直是循规蹈矩,每日里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全都泡在了理藩院中,哪怕郎尔衡这个尚书一直避而不见,弘晴也无甚怨言,以奉旨办差的名义,召集了宗答等人就谈判事宜进行了十数轮的磋商,大体上将接待事宜以及相关的谈判程序以及己方的大体底限敲定了下来,并形成了份完整的章程,提交到了御前,以供诚德帝审核,却不曾想,章程送上去都已有三日了,愣是没见诚德帝有何指示,反倒是“病”了多日的郎尔衡却是冒了出来。
“宣。”
章程既已提交了上去,在未得批复之前,弘晴其实已是没甚事可做了的——丰台大营那头自然是回不得的,有差使在身的情况下,也不好在家中呆着,而为避嫌故,其他各部也实是不好去乱窜,至于军机处么,弘晴也不想去,能呆的地儿也就只有理藩院这么个无聊的衙门了的,这不,今儿个一早进宫请安之后,弘晴便又回了理藩院,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早就熟烂于心的谈判章程,冷不丁听得丁松前来禀报,眉头当即便是一皱,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已然猜到了郎尔衡此际跑来的用心之所在,不过么,却并未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声线微寒地吐出了个字来。
“喳!”
这一听弘晴声色颇有不对,丁松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办公室,不多会便见郎尔衡从门口处的屏风后头转了出来,那满脸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假,浑然不带半点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