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戚珏端坐在太子府正厅,他身前的梨木花桌上摆了一把古琴,清冷的琴音从他的指尖流出,听不出任何一丝一毫的焦灼。
戚玡站在门口眯着眼睛听了好一会儿这琴声,确定了戚珏的心境的确是不慌不乱后,才踏进大厅。
“六弟好兴致啊。”戚玡眯着眼睛说道。
“其实我至今都弄不懂,当初你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更甚至这么多年一直穷追不舍。”戚珏将最后的尾音奏完,这才抬起眼,看了戚玡一眼。
戚玡有些怅然,道:“原来你不记得了?或者当年你是真的碰巧路过那里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戚珏蹙眉,仔仔细细回忆当年那一日,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路过王府偏厅的时候觉得异常安静,然后他抬起头朝着窗户望了一眼。
可那年他才五岁,就算踮起脚也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戚玡和戚玳就追了出来,再后来就是一群家丁将他摁在地上,他的这两位哥哥亲手将毒粉揉进了他的眼睛里……
戚珏有些疑惑地问:“所以,当日你们以为我看见了什么?”
戚玡脸色微变,说道:“难道你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
盯着戚珏的脸色好一会儿,戚玡才认识到戚珏当年可能真的没看见。他勾了勾嘴角,略带嘲讽地笑了笑,说道:“那一年,乌和进贡了一批先人墨宝,先帝曾将其中一幅墨竹画赐予父皇,父皇视如珍宝挂于偏厅。我与戚玳十分好奇这一副据说价值连城的墨竹画,就偷偷跑去观看。拉扯间将它撕裂了。在我们正在商讨如何应对的时候,看见了窗外的你。”
戚珏默了默,问:“就为了一幅画?”
“没错。”戚玡走过去,随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们本来已经商讨好了如何骗过父皇,可是突然看见了你,担心你将实情说出去。所以我们改了主意。”
戚玡侧首盯着戚珏的眼睛,“听说你母亲生前十分喜欢竹子。我们就故意跟父皇说你见了这幅画忽然发了疯一样将它撕碎,更是口出污言谩骂父皇。我们忍受不了你对父皇的谩骂才会对你出手。”
“担心父皇起疑,我们甚至找了声音和你很像的孩童假装你谩骂父皇。”戚玡阴森森地笑起来,“然而你对这些浑然不知,因为毒粉揉进你眼中以后,你几乎就一直昏迷,每次醒过来要不了多久就重新昏过去,你连个给自己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戚珏忽然觉得心头一松,困惑了他这么多年的疑惑终于有了解释。
他身子后仰倚在藤椅上,脸上竟是一种释然的神色。
一直盯着戚珏神色的戚玡皱着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戚珏轻笑出声。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戚玡眼中闪过狐疑,他的身子开始紧绷,与戚珏的放松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
戚珏笑得越来越忘形,他侧首睥着戚玡,十分好笑地说:“原来是这样,谢谢二哥解了我多年的困惑。”
他目光逐渐转冷,说道:“这些年我一味退让只不过是因为疑惑一直未解,二哥该不会认为我真的杀不了你吧?”
戚玡眯起眼睛,说道:“你也应该知道我心狠手辣对于那些被你抓住的女人和孩子并不在意。可是你不一样,那两个女人几乎就是你的软肋。倘若我不放人你又当如何?”
戚珏轻笑,道:“并非你的女人和孩子在我手中。”
戚玡面露不解。
戚珏略略鄙夷地看着他,淡淡道:“你现在不正是在我手中吗?”
“你!”戚玡猛地起身。
他又深吸一口气,高声质问:“你不管那两个女人的死活了吗?”
戚珏笑道:“该是我问二哥,你不管你自己的死活了吗?”
“好!来人!把那两个女人带上来!”戚玡咬牙说道。他刚说完他的两名手下就压着两个女人走进大厅。那两个女人身上穿的的确是今日沈却和银仪出门时穿的衣服,身量也是二人一模一样,只是此时都用一个白色的面罩遮着脸。
戚珏只是一眼,就随手一掷,两支半截小指长短的短箭瞬间射出,准确无误地刺中那两个女人的眉心。鲜红的血沿着雪白的面罩流下来,划过森森的血迹。
戚玡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戚珏,却见戚珏的脸色异常冰冷。
“假的,”戚珏一步步靠近戚玡,“是不是你觉得我的耐心的真的可以一直包容着你?”
戚玡咽了口唾沫,简直不敢想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戚珏居然一眼就认出那两个女人是假的!如此,他接下来的计划几乎是全部打乱了。
“她们两个在哪里。”戚珏的声音越发冰冷,再无半点笑意。
戚玡竟是觉出一种刺骨的寒意,可是他哪里知道那两个女人在哪里!要不然告诉他那两个女人自己跑了?不不不……戚珏应该不会相信了,那岂不是更要弄巧成拙?
