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回家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颤抖着的。苏妈妈没有办法,只好将下人们都遣了出去,她关切地走到何氏面前宽慰着说:“夫人啊,您可千万别这样,三姑娘年纪太小,又是自幼没养在身边的不知道听了些什么闲言碎语,胡说八道的。再说了,什么都比不上您自己的身体重要,别因为三姑娘的几句话就让自己不痛快,又害得自己的身子跟着受了损伤。”
何氏叹了口气,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
苏妈妈给她端了杯热茶,服侍她喝下。可是何氏虽然情绪平稳了些,但是却一声不吭,只是盯着远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苏妈妈瞧她这个样子,也知道劝不了什么,只好在一旁守着也不再多说话了,想着有些事不是外人能劝的,还是要自己想明白。
“你去找沈却了是不是!”沈休气冲冲的冲进屋子,对着何氏吼:“你又去找她做什么?你又想干什么?”
何氏好不容易压下怒火又再次升起,她猛的站起来看着身休,问:“我找她做什么还需要向你请示吗?是不是在你的眼里你的母亲就不能去找她,一旦去找她就是去找她的麻烦?”
沈休冷笑了一声,说:“你会不会找她的麻烦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站在一旁的苏妈妈瞧着两个人的气势不对,急忙说:“大少爷呀,夫人去殷家自然是去接姑娘回家的啊!如今沉萧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三姑娘家住在殷家也不是个事儿,总是要回娘家啊。再说了,大少爷您这几日病着,嘴里总是念叨着三姑娘,夫人也是为了您好,知道您想念妹子,所以才亲自跑一趟,想把三姑娘接回来啊!”
沈休瞪了苏妈妈一眼,说:“如此话多!我倒是不知道母亲这里的规矩这么少!主子说话一个奴才还可以随便插嘴!”
妈妈一惊,忙向后退了两步,嘴上急说:“不敢不敢,是奴婢越矩了!”
何氏有些累地挥了挥手,说:“你先下去吧。”
苏妈妈出去了,出去的时候不忘把门掩上。院子里有几个小丫鬟听见屋子里的动静,正好奇地往这边瞅。苏妈妈瞪了她们一眼,训斥:“去!去!去!都一边忙活去,在这凑什么热闹!”
“孩子,”何氏放缓语气,看着沈休,“你要知道母亲为了你什么都能做,你就是母亲的命!我去殷家只不过是想把沈却接回家,不是你这几天总担忧着她吗?她回来了,也舍得你病着还要往外跑。”
何氏目光闪了闪,装作不经意地问:“孩子,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人在你的耳边乱说些什么话?挑拨咱们的关系。”
沈休冷笑,道:“挑拨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还用挑拨吗?”
“你!”何氏胸口的那股子怨气又要往上冲,她盯着沈休执拗的脸,只好再一次将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她说:“不管是谁在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不管说了些什么糊弄人的鬼话。可你已经大了,将来整个沈家都是要依靠你的,你可以不听母亲的。但是,你也要自己去分辨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切不可任人摆布!”
“是非曲折,儿子自会分辨,不劳母亲费心教导了!瞧着母亲脸色也不大好那就自己好好养身子吧!儿子告退了!”沈休一甩袖子,再不看何氏的脸色,踹了门就走。
何氏看着沈休远去的背影,骂也不是,怒也不是!真真毫无办法!好像一团火窝在她的心口,那团火烧得她都快要炸了!她袖子一挥,将桌上所有茶器推到地上。青瓷的茶器碎了一地,溅起的茶渍污了她自己的裙角。
马儿一路狂奔,载着沈却和戚珏回到了沉萧府。
王管家像往常一样站在院门口,眯着眼睛笑得恭敬而慈祥。鱼童从远处无声走来,立在王管家身旁。那张十来岁孩童的脸颊上面无表情,眼睛里倒是略带沧桑。
“姑娘!”
