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计财坐在吉普车副驾驶的位置上,有点春风得意。麻痹的,这吉普车四个轮子一转,就是比自己吭哧吭哧的骑着自行车上班强多了,可惜现在,这车还不是自己的。
要是能够让自己专车专用,那就比较过瘾了,老子才不像程杰民那般,谁想坐一下抖抖威风,就没有原则的同意。老子必须得立个规矩,要不然,谁都能坐上吉普车兜兜风,那人家还能分得清谁是领导谁是兵?
这次去东柯寨村去找罗三斤,冯计财是逼上梁山,不能不去。可是他不愿意骑着自行车下去,毕竟他已经是乡里和程杰民并列的正科级干部了,怎么能和普通干部一样,撅着屁股顶着风推着一辆自行车猛蹬呢?丢了自己的身份不说,还显得自己在乡里比较无能。因此,他就向程杰民借了吉普车。
程杰民倒是很好说话,直接就让石昊跟着出来啦!
清风吹动,真是心神俱醉。这要是去其他村里面指导指导工作,中午再混上二两酒喝,那就是再完美不过的人生啦,可惜啊,去东柯寨村,罗三斤那个大黑脸,那可不是好对付的。
以往自己可以不将罗三斤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不成了,作为兮花食用油厂的负责人,听说县里有意推荐这家伙成为县里的人大代表。妈妈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财大气粗!对,就是这个没节操的词儿,这是哪个狗娘养的出的主意呢?凭什么一有钱。就得当爷捧着?
不过,这罗三斤变化也确实太大了。要么是一身做工考究的风衣,要么是一套质地精良的毛呢西服,挺括的黑色衬衣,规规矩矩的打着一条大红领带,领带下半截儿还缀着一枚银色的领带夹。最让人想不通的是,这狗娘养的罗三斤好像个儿也长高了,脸儿的褶子也捋平了,一头黑发厚厚实实光光亮亮。连那笑容那眉眼,也不像前几年又傻又野蛮了。
最要命的是,这家伙整天跟程杰民搅和在一起,大概受了他的影响,说话做事也不像原来那么冲动了,是过一过脑子才跟你对话。你想糊弄他?恐怕不太可能了!唉,接了个麻烦活儿啊!
说起来。自己也不容易,这么大年龄了,在赵呈栋面前,几乎是低三下四、低眉顺眼。放眼整个宽阳乡,还有几个人能像自己这般肯放低姿态、忍辱负重、吃苦耐劳、辛苦自己为先?在赵呈栋面前,无论陪喝酒、陪耍程杰民。自己弯腰塌背当一把孙子也毫无怨言。
这些姿态,一般人都做不出来。一般人放低姿态,都有个度,一旦超过了底限,跟狗眼的视觉平行。人的自尊心就抗不住了。但是他冯计财能忍。这就是他的能耐。这么一想,冯计财自己被自己感动了一把。
“小石多大啦?”朝认真开车的石昊看了一眼。冯计财很有领导风范的朝着石昊问道。
石昊面带恭敬的朝着冯计财看了一眼道:“冯主任,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二十岁好啊,二十岁是年轻人最好的时节,当年我二十的时候啊,那可是战天斗地啊,哪里比的上……”
冯计财说的正天花乱坠,车子嘎吱一下子停了下来。冯计财的头差点没有撞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他朝着石昊大声的道:“咋回事?”
“书记您看。”石昊朝着前头的一群羊一指,那意思是他在躲避羊群。
看着那群羊,冯计财的怒气更盛了,他推开门,就准备给那个赶羊的教训几句,也不看路,这大路上是你放羊的地方吗?差点让冯主任撞住头,万一让领导有个三长两短,你一个穷老百姓你能承担得起吗!
“你这个……”
冯计财还没来得及咆哮,那放羊的老汉突然道:“这不是大冯庄的大侄子吗?俺是你老姑父啊,啊呀,你这是从哪里过来的!”