戚玡心思百转,他竟是不知道自己早已是满头冷汗。
弦快步疾走进大厅,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个女尸,急忙走到戚珏面前,说道:“阿却和太子妃找到了。”
戚珏看了戚玡一眼,道:“原来她们不在你手中,怪不得……”
戚珏懒得看戚玡,直接走回藤椅里坐下,问道:“哪里找到她们的?”
弦有些犹疑地看了一眼戚玡,才说:“太子府于皇宫前敲响长冤鼓,正在告御状。”
“告御状?”戚珏略略惊讶。
弦禀道:“太子妃状告二殿下不知礼节非礼侮辱,更是派人将她掳去别院金屋藏娇。”
“什么?”戚玡几乎是跳起来,“胡说!”
戚珏蹙眉凝神想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他看着一脸震惊的戚玡,说道:“二哥,强占弟媳可非贤兄。”
“这是个阴谋!你们联起手来污蔑我!”戚玡的脸色异常难看。
戚珏的唇畔却是难掩笑意,看来他原本的计划也要打乱了。
如此,也好。
他缓缓起来,道:“如此,就押着强占弟媳的二殿下入宫吧。”
银仪跪在大殿正中央,哭得梨花带雨。
“父皇!您要为儿媳做主呀!”银仪抽了抽鼻子,眼泪又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沈却在一旁跪着,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断安慰着她,手中却暗中使劲儿,在银仪的腿上掐了一下,让她哭得更凶一些。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污蔑我二!”薛皇后脸色惨白,指着银仪的指尖都在发抖。
强占弟媳向来都是最为令人不齿的恶形,更何况是皇家!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戚王脸色也很不好看,他望着跪在下方的银仪强忍着心中的怒火。银仪并非一般的太子妃,她更是乌和王的女儿。更何况如今大戚与乌和盟约刚缔,乌和王又刚离大戚没多久。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传出苛待银仪公主的话来!
下方的大臣也垂首立了一片,没谁敢出了大点的动静来。
这事儿,不好办啊!
银仪伸出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用一种很浓的哭腔说:“回禀父皇,银仪刚刚来到大戚的时候,二殿下几次找上来门来邀约,又总是送我东西。可是男女有别,怎能私相授受?银仪每次都推脱了,可是二殿下还是不停的变着法子往银仪身边送东西。还竟是些胭脂水粉、玉石珠钗,总是惹人多思的物件!”
“后来,银仪嫁了太子殿下,心想这下可以清净了。可是二殿下还是不肯放手,总是私下派人传话给我。一会儿说会照顾我的生活,让我衣食无忧,安心做太子妃,一会儿又说我之所以能做太子妃而不是侧妃也是他的功劳……”
银仪说着口齿越来越清晰,哭腔都弱了。
一旁的沈却拍了拍她的后背,又悄悄掐了她一下。
银仪一下子反应过来,又“哇”的一声哭出来,听着就让人心疼。
“可是银仪心系太子殿下,更懂得出嫁从夫的道理,就警告二殿下再这样穷追不舍,儿媳就要告诉太子殿下,或者求父皇做主了!可是没有想到……呜呜呜……没有想到二殿下居然派人劫持银仪!还将我送到别院去,说……说什么金屋藏娇!”
大臣的议论声越来越多,嗡嗡嗡,像苍蝇一样。
“你说的可都属实?”戚王忍着怒火和头疼,勉强用一种正常的语气问道。
银仪伸出三根手指指着头顶,坚定地说:“银仪发誓句句属实,倘若有一句不是真的,就永世得不到太子殿下的爱!永远怀不上太子殿下的龙脉!”
沈却低下头抿着唇,心里想着银仪这个毒誓还真是……
大臣的议论声就更多了,出嫁女儿最看重的不是丈夫就是儿子,银仪居然敢立下这样的誓言,那得是多大的冤屈啊!
薛皇后脸色惨白,她站起来指着银仪,颤声说:“可、可是……你……你可有证据?”
适时,宦官尖细的嗓音响起:“太子殿下……押着二殿下驾到……”
戚珏走进来,一眼就看见跪在中央的沈却,他几不可见的皱眉,大步跨过去,一手扶着银仪,一手扶着沈却,将两个人同时拉起来。
他看着银仪说:“太子妃这是怎么了?竟哭成这样,有什么冤屈与我说来,定为你做主。”
而他握住沈却的手却微微用力,深深握了沈却的指尖一下。
沈却垂着眉眼,乖顺安静,而她的指尖却轻轻挠了一下戚珏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