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这种生物,最是奇妙。
自从被人类驯服之后,狗自古以忠心的形象来显示这种动物的特性。
大半夜的时候,从村头开始有狗惊叫起来,随后是整个村子的狗都跟着叫起来。如果是来了陌生人,或者是小偷,肯定是惊慌失措的在叫声中离开。
可奇怪的是,很快不少院子的狗不叫了,随后发出呜呜的声音,带着让人难以体会的委屈。
显然,回来的不是陌生人,也不是小偷,而是家里的主人。
当钟文豹敲响王学谦的房门,推开门之后,对王学谦说道:“先生,有不少黑影从村口进了村子。领头的是老宽头,说是这个村子的村民。”
王学谦放下手中的文件,月上枝条才赶回来,显然老宽头在这晚上也费了不少劲。随口询问了一句:“哨兵有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村子里一到晚上,就把拴狗的绳子松开了,一开始狗还叫唤,可是有几个人似乎挺生气,对着其中某一只狗踢了几脚,反而这些狗不叫了。显然,这些人就是偷偷躲避在村之外的青壮。”钟文豹说的有板有眼,肯定是学人别人的话。
不过,王学谦却并不在意,点头道:“我知道了。”
看着深夜,还在看文件和翻书的王学谦,朱子兴不由的流露出一种堕落的酸涩。他绝对不是嫉妒王学谦的才能,而是对于王学谦如此努力的行为不解。
因为出身在豪商家庭,而王学谦的身份,甚至比他还要高上不少。
世家子弟的身份,让王学谦在一出生,就拥有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和特权。
大多数的时间里,朱子兴都对王学谦的行为非常不理解,明明已经拥有了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财富,拥有显赫的家世。为什么在醉心于政治。即便醉心于政治,也不用亲力亲为,更不用冒险,去冲击原本固有的制度,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朱子兴明白,别看朱葆三是坐在市长的位置上,但是对于朱葆三也好。朱家也罢,都没有将自己摆放在新市的主宰的位置。
反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出现?
或许用朱葆三的话来说,只要宁波变成另外一个上海,就是让他名誉扫地,也在所不惜。
就是这样的一种信念,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缔造一个传奇城市的一份子。而不是掌握三百万百姓的地方官。
而王学谦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个辛苦的布道者,让朱子兴浑身都不得劲,农村的娱乐苍白的就像是一部《论语集注》,处处透着习以为常的东西,但却丝毫让人无法提起看一眼的兴趣。
“子高,你整天这样累不累?”
其实是仰着脑袋。看了半天的朱子兴脖子酸疼的紧,却问王学谦累不累?
整理了部分的记录,王学谦见没有遗漏,这才合上本子,好奇的看着朱子兴:“三哥,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当官很容易,没见过你这么累的,尤其是那些突发奇想。不仅劳心劳力,还可能毫无用处。你再看看卢永祥,段祺瑞,这样的大人物,哪一个想你这样整天伏案写调查结果的?当官其实很容易,把钱粮征集起来,就可以了。余下的就是应酬……”说道应酬。朱子兴不由的沮丧起来,酒色犬马的生活,自从他回到宁波老家,似乎距离他越来越远了。
伸了个懒腰。眼神中似乎迸发出异样的神采,王学谦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但有一点他很清楚,甚至非常享受其中:“你不觉得,这个城市从建立,到将来的发展,一步步的将其建设成为自己心目中的城市,这很奇妙吗?”
朱子兴打不起兴趣:“这有什么奇妙的?”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朱子兴苦笑着打断了王学谦的回答,当然,他对王学谦说的,非常熟悉,甚至能说倒背如流:“子高,你不想说,也没有必要用《圣经》中的话来糊弄我吧?”
早期,上海滩的大买办,商业巨擘,基本上的生意,都是和洋人在做。不仅需要了解洋人的语言,文化,还要对他们的习惯知之甚详,《圣经》作为西方人的精神信仰,被很多人拿来研究。
朱子兴从小就被灌输这些知识,他不过是对挣钱没有兴趣,喜欢花钱而已。又不是真的缺乏教育背景,所以当王学谦背诵《圣经》的时候,立刻就听出来王学谦的敷衍之意。
可没想到的是,王学谦可不仅仅是背诵《圣经》那么简单,他笑着解释道:“三哥,你听我说完。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神的存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能和神一样,站在制高点,俯瞰芸芸众生,决定他们的命运,成为他们的指路明灯,那么我就成功了一半。”
“你要当‘神棍’?”
