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无论她怎么挣扎都不肯放手。
“芳菲,以后,我只喜欢你一个……”
“陛下,现在不是你喜不喜欢我的问题,而是我根本不喜欢你……”
他心乱如麻。下意识地看向这间琉璃瓦屋顶的木屋,上面无与伦比的精巧的设计。心里没来由地觉得很紧张,比当初见到她在东宫,和儿子亲密相处的时候更不是滋味。
“芳菲……”
“我早就告诉了你,我并不喜欢你!你总不希望立一个根本不喜欢你的女人为皇后吧!”
那是心底隐隐的疼,就如她当日的离去——就算你将我挫骨扬灰,我也不会喜欢你!陛下,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喜欢你!
这个小东西,她怎么可以不喜欢自己?
他忿忿的:“不行,你必须喜欢我!”
她轻笑一声:“陛下,你管得了我的身子,还管得了我的心?!”
他咳嗽一声,觉得身子微微发凉。却依旧不肯松手!只是凝望她那种坚定的眼神——太不妥协了,仿佛瞬息,二人的地位在反转。自己,并非君临天下的王。而她,才是爱情世界的后。
因为明白已经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更加不会,也不能松手。
他呼吸急促,“小东西,朕已经公告天下,立你为后了,你已经是冯皇后了,可不能什么事情都赌气了……”
慌张,比见到他时更加慌张。
皇后,一个紧箍咒,最厉害的紧箍咒,自己何德何能,能博得北皇陛下这样的厚爱?连舍弃的妃嫔都能重新立为皇后?
他的呼唤的声音更是热切,更是亲昵:“小东西,我们和好,好不好?”
她冷冷的:“陛下,其实,你根本不必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
“只要你放我自由!我一定治好你的寒症。你无需拿皇后的冠冕来笼络我。这样,对我是一种束缚,对你来说,也是不必要的牺牲!”
他微微怒了:“朕有什么牺牲?”
“你何必把这样的名号安在你不喜欢的女人身上?我既是河东狮,又是汉人,根本不可能做你北国的皇后,你是浪费了!”她瞟他一眼,“就算你陛下珍惜自己的性命,也犯不着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用如此厚重的馈赠来贿赂我这个医生。其实,你给你的御医们什么酬金,就比照那个标准给我就行了,我岂敢不尽力?你这样超支,是不是太过了?……”
他重重地呼吸,像被人扇了一耳光,却无法辩解。
这一愣神之间,她已经推开了他的手,如此果决!
“芳菲……不是你说的这样!根本不是!”
他再次伸出手,她躲避得更快:“男女有别,陛下自重!”这是北武当,不是他的皇宫!她忽然抱定了主意,如果他真敢欲行非礼,她绝不会再忍耐!
只要看看头顶的天窗,就会想起那些阴雨绵绵的寒冷!只要看到他,便会想起那个生不如死的难产的夜晚。
那种痛,毕生难忘!
永远也不会弥合。
当他在别的女人怀里寻欢作乐的时候,她却在床上挣扎着要为他生孩子——而他,竟然不曾回来看一眼!
他根本就不屑!
纵然他是皇帝,也不能如此轻描淡写将一切伤害一笔勾销。
“小东西……”
她的声音冷得如冰:“陛下,没用的!我绝不会再被你花言巧语所骗。我其实有什么可怕的呢?我孑然一身,你没有什么可以再威胁我的!”
她哼了一声,没再说下去,起身看看房门,被他堵着,无法出去,只好回到床上,再次躺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追过去,依旧坐在原地,陷入了沉思里。
这一些,真的还是不足以挽回她的心思么?
怎么都挽不回那一次的失误?
就算是皇后,也挽不回过去的一切!
