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江南的天气,总是带着几分婉约,纵到了五月,仍有细雨绵密,将整个南林镇都笼罩在烟雨之中。
镇东头紧靠着河流的一户人家出了后门,沿河再走个上百米,排排坐着四个大大小小的身影,皆头戴斗笠,身着雨披,闲时垂钓。只瞧得见最中间坐着的俩个身影个头小小,而两边的大约是成年男子,比中间俩小小的身影要高上许多。
这雨下了快有一个时辰了,而这四个身影也大约坐了有一个半时辰,最中间的其中一名小孩子肚子咕噜噜响了一声,另外一名小孩子立时便笑出了声:“小贝,你鱼没钓上来一条,自己倒饿了。真是亏了娘亲早上那一笼虾饺,大半都进了你的肚子!”
旁边坐着的正是武小贝,“你也没少吃,灌汤包可吃了大半笼。”他俩齐齐转头去瞧左手边坐着的许清嘉,大家一起吃的早餐,他们的爹爹今日吃的可不多。
许清嘉隔着雨雾朝着孩子们一笑,忽尔提起了钓杆,但见一尾肥硕的鱼竟然被他给提了起来,约莫有三四斤重,摇头摆尾正使劲在鱼钩上挣扎。
他站起身来,小心将鱼杆提回来,从鱼钩上将这鱼解救下来,丢进了旁边盛着小半桶水的木桶。那鱼儿入了桶,立刻便溅起了水花,活蹦乱跳了起来。
“今日谁若钓不到鱼,便不用回家吃中饭了。”他说完了,施施然起身,提着木桶便准备回家向老婆邀功。
许小宝与武小贝哀叹一声,齐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方师傅。
方师傅却从水中拉起鱼杆,但见他的鱼杆之上也是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儿,收回鱼杆,将鱼儿投进自己脚边的木桶。他旁边坐着的许小宝探头去瞧,但见他的桶里已经装了半桶,约有四五尾活鱼,回头看看自己与武小贝的桶里,半只鱼儿也无,当真可怜。
“你俩的耐心还需再练练。”方师傅面无表情说完了这句话,也起身提着木桶准备走。
许小宝徒劳的朝着方师傅挥手求救:“师傅,送我跟小贝一条鱼嘛!师傅——”声调大约跟被压在五行山下,骤然解压,狂奔向唐僧的孙行者差不多。
武小贝在旁边叹气:“哥哥你省省吧,方师傅铁石心肠,咱们就别指望他了!”
几步之外,许清嘉的两名长随也穿着雨披站着,这俩位的职业是守护小主子,以免他们掉河里去。
方师傅走了几步,一弯腰从桶里捞了两条鱼,以投篮的距离分别将两尾鱼投进了许小宝与武小贝身边的木桶里,大步去了。那两句长随假装没有瞧见方师傅纵容俩小主子作弊。
规矩是许清嘉定下来的,就为了磨这俩小子的性子。
他自己闲下来才发现,这俩小子淘气的厉害,而且江南不似云南郡,还有庄子让他们跑马。此地出门就是小河流水,要么跨桥要么坐小舟,孩子们起先也兴奋了两日,数日过后就有些闲不住了。哪怕跟着方师傅练武也没用。
如今倒是不必请教书先生了,就凭许清嘉的能为,教两个孩子绰绰有余,恐怕比外面的先生们都要教的好。
这俩孩子整日被拘在家里,又没有别的玩伴,都要闲出毛病来,最后许清嘉才定了这么个规矩,每日带着孩子们来河边钓鱼,不限时间,只限战果。
这俩小子起先定力不足,坐半个时辰就抓耳挠腮,最近总算长进了,坐在那里都能盯着缓缓流动的河水静坐半日了。许清嘉观其笔墨,也觉得二人的笔力也有长进,写出来的字倒脱了些浮躁之气。
俩孩子得了方师傅馈赠的鱼,立刻欢呼一声,扔下鱼杆,提着小木桶便要跑,身后长随上前收拾了小马扎,以及他们俩的鱼杆,紧跟在身后往家里走去。
许家人一路向南,走过不少地方,路过南林镇的时候,许清嘉却道想在南林镇住一段日子。原本此次胡娇就是陪着不得志的许清嘉出来散心的,他想住下来,她二话不说就派了人前去赁房子,收拾东西,很快便住进了南林镇一家二进的宅子里。
男仆与方师傅皆住在前院,许清嘉带着老婆孩子丫环住在后院。
经历过百夷的语言挑战,本地人哪怕说话有几分难懂,一家子也不当一回事。胡娇还特意请了一男一女两名会说官话的本地人,日日在前院后院开设半个时辰的语言课,以期尽快掌握本地语言。
