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要饭就喊阿弥陀佛,和道士骗钱就说无量天尊,这已经是人们的共识了。
不过,当一个本来是和尚的秃驴穿着道袍喊无量天尊时,张三等人却不知道该把他看做是和尚,还是道士了。
不懂就问,是天天向上之人的一个好习惯,李四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和尚喊出道号后,忍不住骂道:“捏捏的,你到底是杂毛,还是个秃驴?”
和尚没生气,单章竖在心口,缓步走到距离石屋七八米的地方,这才停住脚步说道:“杂毛是秃驴,秃驴也是杂毛,秃驴也好,杂毛也罢,世人看杂毛秃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施主又何必非要搞清楚这些?”
“靠,少跟我们装比。”
张三右手的手枪拿了起来,冷笑道:“老实和尚,我们没空和你在这儿扯淡,识相点的赶紧交出东西,也免得找不自在。”
老实和尚保持着当前的动作,淡然问道:“施主要我交出什么?”
李四向前踏了一步:“自然是那本经书。老实和尚,你改邪归正,回头去了岸,我们管不着,也希望你能终成大道。所以呢,那东西就成了你修行上的累赘,你最好是交出来,免得耽误了你修道。”
老实和尚笑了:“这位施主说的好没道理。出家之人虽说从不把身外之物看重,不过也不会随便把东西交给任何人的。”
李四问道:“那你打算把经书交给谁?”
老实和尚还没说话,那个尊使就冷笑道:“自然是有缘之人了。”
老实和尚看了眼站在阴影处的尊使,眼里浮上复杂的神色,但随即就变得清明了起来,随即就盘膝坐在了地上,微微垂首说:“这位施主说的没错,世间万物的归属,都讲究一个‘缘’字的。”
尊使的声音,有些尖细:“那,谁才是有缘人?”
老实和尚回答:“自然是有缘之人。”
“麻痹的,老子没空和你废话,给你三秒钟的考虑时间,交出来不死!”
脾气有些暴躁的张三,哗啦一声打开了保险,喝骂道:“现在可没有老杂毛护着你了,你还指望什么来反抗?”
老实和尚微笑着回答:“我死了,就再也没有谁能拿到那本经书了,所以施主你尽管快点下手——其实等这一刻,我也等很久了,因为我活的很累。”
张三愣住。
老实和尚不怕死,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在幡然醒悟后活的很累,对于他来说被干掉就是解脱了,但张三真要杀了他的话,就别再想找到那本经书了。
老实和尚的死活,对于组织上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可那本经书却必须得得到。
尊使缓缓的说道:“老实和尚,你这是在逼我们用强,希望你能忍受住痛苦。”
老实和尚重重叹了口气,又来了句无量天尊后,才说:“女施主,你所犯的杀戮本来就够重了,此前每晚都会遭受无数冤魂的纠缠,难道你还执迷不悟吗?”
那位尊使藏在树林的阴影处,根本看不到她的样子,不过在老实和尚说出这句话时,张三他们却看到她身子猛地一震,尖声叫道:“你怎么知道!?”
正如老实和尚所说的那样,这个被张三他们尊称为尊使的人,最近半年来,几乎每晚都会做一个恶梦,梦到那些本来非常新任她,在危险来临时敢把后背交给她的人,都站在她的窗前。
有的脸上带着鲜血,有的没了脑袋,还有的心脏之处多了个大窟窿,更有甚者,明显就是一堆血肉模糊的烂肉——这些人,都站在她的窗前,也不说话,就这样冷冷的看着她,有的好像在笑。
非常诡异吓人的笑,她无法用语言文字描述出来,只会被吓得霍然睁眼,腾地翻身坐起时,才发现那是在做梦,冷汗让她好像刚从水里跳出来。
人在一次两次做这种恶梦时,也许还不用在意,但当她几乎每晚都会做这个相同的恶梦时,她所受的折磨,也该比死还要难受。
尊使在连续不断做这个恶梦后一个月内,就迅速憔悴了下去,或者说精神衰弱到了极点,要不是她的修为还算深厚,肯定会精神崩溃的。
也正是因为晚上算是她的地狱,所以她才去了夜总会工作。
在夜总会,她可以整晚的不睡觉,把休息时间都用在了白天。
虽说白天也会做那个恶梦,但总的来说,白天终究是阳气大一些,就算是做那个恶梦,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害怕。
通过各种手段和本身的修为,她终于逐渐摆脱了那个恶梦,或者说摆脱了那些人。
前些日子总是做冤魂索命的梦,是尊使的秘密,也是她不敢回忆的回忆,她强行让自己已经忘记了——可老实和尚,现在却一口说了出来。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就是这道理了。痴儿,你却看那边是什么!“
对尊使的失态表现,老实和尚再次淡淡一笑,抬手指向了她背后的树林深处。
尊使下意识的转身看去。
张三几个人也看去——树林中除了轻微的沙沙下雨声,黑漆漆一片,根本没有任何东西,他们心中冷笑,正要说老实和尚就会装神弄鬼时,尊使却忽然尖叫一声:“啊,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尊使的声音,尖锐中带着极大的惶恐,就仿佛你在半夜醒来,发现被窝里忽然多了个骷髅那样吓人。
她看到了什么?
