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博是要有赌注的,阿莫提手中的本钱实在算不上太多,也就只够玩一把的,一但压上去了,输了的话,那不光是倾家荡产的事儿了,闹不好就是灭族的下场,更为麻烦的是想要置身事外却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拿了越王李贞如此多的好处,却没办事儿,一旦李贞在清水河一战获胜,岂能让阿莫提兄弟自在逍遥,至于彻底投靠薛延陀么,跟置身事外却也无甚区别——拔灼压根儿就看不上谋刺部落这么点兵马,阿莫提就算是去捧臭脚都没那个资格,啥好处都摊不上,只是个当苦力的命,可将赌注全压在越王李贞身上么,万一李贞在清水河战败,就拔灼那狂傲的性子,又岂能容得了在自己背后下黑手的谋刺部落,如此算来,阿莫提唯一的选择其实就是压不压注在李贞身上的问题,至于拔灼那一头么,压注跟不压注是一回事儿,实无甚区别。≧
头疼,无比的头疼!阿莫提跟李贞直接接触并不算多,可这些年来通信却并不少,自是清楚李贞乃是个极精明的人物,想要虚言哄骗李贞,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拖延就更加不可能了——而今陈栋梁既然敢如此强硬地出最后通牒,毫无疑问是得到了李贞的明确指令,眼瞅着大战将起,也无甚时间能供阿莫提去拖延着玩儿的了,然则对于清水河一战究竟谁能胜凭阿莫提的本事实在是无法推断出个结果来,面临着可能会灭族的后果,阿莫提实在是很难下定决心将全族老小的身家性命全都压在李贞身上,问题是时间不多了,已经容不得阿莫提再多犹豫了。
“三弟,去请陈使节到中军大帐议事罢。”沉默了几近半个时辰的阿莫提终于开了口,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大哥……”阿旺达一听此言,满脸子惶急之色地便叫了起来,不过阿莫提却没给阿旺达将话说完的机会,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道:“不必多言,为兄自有分寸,三弟,去罢。”
“是。”阿斯摩自是不敢多言,恭敬地躬了下身子,退出了帐篷,自去请陈栋梁等人不提。
中军大帐中,陈栋梁面色肃然地端坐在几子后,任凭阿斯摩如何挑起话题,却始终不接口,一味地保持着沉默,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对于摆在眼前的美酒佳肴也丝毫不加理会,整个人就宛若木雕的人像般地坐着不动,然则,其内心却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无他,压在肩头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尽管越王殿下已经给出了最后的底限,也不会因为此次出使的失败而降罪于己,可身为“旭日”中层骨干之一的陈栋梁却不想失去这等能立下大功的机会——“旭日”的待遇虽好,可毕竟是暗底组织,上不得大台面,然则若是有了大功,便有机会进入安西军政体系,成为大唐的正式官员,这可是有着不少先例的,董千里、燕万诚等等一大批原“旭日”西域分舵的中层骨干现如今都已先后成为安西大都护府的军政长官,陈栋梁自也不想甘居人后,尤其是清河一战之后,北疆将有着巨大的展空间,陈栋梁自是指望着自己能在其中占据一个位置,至于清河一战的胜负问题么,陈栋梁压根儿就不去考虑,在他看来,有越王殿下在,绝无失败的可能性,这一点陈栋梁有着绝对的信心。
就在陈栋梁思虑万千之际,中军大帐外突地响起了一阵的脚步声,以陈栋梁的耳力一听便知道是正主儿露面了,霎那间便警觉了起来,人虽依旧端坐着不动,然则脑海中的那些个胡思乱想却已被陈栋梁抛到了一边。果不其然,帐外之人尚未进帐,话语倒先飘了进来:“陈使节可在?老夫来迟一步了,抱歉,抱歉。”随着话语声的响起,一身猎装的阿莫提兄弟俩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阿莫提头人好兴致啊,想来猎物是打了不少喽,看样子某今日该是有口福可享了,当可谋一大醉了罢,哈哈哈……”陈栋梁语带双关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呵呵呵,那是,那是。”阿莫提自然知晓自己这几日的躲避瞒不过陈栋梁,此时被陈栋梁拿捏了一把,自是有些子尴尬,陪着笑道:“兄弟前些天一时性起,上山走了一遭,倒叫陈兄久等了,呵呵,今日兄弟自当陪陈兄好生尽兴一番,以示赔罪。”
“不敢,不敢,阿莫提头人客气了,您请。”陈栋梁笑呵呵地拱了拱手,又摆了个请的手势,将阿莫提兄弟让到了上,各自分宾主坐定。
“兄弟听闻陈兄欲今日起行,可是嫌某等照顾不周么?”阿莫提笑着端起了盛酒的牛角杯,似有意似无心般地问了一句。
陈栋梁多精明的个人,一听便知道阿莫提这是探底来了,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哈哈一笑道:“某来了多时了,承蒙阿莫提头人盛情款待,实是感激不尽,然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某尚有要务在身,实是不敢多留,今日末时便得赶赴它处,情非得已,还请见谅则个。”
阿莫提跟陈栋梁是老相识了,彼此间打过的交道无数,自是知道很难从陈栋梁口中探出个究竟来,此时见陈栋梁话虽说得客气,可内里却是不容商榷的坚决,心头顿时便是一沉,飞快地皱了下眉头,索性将话挑明了来说:“陈兄,可是清水河要开战了?”