不过南林水路四通八达,来往船只不少,本地又盛产蚕丝,外地商贾也不少,倒也算是个十分繁荣的镇子,就算不会本地语言,也不影响生活。
外面客栈酒楼的小二掌柜,皆会一口流利的官话。只出门一路挑着担着的小摊小贩多是说本地话,偶尔说句官话,语调也十分奇怪,许小宝与武小贝初次跟着胡娇上街买菜,就盯着说着蹩脚官话的小商贩笑个不停,被胡娇在各人脑门上各敲了一记,回来罚站半个时辰,写十篇大字。
二人这才乖了起来。
许小宝与武小贝紧赶慢赶,才在武师傅进了院门之时,追了上来。
守门的永喜迎了上来,接过武师傅提着的桶子往后院提去。他是成年男子不好进后院,才有永喜代劳。但许小宝与武小贝就没那么好了,要自己提着水桶去后院,将小木桶里的鱼交给新请来的灶上婆子。
江南之地,菜味清淡,比之云南郡的辣味十足,倒是别有特色。
俩小子起先吃着本地灶上婆子做出来的饭菜,还嫌没味儿,吃了几日就尝出味道来了,只偶尔还是十分怀念云南郡的饭菜口味。
俩哥哥进了门,许珠儿站在廊下朝着他们招手:“大哥二哥……”转头朝房里报信:“娘,哥哥们回来了,可以开饭了!”今日厨娘做了一钵鱼丸汤,玉白色的丸子浮在高汤里,上面点缀了些香菜与香葱末,闻起来都让人流口水,小丫头从许清嘉回来之后,就站在门口踮起脚尖盼了好一会了,只盼着哥哥们尽快回来,好开饭。
许清嘉在房里轻笑:“这俩小子,估摸着又是等我走了之后,跟武师傅作弊了。”原本就是为了让他俩磨性子,倒不是非要吃到鱼。
胡娇瞧着丫环摆饭,也笑:“钓鱼是老头们的爱好,你非要逼着两只猴儿去钓鱼,这本来就是为难他们嘛。”
他们离开云南郡已经好几上月了,如今在这江南小镇安居,日子闲淡,许清嘉每日里闲来钓钓鱼,教孩子们读读书,有空就跟老婆在后院里切磋切磋功夫,输了就去前院跟方师傅学两招,夜来还有温香暖玉,日子当真闲淡。
“你这是嫌弃我已经是老头子了?”许清嘉从背后偷摸捏了老婆腰间一把,在丫头们瞧不见的角度,胡娇从背手伸手抓住了他这只做怪的手,笑嗔:“你老不老自己不知道啊?”
许清嘉小声在她耳边耳语:“那夜晚就让娘子知道知道?”温润的眉眼轻挑,竟然带着几分坏笑一般。
这人是离开官场几个月,人倒是越来越平和了。
胡娇脸一红,扭头就往饭桌旁去了,将他晾在一边,朝他瞪了一眼,只不过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她不提官场之事,许清嘉也不提,就好似一家人原本就是江南小镇上的人家,每日里过的闲适,教养孩子们慢慢长大,时间似乎停在了这里。
刚来南林的时候,胡娇便向胡厚福写了封信,告诉他在云南郡发生的事情,又将自己住址奉上,派了永禄前去送信。永禄走了半个月就回来了,道是舅老爷最近正忙,过段时间就来瞧他们,又让永禄捎话给许清嘉:官职没了就没了,只要日子过的好,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便罢。
许清嘉当初娶了胡娇,原想着让老婆跟着他荣华富贵,好生报答舅兄,哪知道中间经过这一遭,心里颇多不适,不过听到舅兄这话,也是心头一暖。
到底他这位舅兄并不是看着权势不放的人,关心他这个人多过关心他的官职高升。
俩孩子到了屋门口,自有丫环上前解了雨披斗笠,俩孩子拉着妹妹进了房,洗过手之后,一家人坐在桌前,开始吃饭。
许清嘉明知俩孩子的鱼定然是武师傅的,也装不知,只在吃鱼丸的时候,意味深长道:“今晚咱们就吃小宝跟小贝钓的鱼罢?”
俩孩子面面相窥,在老爹的目光之下闷头扒饭,胡娇还要夸赞他们几句:“小宝小贝真乖,娘都能吃到你们亲手钓的鱼了!”又吩咐丫环端了两碗热热的姜汤来,让他们灌下去,“姜汤祛寒,快喝了罢。”
俩小子苦着脸接过丫环递过来的姜汤,一口一口喝着,互相用目光交流:娘亲明知道咱们不喜欢喝姜汤,偏每日从外面回来,都要咱们喝姜汤,她这到底是在疼咱们还是在惩罚咱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