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民多了,就容易生匪患。就算是皇城鄂南,也免不了一桩又一桩的抢劫杀戮。就算是一些官家竟也陆续遭了贼,如今的鄂南还哪里有曾经的繁荣秀丽。
沈家就遭了贼。
先是厨房,然后是库房。等到贼人翻到各个院子的时候,终于惊了家丁。可沈家的家丁哪里是这些亡命之徒的对手,几个照面下来就死伤了些家仆,慌乱之中还伤了个贼人。这些贼人本就是为了钱财而来,见如此,便跑了。
恰时沈休并不在家中,沈家整个乱了套。时时担忧那些贼人再来报复滋事。最后沈仁咬咬牙,给沈却去了书信,问能否暂住几日。
毕竟如今的鄂南还算安全的地方,除了皇宫就是沉萧府。
沈却很快回信问何日过来,她好派人去接。
“我就知道这孩子不会拒绝我们的。”沈仁松了口气。
“是啊,沈却这孩子总是个心善的。”何氏笑了笑,只是脸上的笑有些尴尬。“我去看着他们收拾东西,收拾好了就走。”
“嗯,”沈仁点点头,“别带太多东西,毕竟是借住。而且快一点,越快越好。那些不要命的贼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
“诶!”何氏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稀里糊涂应了,就下去吩咐了。
夜里遭了贼,第二天一早沈仁就给沈却送了信。沈却上午回了信儿,等沈家收拾好东西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了。沈家人都怕夜里贼人再来,眼瞅着日头就要落下去,心里越发着急,许多东西都顾不上了,急急忙忙上了马车。
沈家人老老小小人口也不算少,再加上奴仆带着行李,便是几大马车。
“明恕哥哥!”趴在车窗口的沈书香忽然惊呼一声。
趁着落日的余光,苏陵菡和沈宁顺着沈书香的目光,一下子看见不远处的街角一伙贼人正在抢夺一辆马车。地上躺了些尸体,血泊一捧一捧的。刘明恕小小的身子躺在血泊里,十分显眼。
贼人抢了东西扬长而去,徒留一地的血腥惨状。
“天呐!是刘家遭了贼!”何氏脸色惨白,联想到昨夜情景,她心里有些后怕。
“停车!”沈宁忽然大喊。
“你要做什么!现在外面全是坏人,如今之计是要快些到沉萧府保命!”何氏拉住沈宁,厉声指责。
沈宁看着何氏,认真问道:“刘明恕可是你外孙,连去看一眼他的死活你都不愿意吗!”
苏陵菡帮着劝:“母亲,咱们就过去瞧一眼,或是让家丁过去看一下也……”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何氏高声指责苏陵菡。
苏陵菡低下头,抱紧沈书香。
“母亲,我再问你一遍愿不愿意停车去看一眼!”沈宁沉声说。
何氏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阿宁,别闹了,如今保命要紧。你还是……”
何氏的话还没有说话,沈宁已经毅然推开马车门,从一侧跳了下去。
“阿宁!”苏陵菡扶着车门喊。
何氏一愣,气急败坏地说:“真是个不省心的!”
可她毕竟心疼沈宁,急忙让车夫把马车停了下来。
沈宁跳下马车以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稳住身形,急忙跑向刘明恕。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害怕过。她怕刘明恕出了意外。她甚至瞬间脑海中想到了许多事情,如果刘明恕的眼睛不是瞎的,那他是不是不会遭此一难?
“刘明恕!”
沈宁推开压在刘明恕身上的尸体,将他抱了起来。
刘明恕听见熟悉的声音,睫毛颤了颤,他睁开眼睛,可是眼神空洞。
“是……是五姨吗?”刘明恕小声问道,他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看见刘明恕还活着,甚至神智依旧清楚,沈宁松了口气。她立刻给刘明恕检查身体,发现他的左脚明显受了刀伤,恐怕是不能走路了。
沈宁目光再一扫,发现死去的刘家人都是些家仆,刘元志和沈绯并不在其中。
“来,我背你。”沈宁在刘明恕身前蹲下。
刘明恕摸索着爬上沈宁的背,然后整个人趴在沈宁的背上,他小声说:“谢谢五姨。”
沈宁没有吭声,她背着刘明恕往沈家的马车走去。
偏巧这个时候,一伙十余人的歹徒从长街的另一头冲过来。他们的第一目标并非背着小孩子的沈宁,而是停着的沈家马车,毕竟光是看马车的款式、材质就知道定是大户人家!
“拦住他们!”为首的那位歹徒高声喊。
十余个歹徒就朝着沈家的马车奔去。
“哎呀,这可怎么好!”何氏脸色瞬间苍白。
“快!车夫快走!”何氏急忙吩咐车夫赶车。
苏陵菡愣了一下,猛地抬头,急道:“母亲,阿宁还在下面!”