陈栋梁无所谓地哈哈一笑,却并不接这个话题,只是端起了牛角杯浅饮了一口,笑着道:“好酒,这‘得胜归’得有些年份的才是上品,好酒啊。”陈栋梁这话里自然是藏着话的,内里有着两层的意思在——其一么,就是说这酒是大唐商队可是带来的,没有安西的支持,谋刺部落哪来的今日之强盛,若是此番闹僵了,谋刺部落之衰败就在眼前,至于其二,那就是在说清水河一战安西唐军定能“得胜归”,要阿莫提认清形势,切莫自误。
陈栋梁的话阿莫提自是听得懂,然则他却不似陈栋梁那般乐观,毕竟全族老幼的安危全都压在他一人的肩上,又岂能轻易下决断,此时也就只能打了个哈哈道:“是好酒啊,呵呵,某也难得能喝上一回的,这也就是陈使节来了,否则某可是舍不得拿将出来的,来、来、来,喝酒。”
阿莫提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这一点陈栋梁早就熟知了,此时见阿莫提装着糊涂,陈栋梁自是不会去点破,笑了笑,端起牛角杯陪着阿莫提喝一杯,也不再开口,只是满脸子笑意地垂手坐着不动,宛若无事人一般。
”陈兄能否多留数日,呵呵,过些天就该是我葛逻禄族的刀耕节了,自有一番大热闹的,陈兄不妨同乐一番?”阿莫提见陈栋梁笑而不语,这便再次出言试探道。
“多谢阿莫提头人的好意,某说过了,要务在身,须耽搁不得,呵呵,此时也差不多该到午时了,某还得准备起行,这便告辞了。”陈栋梁实是懒得再跟阿莫提虚言应酬的,呵呵一笑,起了身,摆出了准备告辞而去的架势。
陈栋梁这一作势不打紧,阿莫提兄弟三人可就全都坐不住了,真要是让陈栋梁就这么走了,那就意味着谋刺部落彻底跟安西决裂了,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至少不是阿莫提兄弟所能承受得起的,眼瞅着陈栋梁起了身,阿莫提忙不迭地跳将起来道:“陈兄且慢,有事好商量么,坐下说,坐下再说罢。”阿斯摩更是跑将过去,强自拉扯着陈栋梁的胳膊不放,同样是好言劝慰不已。
陈栋梁要走本就是做个姿态罢了,此时见阿莫提服了软,自是见好就收,顺势坐了下来,可脸上的笑容却收了起来,面色肃然地看着阿莫提道:“殿下兵锋所至,挡者披靡,阿莫提头人切莫自误,何去何从请善自择之。”
“不见得罢,薛延陀此番可是有大军二十余万,殿下纵然高明,未必便能胜之,若是殿下不能胜,我等这头断了拔灼的粮道,回过头来,岂不是要我全族老小殉葬么?哼,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某自不干!”陈栋梁话音刚落,闷闷地坐在一旁喝酒的阿旺达突地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大通。
陈栋梁哈哈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可笑啊,可笑,萤火岂能与日月争辉,似薛延陀这等土鸡瓦狗就算再多又能派甚用场,此战我军必胜无疑,倒是阿旺达老弟此言若是传将出去,却不知殿下会作如何想,某可就不敢保证了。”
“你……”阿旺达见陈栋梁威胁自己,顿时忍不住跳了起来,叉指着陈栋梁便要破口大骂,然则阿莫提却没敢让阿旺达如此放肆,沉着脸吼道:“阿旺达,你给老子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滚!”
“大哥,我……”阿旺达脸色一变,却不敢顶嘴,恨恨地跺了跺脚,怒气冲冲地便冲出了中军大帐。
“陈兄,让您见笑了,舍弟无知,可……唉,某身负全族之重担,实是难啊。”阿莫提并没有去理会阿旺达的离去,而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满脸子苦恼地说道。
这哥俩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着演双簧,其实不过是要高价罢了,无他,既然阿莫提兄弟都已经露了面,自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安西唐军合作了,否则的话,这哥三个根本就不会一起出头的,这一点陈栋梁心中有数,此时见阿莫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自是好笑不已,然则却没有出言点破,而是平静地说道:“阿莫提头人心系全族,某甚是钦佩,殿下有令,若是阿莫提头人能依计划行事,除原定之重赏外,可以考虑以一州之地为葛逻禄族世居之所,若不然,后果请阿莫提头人自负。”
先前李贞曾答应给予阿莫提所在的谋刺部落以自治权,并同意给予绫罗绸缎等赏赐,除此之外,还同意给予谋刺部落在安西乃至大唐的通商权,现如今又加上了一州的封赏,不可谓不是重赏了,饶是阿莫提再沉稳,却也有些子沉不住气了,尽管陈栋梁最后一句话甚是刺耳,可阿莫提却自动将这句刺耳之言过滤掉了,眼中精光闪烁了好一阵子之后,深吸了口气道:“陈兄,真人面前不讲假话,却不知这一州之地指的是哪?”