看着老汉颤巍巍的手掌,冯计财愣了一下,他隐隐约约的感到这老汉有点面熟,说不定真的是自己家里的亲戚。虽然冯主任现在已经是冯主任拉,但是面对家里面的老亲戚,他还真不能摆架子,要不然的话,会被戳脊梁骨。
别说他,就是他那老爹,在村里都抬不起头。
因此,冯计财只能将心中的怒火化为春风,笑着对老汉道:“老姑父,您放羊呢,我刚才看着就是您,您老还好吧!”
听冯计财说了这么几句热乎话,老姑父十分受用,情绪显得更加激动,清水鼻涕都流下来了也顾不上擦,只是用鼻子使劲吸溜了一下,看看没吸进肚里,这才用袖管擦了擦,然后紧紧的拉着冯计财的手,家长里短的说个没完。问候完他爹又絮絮叨叨的问候他妈。
冯计财虽然是乡干部,但也是一个喜欢干净的乡干部,这老汉成天放羊,晚上还在羊屋里睡觉,身上免不了多了一股羊骚味,这味道差点将儒雅的冯大主任给熏晕了。
足足十分钟,冯计财觉得自己再忍下去肯定得崩溃,这才鼓起勇气朝着老姑父道:“老姑父,那个我还有点工作,就不陪您啦!”
老姑父虽然恋恋不舍,但是在他传统的心理,知道计财现在是乡里的大干部,要干大事,所以也没有拦着。
羊群已经离开,道路畅通无阻,冯计财上了车对石昊道:“快点开车,我已经和罗三斤那家伙约好了,不能去晚了。”
石昊答应一声,就开始启动车子。可是那来的时候很容易启动的车子,现在却好似得了羊角风一般,不论石昊怎么启动,都没有半点动静。
“咋啦?”冯计财搓了搓手,有点不满的朝着石昊问道。
石昊摆弄了一下钥匙。苦着脸道:“冯书记,车子好像是坏了。那个我修修。”
说话间,石昊就跑到车前面,敲敲打打的修理了起来。开始冯计财还等着,可是二十分钟之后,他就有点不耐烦了。现在罗三斤那家伙变的越来越牛气,自己想要见他,那就要预约,不预约的话。根本就见不着。
前两次打电话,这家伙不是说在考察市场,就是在外面结算货款,这次好不容易逮着了,绝对不能让他脚底板抹油再溜了。虽然这件事情,成功的可能性麻痹的很小,但是再小。也是赵书记来到乡里的第一炮,赵书记心中本来就窝着火,自己这边要是消极怠工,赵书记说不定就将这怒火转到自己身上。能不能办成是一回事,是不是积极去办就是自己的态度问题了。
作为自己的恩主,冯计财现在琢磨赵呈栋的时间。可是比琢磨程杰民的还要多。而这人,实际上有时候真的经不起琢磨,虽然赵呈栋头上顶着县委常委的光圈,但是实际上,这人只要将所有的光圈去掉。也就是普通人。
所有的人,在生活中都是普通人。吃喝拉撒,同样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不管怎么说,人家来到宽阳乡之后,把一顶人大主任的帽子给自己戴头上了,这意味着什么?在人家赵呈栋来宽阳乡之前,自己基本上已经被边缘化了,一个濒临冰冻期的副书记,被一个慧眼识英才的伯乐重又拉上一条前途无限美好的快班车,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对人家感恩戴德?
毫不夸张的说,赵书记就是我冯计财的贵人,贵人啊!人生中所有的贵人他都应该涌泉相报的!
赵书记在莫书记身边呆的时间不短,那也是人精儿中的人精儿,想必下来之前,也是处处逢迎,倍受尊崇,一旦在这儿丢了面子,恐怕赵书记绝对会记谁一辈子。
“小石,还需要多长时间?”从车上走下来,冯计财气呼呼的朝着石昊道。
“冯书记,我这一时间也检查不出来什么毛病,那个……那个好的话,说不定就要半个小时,不好的话,就没准儿啦。”石昊一边挥动着自己沾满了黑油的手,一边委屈的对冯计财说道。
冯计财的脸抽搐了一下,什么叫没准儿,你小子不是故意坑爹的吧?想到这里,他狠狠的道:“真是懒驴屎尿多,刚出门就趴窝!”