他本来已经赶了半个夜晚,半个上午的路程,直到现在,直到晌午早已过去,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他都还没合过眼,那么疲倦。
就连眼睛也是血红的。
困倦,不可遏止的困倦,就算是惊惶也阻挡不住的困倦。
他靠在门边,看着她躺在床上,身子向里面侧着,背对着自己。又觉得安心。只要屋子里回荡着她的气息,就觉得安心。很久以来,都没有这么安心了,几乎大半年了。
他闭着眼睛,竟然很快就熟睡了。
等他的轻微的鼾声响起,芳菲才侧身,悄悄地看着他,试图寻找离去的出口。这木屋并没有窗子,是透过屋顶的琉璃瓦设计来通风的。唯一的出口——大门被北皇陛下牢牢把持着,他就睡在门边,身下,铺着那件花貂。
他的高大的背影遮挡了门,牢牢的,如一尊门神。没有他的起身,任谁都休想进出。而她,根本不可能从天窗里逃走——那气孔太小,不容人进出。
她万般无奈,只得恨恨地瞪他一眼。
熟睡中的北皇陛下,彻底消除了他昔日的嚣张和傲慢——面容那么镇定,沉寂,是岁月沉淀许多年后的那种从容。
唯有成熟的男人才会具有。
而他的脸庞,因为这种从容,更是为他昔日的俊美加分,整个面部线条那么流畅,那么明朗,却又稍稍带了点不羁和狂放。
她轻轻啐一声,这个该死的北皇陛下,有事没事,长成这样干吗?真是恶心死了。
也许是太过疲倦,他微微测一下身子,发出微微的响动,头发也有些凌乱。心里难言的难受,北皇陛下,他其实何苦呢!
他本来有寒症,如此睡在地板上,又算什么呢!
这是逼自己么?
倒要看看他能逼到好久!
她再也不同情他了,侧了身子就蒙头大睡,倒要看看他究竟能在这地板上躺多久。这一睡下去,很快就呼呼大睡了。
半梦半醒里,仿佛回到了旧时,燕国皇宫里的那些花树,纷纷扬扬,飘飘洒落,一个小女孩走在花树下,一阵风来,花瓣落下,洒了她一头一脸……她甚至能听到小女孩清脆的笑声,咯咯的,无忧无虑……
她蓦然睁开眼睛,一片黑暗。
天色早已黑了。
屋子里那么安静,却奇怪,明明是熟悉的地方,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陌生?
黑暗里,她听得呼吸声,急促的,温和的,下一刻,才感觉手心传来的温暖和他温和的笑声:“小东西,梦见什么好事了?笑得这么开心?”
她心里一震,才想起一个人!北皇陛下!他一直在这里,并不因为一场梦后,就离开了。
黑暗的夜晚,同一间屋子,孤男寡女!
而且是两个曾经夫妻恩爱的男女。
睡醒了的北皇陛下,黑暗里,他的眼睛如一只猛烈的老虎!
她猛地抽回手,厉声道:“陛下,请你自重!”
“我……没想怎样……”
那么言不由衷,其实,是想怎么样的。
罗迦讪讪地,退回去,坐在门口。
北武当昼夜温差大,夜晚的木屋颇有寒意。不过好在有花貂大氅铺在地上,北皇陛下可不会虐待自己,很舒适地靠着门,腿伸展在木板上,十分舒服地打了个呵欠。这一觉睡得那么舒适,连梦也没有,醒来,精力充沛。
月色从天窗里照下来,他静静地看着那月色下的红红绿绿,一道那么柔和的光辉,洒在光洁清新的地板上,透出山野原木的香味。
他呵呵一笑:“小东西,你饿不饿?饿的话,我就叫他们送东西来吃。”
她躺在床上,以手为枕,大睁着眼睛,就不回答他。
“中午吃得太饱了。吃了就睡,我现在真的一点也不饿。你是不是也不饿?如果不饿的话,就不要他们打扰我们了。”
还是无人回答。
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黑暗,适应了朦胧的月色,屋子静谧,床上的女体那么柔和,曲线若隐若现,像一个雕琢的玉像。
她的气息飘荡在屋子里,温暖的,独特的,暗香掠过,春风拂面。身子里所有的激情,柔情,温情,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了。
急切地,很想讨好她,很想爱怜她,就如小时候一样,喜欢看到她充满好奇的眸子。
他开口,兴致勃勃:“小东西,我给你讲南征的趣事好不好?”
陛下御驾亲征,是她根本没有料到的。去琉璃殿诀别的那天,她还亲眼见到他的堕落,连眼神都是纵欲过度的无神,整个人像一个常年不醒的酒鬼,这样的人,怎会突然就想起去御驾亲征?
“小东西,之前我们败得太惨了,去了前线后,竟然大获全胜……哈哈哈,朕还从不曾打过败仗!”
这家伙,运气好成这样!