朱子兴其实不相信鬼神之说,在外,朱葆三因为和洋人接触很多,不得不在场面上表现出自己似乎是一个基督教徒的样子,可实际上,家里头供奉的是观音菩萨。
这种把基督当幌子的做法,很容易让朱家的子女,对宗教产生不起那么浓烈的信仰。
神父、牧师,这些基督教的教士们,在他的嘴中就成了‘神棍’的代名词。
王学谦像是吃了一个在树上风干的,枯死在树枝上的柑橘,那酸涩的苦味,让他不由的愁眉苦脸起来:“三哥,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想,如果一个城市从缔造那一天开始,就留下了你的气质,按照你的意志去建设。这种成就,虽然无法和创造世界相比,但也足以让人庆幸一生的创举。所以我非常享受其中的过程。”
朱子兴作为上海滩有数的花花公子,忽然间,感觉脑袋上空,像是飞过一直报丧的乌鸦。另外出现了让他哭笑不得字幕:“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朱子兴张了半天的嘴,还是哑口无言,无话可说的样子。
心中却是颇不平静,叫屈道:“大家都是富家公子,不要弄得这么有理想,让大家压力这么大,好不好?”
只能寻找一个借口。安慰自己。好在明天一结束,这场选举的闹剧也该结束了,他虽有心提醒王学谦,当心那些记者的后续报道,会给王学谦带来很大的麻烦。
可想了想,还是作罢。王学谦的对付记者的经验,似乎在浙江也是首屈一指的。
他的那点浅薄的斗争经验,或者说是看到老爹朱葆三,被自己身边的人给下套,沈联芳私自以上海总商会的名义,致电燕京政府,对山东问题提出和日本单方磋商。至于与。最后两人都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朱葆三因为是商会会长,难辞其咎。而沈联芳是商会副会长,因为和日使馆参赞儿玉私交甚笃,才一直脑袋发热。
这种失误,在朱葆三的身上发生过,但是要想在王学谦的身上重演,连朱子兴都不相信。王学谦会在阴沟里翻船。
翌日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山间清晨的薄雾,村子也渐渐的热闹起来。
虽然少不得,一天中最为热闹的起床的叫喊声,打孩子的叫骂声,但男人们回来之后,却无奈的发现,他们的到来。已经改变不了女人们的决心。
拉拉扯扯的一家子,男人呵斥女人,女人反驳男人,却朝着目的地。祠堂门口的空地而去。选举已经迫在眉睫,或者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耐人寻味的只不过是结果。
但站在场面的王学谦,嘴角一如既往的微微上扬,结果或许对眼前的这些村民很重要,对老宽头很重要,对那个披红戴绿,站在台前,由女人们选出来的候选人很重要,但是对于王学谦来说,结果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只要选举如期举行,他就已经是成功了。
至于这个村子,将来是男人说了算,或者是女人说了算,还是男女商量着来,都是他们的事。
在人群中,王学谦看到了一个略显古板的背影,举着照相机,几次想要举起来照相,却都放弃了。
“吴记者,你也来了?”王学谦问候道。
吴公望看了一眼王学谦,对于这个年轻人,他心里也是有点佩服,原本绝对无法办成的事,却让他用一个小计谋,却办成了,而且还办的有模有样。
但是这种背地里搞小动作的行为,吴公望是不赞成的:“王先生,您是市长助理,但却无端打破了一个小村庄的宁静,这是否妥当?”
出于一个记者的使命感,吴公望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的打算,反而当面质问起来王学谦。
王学谦想了想,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只要说,他不过是完善了地方临时行政条令,为形成法律创造条件。可这样,显然是有一种当权者,用法律为自己谋利的负面形象。
看着情绪还算平稳,但多少有中暗潮涌动的村民,王学谦才缓缓道:“这不过是鲶鱼效应,只有让人人有危机感,才能打破这种宁静的局面。温水煮青蛙,总不能明知道不改变,将必死的局面下,还要维持原有的保守制度吧?”
“可是,这些老百姓是无辜的,他们会因为这种民主,破坏家庭原有的稳固。”
“如果连这点破坏都承受不了,你认为,我们的国家还有希望吗?在安逸的时候,不忘忧患;在忧患的时候,充满信仰,这才是一个强国子民才该拥有的国民意识。”
“唉……”吴公望还想反驳的时候,突然间吃惊的看着王学谦,他没想到,王学谦竟然存着这么一个意思。
国家还希望吗?
这个问题,忽然间沉重到让吴公望连喘息都有种负罪感!
他不禁自问,生活是否太安逸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