何氏脸色僵了僵,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咬咬牙,就当没听见苏陵菡的话。
苏陵菡以为何氏是被歹徒吓到了,急忙拉住何氏的袖子,再次说:“母亲,不能现在就走啊!阿宁还在下面,我们得等她!”
“放手!”何氏猛地推开苏陵菡的手,“你要是想下去陪她送死,我不拦着你!”
何氏转过头,不再看苏陵菡,也不去看马车下面的沈宁。
苏陵菡这才明白何氏这是不管沈宁的死活了,她震惊地看着何氏,不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人的女人。
沈书香被吓到了,她缩了缩身子抱住苏陵菡的脖子。
苏陵菡这才回过神来,她将沈书香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又有些焦心地从车窗朝外望去。
在歹徒一出现的时候,沈宁就知道了。她背着刘明恕快步往沈家的马车跑去,可是看着沈家马车抛下她扬长而去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了。
刘明恕向来敏感,听觉更是敏锐。他虽然看不见,可是通过耳朵,已经把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他小小的手臂缠在沈宁的脖子上,小身子也有些不安。
沈宁抿了抿唇,她抓紧刘明恕的手转身朝着一条小巷拼命跑去。她越跑越快,越跑越清醒。
那群歹徒眼看着追不上马车,就开始追沈宁。没有钱财和粮食,有女人也是好的。
听着背后追来的脚步声,沈宁绷着脸,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清醒。
刘明恕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小声说:“把我放下来跑得快。”
沈宁背着他继续跑,没有吭声。
刘明恕犹豫了一会儿,又说:“我是小孩子,身上又没有钱,他们不会杀了我的。”
“闭嘴!”
刘明恕立刻不说话了。
沈宁背着刘明恕跑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这条街巷早就没有人住了,处处荒芜。沈宁冲进一户小院,目光扫过整个院子,心里就有了决定。
她将地窖的盖子打开,立刻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冲进鼻子里。
“小心一些!”沈宁将刘明恕放在通往地窖的木梯上,刘明恕摸了摸,试探着往下爬。
沈宁没有多少时间耽搁,立刻也下了地窖,再将盖子遮好。
地窖以前似乎是酿酒的,浓浓的一股酒味儿。地窖里又黑又臭,还散发着一股霉味儿。沈宁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沈家马车远去的背影不由映入脑海,她急忙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去想那些事。
“脚疼吗?”沈宁提起刘明恕的裤管,看见他的左小腿有一条很长很深的刀伤,幸好没有沾染太多泥垢。伤处朝外翻着,大概是流了太多的血,现在已经不怎么流血了,只是伤处的肉已经发白。
这得多疼啊,这孩子居然一路过来一声没坑。
不能让伤口再沾染尘土,沈宁将自己的裙摆撕了,小心给他缠好。
“谢谢五姨。”刘明恕低着头又一次道谢。
沈宁没有吭声,心里却在想哪里担得起他的感谢。对于这个孩子,她一辈子都还不完。
沈家的几辆马车在沉萧府门前停下,得了消息的沈却亲自到门口来接。
看着沈家人陆续从几辆马车里下来,沈却蹙着眉,问道:“阿宁呢?”
“她跟你母亲在一辆马车上的。”沈仁看了一眼何氏,“咦,阿宁哪儿去了?”
何氏脸色苍白,一句话没说出来。
“阿却!快去找人救救阿宁!”苏陵菡抱着沈书香从马车上下来,她将沈书香放在原地,就急忙碎步疾走到沈却面前,焦急地说。
沈却的脸色瞬间沉下去,“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阿宁在哪儿?”
沈仁也是十分诧异,他看了看儿媳,再看了看何氏的脸色,心里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祖母不肯管姑姑!”沈书香吸了吸鼻子,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沈书香扑到沈却的怀里,“还有明恕哥哥,明恕哥哥全身都是血,姑姑去救明恕哥哥了!”
小孩子说话总是没个前后,苏陵菡急忙将事情缘由跟沈却说了。当然,她身为沈家的儿媳,自然不能说婆婆的不是,不过是三言两语把事情叙述了,也不敢妄加自己的情绪。
沈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还会不了解何氏?
原以为何氏十分宠溺沈宁,宠溺到将沈宁的性子养得刁蛮任性。这般宠溺是疼爱的吧?可是没有想到生死关头还是会这样轻易遗弃。
不,还没到生死关头呢。
沈却深吸一口气,也不再看何氏的脸色,一边吩咐王尺安排沈家人住下,一边让刃急忙让隐卫沿着沈家来路寻找沈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