囡雪、绿蚁和红泥都提着裙角小碎步跑出来,欣喜地迎着沈却。
戚珏跳下马车,就要把沈却抱下来,沈却急忙蹙着眉,连连摇头。她眼里藏着委屈,脸上还挂着点尴尬。
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戚珏上前靠近她,问道:“怎么了这是?”
沈却就倾斜身子,一双手攀在戚珏的肩上,小脑袋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先生,我……我裙子好像……好像又脏了……”
话一出口,沈却的脸瞬间一片绯红。
她低垂着眼,再不敢看戚珏的眼睛。
戚珏瞬间懂了。
他脱下外衣披在沈却的身上,宽大的衣服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戚珏又次伸出手将沈却抱下马,不过却没有把她放到地上,而是打横抱在怀里往府里走。
沈却整个人缩在戚珏的怀里,她将脸埋在戚珏胸口,恨不得扒开戚珏的衣襟,将脸藏在他衣服里。
“是大姑娘了,以后就要自己算好日子,在我面前也就罢了,以后可不许在外头出了丑。”戚珏一直把沈却抱回屋,还没来得及放下她,就轻声劝诫着。
“先生你别说了!我不听!不听!”沈却捂着耳朵,在戚珏怀里摇晃着小脑袋,显然有些恼了。
戚珏知道她这是害羞得紧了,也不再多说。拍了拍她的后脑,说了句:“好了,好了,不说了。”
戚珏将沈却放了下来,然后又招几个丫鬟进来伺候着。
在戚珏出去的时候,沈却偷偷看了一眼,心里懊恼得很,怎么第二次来月事的时候又把先生的衣服染脏了。真是……太丢人了啊!
她在这里又懊恼又赌气的,暗暗下定决心下个月绝对不丢脸!可是事实上,或许因为她年纪小的缘故,每个月月事的日子竟是不准,接下来的两年不知道染红了多少件戚珏的衣衫。
等沈却重新打理干净,她问囡雪:“这几日你们去哪了?殷家的人都没有打探到你们的消息。”
囡雪摇头,说:“那天王管家让我们上了辆马车,将我们三个和其他的家仆一起安顿在另外一处宅子。今儿个一早才又将我们送回来。”
沈却点了点头,想来几个小丫鬟也只不过是任凭戚珏安排,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过了好半天,戚珏都没有回来。
沈却皱着眉,问:“你们说,先生去哪儿了?”
三个丫鬟只能是摇头,哪里可能知道。
沈却又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等到戚珏的影子,眼看都是用膳的时辰了,戚珏还没有回屋。
“姑娘,先给您弄吃的吗?”绿蚁问。
沈却摇了摇头,她下了床,去寻戚珏。她去了鲤池那儿,去了花房,去了前厅,去了后院的酒窖,几乎把沉萧府转了个遍。最后才想起来书房没有去过。
沉萧府的书房建造的位置有些奇怪,与主屋离得很远,在沉萧府一片僻静的竹林里,平时也鲜有人过去。构造也比较奇特,竟是几间竹屋。整个淹没在一片绿色里。
沈却踩着竹叶,穿过竹林,就远远望见竹屋里隐隐约约的身影。
“先生!你竟到这儿来了!”沈却欢喜地奔过去,早把先前的出糗忘到脑后。
几道黑影瞬间消失,等沈却跑到竹屋门口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一点虚影。她眨了下眼,假装并没有看到,她笑眯眯地望着坐在矮桌前的戚珏。戚珏席地而坐,两只手搭在矮桌上,桌子上放着些书信、书籍。
“找我?”戚珏抬眼,问。
沈却渡着步子走过来,她拉起戚珏放在桌子上的左手,然后自己整个人钻进来,坐在戚珏的怀里。
沈却将脑袋靠在戚珏的胸口,有些埋怨地说:“先生,您知道我不舒服还不去看我!”