他却不管不顾,径直说下去:“由于粮草延误,李大将军在前线大败,北国死伤20万将士。那一刻,我才真正清醒了。处置了张婕妤的家族后,我就御驾亲征……到了江淮前线,才发现南朝的风光,真真和我们不同。你知道么?现在南朝是萧氏家族当政,那个小皇帝可真是个天大的暴君,残暴到了极点,只要看到怀孕的妇女,就会令人抓住她,剖开她的肚子看看到底是男是女……”
芳菲第一次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轻轻咦了一声。这样的暴君,早已离心离德,难怪罗迦轻易就打败了他。
“这样的暴君,朕不打败他,就真的太对不起天下人了!”
这一瞬间,他又变成“朕”了,不由自主地,带着雄主的豪气。
“南朝果真是物华天宝,以前我攻打的许多地方,自以为见多识广,许多奇珍异宝都不放在眼底了,没想到,南朝的物产更是丰富……”他边说边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袋,打开,是一颗温润的夜明珠,竟然顿时照得满室生辉。
但那光线是柔和的,丝毫也不刺眼。
他见床上的人好奇地睁大眼睛,忽然想起她小时候,第一次来到自己的寝宫,看着那两颗红宝石就抓住不放。
心底满满的柔情更是蔓延,只靠在门上,静静地看她。
她却聚精会神地看那颗宝石,在平城皇宫里见了许多明珠,但从来没有如此光润的。
“小东西,这个好玩吧?我当时也觉得好玩,所以才选了几样来带给你玩儿……”
“哼!”
谁稀罕他这些东西啊!只是看看而已,自己又不想要。
“小东西,现在天下大乱,南朝,齐国等都不是安静地,你知道齐国的高太子吧?那也是一个不靠谱的主……”
他把小怜都送给高太子了,还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微微得意:“现在齐国是我们最大的对手,但是,高太子,不现在已经是高皇帝了,几乎跟萧家的皇帝一样昏庸残暴。现在,又得到了小怜,可想而知……我断言,齐国必然亡在高太子手里!”
她再也忍不住,冷冷讥讽:“你得到了小怜,也没见得亡国!”
他喟然长叹:“你知道么?朕在那一段时间里醉生梦死,对于小怜,有求必应,光是重新装饰昭阳殿,就耗费了整整五百万钱,加上夜夜的笙歌艳舞,挥霍不计其数……你知道这相当于什么?相当于那20万将士3个月的粮草!”
她大吃一惊,方知道罗迦那些日子荒淫到什么地步!
“嘿,这不是你北皇陛下允许的么?你能怪谁?”
“当然怪我自己!安特烈提醒过我,太子也提醒过我,可是,我那时什么都听不进去,长此以往,真的可能就要亡国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过错,在其他臣下面前,他绝不会如此坦率。可是,在她面前——在这个人面前,竟然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掩饰的。从来都不需要。
“我想,我那时是疯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冷冷道:“那时因为你迷恋她!喜欢她!”
爱美人不爱江山,自古亦然。明明是热爱人家的身子,荒淫无度后,又把责任都归在女人身上!
而那些皇帝——他们是被迷惑的,被狐狸精蛊惑了。天知道,他自己不去,难道狐狸精就单方面将他蛊惑了?真是占了便宜还卖乖。
说来说去,女人就是个工具。热爱时,就是珍宝;不爱了,就是祸水。
“陛下,若是北国没有战败,你会送走小怜么?!你所作所为,还不是因为北国,因为你自己!”
“不!就算没有战败,我也会送走她!”
她冷哼一声。
“芳菲,你觉得我很虚伪,对么?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已经并不迷恋小怜了,我是难受……每一天都觉得很难受……”
“你有什么好难受的?天天莺歌燕舞,醉生梦死,你难受什么?难受小怜挥霍你的国库?啧啧啧,真没想到,北皇陛下竟然如此吝啬……这简直不符合你北皇陛下的风格……”说不迷恋小怜,鬼相信啊!
他并未去反驳她的话,只是静静地闭了下眼睛。迷恋小怜么?为什么送走她之后,从未有过什么深切的想念,彻夜难眠的辗转?
她不知道——芳菲不知道!
她总是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小怜,是张婕妤,甚至左淑妃——就是不喜欢她芳菲。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去。
两个人之间,只有沉默在流窜。
他靠着门,心情是惬意的,平静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这样坐着,想着她就在身边,心灵就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