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灯光下,明珠身上的亲王正妃服饰熠熠生辉,却越发显得她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她半垂了眼睛,唇色淡淡,看上去寡寡欲欢,宇文初心里一动,重重地握了她的手一下,低声道:“不要多想,等我回来。”
明珠扯起一个笑容:“此事紧急,殿下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宇文初确实也很急,交代了这一句后立刻登车而去,明珠站在摄政王府门口往前张望,前方火把辉煌,吵闹之声却是渐渐淡了。
叶修原本是跟着宇文初去的,又折回来道:“临安王生擒了彭亮,此刻已将人交给了殿下,殿下不放心王妃,所以命属下回来。”
明珠笑着摆手:“我这里再怎么也危急不到哪里去,反倒是殿下那里需要人手,你去吧,我有冬蕙和夏雪呢。再不济,也还有周长史在。”
叶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又往前去追宇文初了。
明珠问傅霖:“你是要回去还是要等消息?”
傅霖见她情绪不好,想到她身旁才折了这么多人,心里一定很难受,便道:“我留下来等消息。”
明珠点点头,示意冬蕙:“让人安排房间。”再吩咐门房:“把地方收拾干净就关门吧,看好大门,一旦发现不对就敲锣鼓,宁可弄错也不要放过。”
刚才宇文佑杀人的地方还残留着血迹,明珠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想起之前自己在这里杀死杨以尊时的情景,再想想今天的事情,突然意兴阑珊,她再怎么努力,始终也没有什么大用,好像一直都只会给宇文初拖后腿。再如素兰、素锦、素菊,这些打小陪她长大的丫头们,两生两世跟着她,都没有好下场,想着想着,眼里就汪了眼泪。
因为不想给其他人看到,便将头脸转到阴影处,匆匆往里走,才刚走到黑暗的地方,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匆忙拿袖子擦去,然而眼泪多得怎么都擦不干净,她只好埋着头沿着阴暗处走得飞快。
冬蕙和夏雪对视一眼,都无声叹息。这事儿其实怪不得王妃,之前包括她们在内,都只觉得郑嬷嬷有点倚老卖老,并没有想到郑嬷嬷居然是太皇太后的人。再说素兰,最规矩持重的一个,自从王妃将两个孩子交给她看顾之后,她基本不出门,成日陪着两个孩子,尽心尽力,谁会想得到她居然会和傅霑有私情?
退一步说,就算是素兰和傅霑有私情,那也算不得什么,两个人之间差的不过是身份地位而已,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发乎情止乎礼,是这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事。素兰一没有泄露府里的机密给傅霑,二没有利用自己的身份帮傅霑做任何事,就连好话都没有替傅霑说过一句,哪里又错了?
错的不过是有心人的算计而已。
再说郑嬷嬷,这时候仔细想起来,她也不是中途叛变,而是从一开始就是太皇太后的人,就连傅丛和崔氏都被骗过去了,王妃被骗又有什么奇怪的?倘若不是因为摄政王和太皇太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也许郑嬷嬷到死都不会暴露。唯一的孙女都不管了,这样的死心塌地,能怎么办?对她再好也没有用。
至于素菊,应该只是遭了无妄之灾,因为当时郑嬷嬷没想到自己会暴露,而王妃身边必须要死一个人,素兰是现成的替罪羊,不好死,素梅正好当值,也不方便死,素菊就成了那个倒霉的人。
另外两个被砍头的丫头,根本就是郑嬷嬷的人,死了活该。
而傅氏之所以牵扯得这么深广,又是因为太皇太后本身是傅氏的女儿,她在傅氏根深蒂固,总有些积年的忠仆好使唤,下起手来比在哪里都更方便。
“所以说,内耗才是最伤家族根本的。”一直沉默不语的傅霖追上明珠,轻声道:“姑姑无需自责,这事儿错在太皇太后,不在您。她是真的疯了。”
明珠强忍泪意,低声道:“我难辞其咎。不然怎么别人身边的嬷嬷丫头都没出篓子,就是我身边的人出篓子?”
傅霖温和地道:“这样说来,祖父、父亲、还有我,都有大错,不然为何别人家都没牵扯进这件事去,唯独我们家牵扯进去?”
夏雪眨巴眨巴眼睛:“是啊,是啊,表少爷说得对,狗咬了人,是狗在行凶,难道还要怪人肉怎么生得这么香吗?”
明珠给她逗得笑了:“你这丫头平时不出声,偶尔说句话还是很有意思的。”走到迎晖堂,就不要傅霖跟进去了:“你去歇着吧,我也要歇了。”
傅霖怕她想不开,本想再劝劝她的,但见她态度坚决,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才经历了这么大的事,迎晖堂里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得重新甄别过,明珠只留了冬蕙和夏雪、香篱、素梅四人,其余人等统统拘押起来,留待审查无误后重新启用。素梅被吓坏了,还不能当值,又不敢回后罩房去住,明珠就让她换个地方到北苑去暂住一段。
诸事处理妥当,明珠就去看孩子。两个孩子睡得正香,外头的事情并没有传到乳娘的耳朵里,房内仍然一片安宁,乳娘见了她也笑得自然放松,明珠这时候才觉得疲惫排山倒海地侵袭过来,腰酸背痛的,坐下去就不想起来。她喝了一盏甜汤,把乳娘并冬蕙等人统统打发走,躺在两个孩子身边独想心事。
她从未像今天这样丢脸,她对宇文初说自己做不到让身边的丫头婆子无辜死去,现实却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宇文初没有怪她,重话都没有一句,可是她心里却更加难受。
睡梦中的壮壮喊了一声“娘”,明珠握住他的手,低下头亲了他的小脸一口,轻声道:“你们的娘很没有本事呢。”
壮壮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欢快地笑了出来。
真是无忧无虑啊,做梦都在笑,明珠忍不住抿唇一笑,将壮壮和米粒儿都圈入怀里。孩子身上的柔软安宁和温暖很快将睡意传递给了她,她打个呵欠,闭上了眼睛,天大的事都等她睡醒这一觉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