就在张三李四神经猛地绷紧时,驱魔使却举起了笛子,猛地鼓力一吹!
此前驱魔使吹出的笛音,听起来很是尖细,就像一个厉鬼被铁门夹住,狠狠的挤压从骨子里发出的声音那样,让人听后会觉得不寒而栗。
但现在驱魔使吹出的笛声,却像传说中能普照人间的佛光那样,祥和,庄严,肃穆,带着阳春白雪般的温暖,竟然让人仿佛身处阳光下的草坪上,全身舒泰。
甚者那万千条毒蛇,都懒洋洋的伏在了草丛中,盘起了身子一动不动。
激动的尊使,也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长长的松了口气,她刚才看到的那些残肢破碎的厉鬼,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只看到轻柔的暖风佛过树梢。
而老实和尚,微微闭合的双眼则猛地张开,眼里闪出惊诧、钦佩的光芒,但随即就恢复了自然,缓声道:“不愧是贪狼驱魔使,这手让人心神安定的功夫,算得上是出神入化了。”
“这是驱魔咒。”
驱魔使说话了,声音很柔和:“老实和尚,依你的身份,用这种扰乱人心神的低级手段来恐吓别人,不嫌有**份么?”
老实和尚冷冷的回答:“老衲只是一个守墓人,哪有什么身份?”
驱魔使咯咯一声轻笑,刚才庄严肃穆的气氛一扫而光,充斥着明显的放荡:“咯咯,老实和尚,你这样说可就算自污了。想当年,你乃安归教三大宫主之一的中宫宫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号令下会有千百人被你驱使,前仆后继。”
驱魔使说着,缓缓走出了树林:“在安归教中,也唯有你这个中宫宫主才能做到这些,就算是安归王,也不行。老实和尚,我很纳闷,刚才在你用心法霍乱尊使心神时,不知你自己有没有想到过汉德勒森林?在汉德勒森林,可是有一千三百多名安归教的部下,因为你的错误指令战死。”
说着,驱魔使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呔!说起来,你这老秃驴才世间最大的凶手!一千三百条活生生的生命,就因为你的错误指令殒命汉德勒,难道你晚上就不怕那些冤魂来索命吗?”
“阿弥陀佛!”
老实和尚高喧了一声佛号,身子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呼吸也明显加重,好像肩膀上压下来一座大山那样,让他无法承受,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在此之前,老实和尚一直是喊‘无量天尊’的,但现在他却高喧‘阿弥陀佛’,这不是口误,也不是故意的,而是一种本能。
驱魔使,用他对付尊使的手段,用在了他身上,使他猛地想到了汉德勒森林一战。
驱魔使没有说错,去年的汉德勒森林一战,一千三百多名狂热分子,算得上是安归教中宫能拿得出来的所有人手了,却在最后一个晚上,全军覆没。
那么多人全军覆没,与老实和尚的指挥有着相当干系,昔日如果他在场坐镇的话,绝不会发生那种惨烈的一幕。
但当时胜券在握的他,却和孙天扬去了蒙戈尔,在那儿静候好消息——所以说,那一千三百多手下的覆没,老实和尚负有全部责任。
刚得到那个消息时,老实和尚震惊愤怒也好,心疼害怕也罢,但他却没有愧疚: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做大事,那些人都死了又有什么干系?
但当他后来到了白云观,被守墓老道士点拨开后,才知道他是多么的罪恶深重!
如果不是老道士临死前,要求他做下一任的守墓人,老实和尚恐怕早就自杀谢罪了……良心、人性回归的人,都无法忍受曾经犯下的大罪。
今晚被驱魔使反过来扰乱心神后,老实和尚顿时就想到了那一战,死去的那些人,额头冷汗淋漓而下,高喧了一声佛号后,双掌合十垂下了头,只觉得万籁俱灰,生念消失。
明确感受到老实和尚的气质变化后,驱魔使眼里闪过一抹得意,森声道:“老和尚,现在你还有必要坚持什么吗?也该交出那本经书,去你该去的地方了!”
“去我该去的地方?”
老实和尚愣怔了一下,缓缓抬头喃喃说道:“不错,不错,是该去我该去的地方了,多谢施主点拨。至于那本经书,就在文昌……”
他刚说到这儿,猛地听到罗公塔那边,忽然传来一声犹如黄钟大吕般的断喝:“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