石昊不吭声,只是专心的修理车子。面对这样一个任劳任怨的年轻人,冯书记还能够说什么?车子坏了,又不是石昊自己不开车。他看了看前方的路,自己要是走的话,最多也就是二十分钟就能够走到东柯寨村。
麻痹的,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因此,他嘟囔了一声,就朝着石昊道:“小石,你自己先修车,我走过去,车子修好了去村里面接我。”
“好咧。”对于冯计财的这个安排,石昊没有丝毫的抗拒,爽利至极的答应了下来。
冯计财那边穿着擦得锃亮的皮鞋,一步步走在充满了尘土的道路上,眉头越皱越高。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走出去一千米之后,那边磨磨蹭蹭修车的小石,已经稳稳的坐在车上抽起了烟。
“小石头,车子咋了!”一辆崭新的桑塔纳从远处行驶过来,看到抛锚的车子,司机大声的问道。
石昊抬头一看,发现是郑田兵,就笑着道:“没啥事,刚刚修好。”
“你咋在这里呢?程乡长呢?”郑田兵看到车里面就石昊一个人,当下四处瞅了起来。
石昊扔给郑田兵一根烟道:“程乡长在乡里面处理事情,我这是拉着老冯去东柯寨村见罗村长,这不,车子出了故障抛锚了,冯书记自己走着过去啦。”
郑田兵接过烟吸了一口,然后来到石昊的身边,他朝着石昊的脸上看了两眼,然后伸手在小石的头上揉了揉道:“你这小子,还真够坏的,那个村头一家浇地,弄的都是泥呀!”
石昊被郑田兵戳破了心思,也不生气,只是在嘿嘿笑。那郑田兵也笑着道:“就知道你小子聪明,既然要修车,走,哥哥有个朋友在修车厂,让他将这车子整修一天,我请你老弟喝酒。”
“我怕程乡长那边用车。”石昊犹豫了一下道。
“没啥,程乡长要用车,我让人给他把这辆车开过去,走吧!”郑田兵嘻嘻一笑,带着一丝油滑的道:“兄弟,你这还是及时行乐的年纪,我给你介绍个小妹子。”
他们两个发动车朝着县城里面跑了,那边的冯书记也终于赶到了东柯寨村。一如郑田兵说的那样,村头浇地的那家弄了不少水在路上,冯书记的皮鞋已经换了一个颜色。
走进兮花食用油厂,冯计财心中大骂了罗三斤一顿,这孙子老子若不是为了找你,咋会一脚插进淤泥里,弄了两袜子泥粘糊湖的不说,嘴唇都给冰紫了。
“你们罗厂长呢?”一进门,冯计财就威严的朝着门卫问道。
门卫是村里的老人,看样子认识冯书记,他笑呵呵的道:“那个三斤一清早就出去啦。”
操他娘的,出去啦,这孙子不是玩我吗,不是和他说好了,让他等我吗?麻痹的早知道他不在这里,老子急匆匆的赶过来干什么,等石昊修好车子,我坐车过来多好。
他心中生气,但是风度还是要保持的。脸上表现的倒是心平气和,说什么也不能把人大主任的风度给丢了,温和的笑着道:“罗三斤说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他说好了,让他等我的。”
“冯主任您好,三斤厂长出去的时候,给我说了,说您要过来,快到办公室里歇歇,三斤处理完那点事情,一会就过来。”刘金山这时候走过来,热情的对冯计财说道。
冯计财看到满脸笑容的刘金山,这才找到了乡领导的感觉。来到兮花食用油厂的接待室,一壶茶就端了上来,那刘金山陪着他聊了两分钟,就被人叫走了。
独自一个人,冯计财将一壶茶从清香喝到了寡淡无味,不但那罗三斤没有过来,就是那刘金山,也没有再露面。
麻痹的,这帮孙子在耍我!
冯大主任的心中,升起了滔天的怒火,他站起来,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而就在这时候,就听有人笑呵呵的道:“哎呀,冯主任,我来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