鱼儿已经上钩,陈栋梁自是不着急了,笑着端起了牛角杯,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这才笑着解释道:“天山以北将设六州,乌伦古河以北自为一州,暂定名乌州,此州即是殿下应许尔葛逻禄族之地。”
“哦?”阿莫提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端起了牛角杯,浅饮慢酌着,好一阵子思索之后,这才吞吞吐吐地道:“多谢越王殿下之厚爱,只是某手中仅有不到五千之兵马,恐难有大用,再者,谋落、炽俟两部与某并非一心,即便某有心只怕也无能为力啊,如之奈何?”
想得利却不想出力,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陈栋梁冷笑一声道:“某言尽于此,阿莫提头人自己看着办好了。”话音一落,端起牛角杯径自饮着,连看都不再看阿莫提一眼。
陈栋梁这么一表态,阿莫提的脸色可就精彩了,白一阵红一阵地变幻个不停,有心作却又不敢,愣愣地了好一阵子的呆,这才深吸了口气道:“陈兄,不瞒您说,某之兵力实不敷用,若无谋落、炽俟两部相助,便是这红山嘴也难禁断,更别说塔克什肯隘口了,至于乌拉斯台等隘口某更是有心而无力,非是某不愿为,实是无能为力啊。”
真话假话陈栋梁自是分辨得出,阿莫提话音刚落,陈栋梁便接口道:“殿下有令,阿莫提头人只需切断红山嘴与塔克什肯即可,其余诸隘口殿下自有其他安排,无须阿莫提老兄多虑,至于兵力不足么,嘿嘿,谋落、炽俟两部之兵用上不就够了么?”
阿莫提是个聪明人,一听陈栋梁这般说法,自是明白不出血怕是不行的了,狠狠地咬了咬牙道:“好,既如此,某这就以刀耕节的名义请谋落、炽俟两部大小头人前来议事好了,还请陈兄多加配合才是。”
“哈哈哈……”陈栋梁哈哈大笑着说道:“阿莫提老兄不必忧心,某有一策,可叫阿莫提老兄登上葛逻禄族叶护之位。”
“哦?陈兄请指教。”阿莫提一听之下,顿时怦然心动,无他,葛逻禄一族自打归附了西突厥之后便已一分为三,再也无叶护的存在,三部落虽毗邻而居,然则彼此间却并不算融洽,只因着同根同源的缘故,设了一个长老会来调节彼此的行动罢了,先前关于要不要放开红山嘴,让薛延陀大军通过的决议便是在这个长老会上定夺出来的,是时,谋落、炽俟两部的权贵们联起了手,硬是做出了放任拔灼大军通行的决定,若非阿莫提坚持不同意归附薛延陀,只怕此时葛逻禄一族的战士都已随着拔灼大军开赴清水河前线去与唐军为敌了。阿莫提这些年来可是殚精竭虑地想要将三部落再次合并为一,尤其是在得到了安西的支持之后,更是做梦都想着能当上葛逻禄族的叶护,只是一来无绝对把握用武力强行统一另外两大部落,二来么,在长老会上谋刺部落也不占优势,这才没敢贸然行动,此时一听陈栋梁说有办法能办到此事,自然是又惊又喜了的。
“这又有何难哉?尔且附耳过来,容某一说。”陈栋梁哈哈大笑着起了身,走到阿莫提的身边,就着阿莫提的耳边,低低地说将起来,听得阿莫提脸色阴晴不定,良久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呆之后,这才咬牙道:“好,那某便赌了!”
刀耕节,葛逻禄族的一个大节日,比起新春佳节来说还要隆重几分,此节日的由来乃是取自刀耕火种的意思,无他,葛逻禄一族乃是半农耕之民族,然则,其耕种方式极为落后,也就是刀耕火种的水平,每年三月烧荒之后即洒种,待得四月苗出之后,便不再管理,任由稻谷自行生长,闲下来的族人们则开始准备迁徙放牧,在临出门前的一个月内三部落还有一件大事要办,那就是婚配——按族规,同姓不得通婚,三部落便趁此机会将所有之未婚配的青年男女聚集在一起热闹一番,各家各姓之人借此机会行定亲之礼,颇有些后世之相亲大会的意思,自是有一番热闹可看的,当然了,要举办这么个一年一度的刀耕节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要筹办的事儿繁琐得很,所有的事宜自是鬼长老会统一协商决定,今年虽逢战乱,可对于没有参战的葛逻禄族来说,这刀耕节自是不能误了的,这不,离着刀耕节尚有四天,作为主办部落的谋刺部落头人阿莫提便已出了召集各部落头人、权贵们议事的帖子,各部长老自是不敢怠慢,早早地便赶到了谋刺部落的驻地,等候着议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