“知道不舒服,还一路小跑过来?”戚珏敲了敲沈却的额头。
沈却就夺了戚珏的手,两只小手将戚珏的手捧着,捏了捏指腹,又将他修长的手指随意摆弄成各种形状——竟是把戚珏的手当成了玩具。
戚珏微微无奈,可是瞧着怀里人含笑的嘴角时,也跟不住跟着勾了勾唇。他始终放在矮桌上的右手翻了过来,手背朝下,然后中指随意在桌上敲了两下。
那几个尚未离开的人,这次便真的离开了。
沈却在戚珏怀里玩着戚珏的手指正不亦乐乎,忽然听见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抬眼,就看见戚珏将一支毛笔递过来。
沈却微愣,手里已经被戚珏塞了那支毛笔。
戚珏将沈却微微推起来坐直身子,然后握住她拿笔的手,说:“听说你在沈家学堂的时候,时常被教书画的先生训斥。以前没能好好教你写字,便从今日开始教起吧。”
戚珏就这样抱着沈却,圈着她小小的身子,握住她的手,专注地开始写字。
沈却望着铺好上的宣纸上逐渐露出漂亮的字体,竟是开心起来。好像这些漂亮的字儿真的是她写出来一般自豪!
“先生,为什么您的字这么好看?”沈却回头望向戚珏。
戚珏眸光不变,薄唇轻启,道:“专心。”
“晓得了!”沈却眯了眯眼睛,甜甜应下。她忽然觉得那些字儿哪里有她的先生好看!不过她倒是真的静下心来,回过头专心写起来。
戚珏握着沈却的手写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沈却的小手快没了知觉,戚珏才松口,说了句:“今日就到这吧。”
沈却松了口气,她有些没力气地倚靠在戚珏怀里,说:“先生,我在沈家学堂时,教我书画的那位许先生说过曾受过你的提点,是不是真的呀?”
沈却真的十分好奇戚珏明明看不见是怎么做到提点别人的呢?
“哪个许先生?”戚珏随意问。
“唔……”沈却皱着眉想了想,“姓许,名岚,字……好像是至沉。”
戚珏说:“没印象。”
“哦……”沈却拉长了音,显然还在陷入思索中。
瞧着她蹙眉凝神的模样,戚珏便说:“世间万物本就相同,学问与各种领域的造诣更是如此。所谓提点也未必就是通常意义的提点。”
沈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忽然又说:“先生,您都知道我肚子难受怎么还拉我写了这么久的字?”
“那你现在还难受吗?”戚珏好笑地看着她。
沈却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肚子里那股奇怪的疼痛竟然轻了不少。
戚珏便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说:“专注,是可以忘记疼痛的。”
“阿却记下了!”沈却璀然笑开,她欢喜地转身,然而她的手里还握着笔,笔尖划过戚珏的脸颊,在戚珏的脸上留下一抹墨迹。
“呃……我、我不是故意的……”沈却吐了吐舌头,急忙将手里的作案工具放在矮桌上,然后拿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讨好模样望着戚珏。
戚珏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斥:“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
他本想板着脸,可是望着沈却那双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眸,戚珏的心都快要化了,所以他说这话的时候,到了最后尾音低沉,带着点无奈和宠溺。
沈却听了出来,知道戚珏并没有生气,立刻欢喜地笑起来。
“先生,我给你擦干净!”沈却挺直了腰杆,靠近戚珏的脸,用小小的指腹去擦戚珏脸上的墨迹。可是那一层薄薄的墨迹几乎干了,竟是没能擦去多少。
沈却皱着个小眉头,她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能更靠近戚珏的脸一些,她的眼睛盯在戚珏脸上的墨迹上,仔细地去擦。
沈却的气息扑在戚珏的脸上,痒痒的,她距离他那么近,戚珏几度差点伸出手抱住她。
可是墨汁这种东西,若是干了,就极难擦掉。眼看着戚珏的脸被自己擦红了,还没有把墨迹全部擦干净,沈却有点急。她转过身打量着矮桌,失望地发现茶杯里一滴茶水都没有。
戚珏无奈地笑着说:“这里没有水,我们回去再洗。”
“哦。”沈却点点头。
没有水?
沈却仔细想了一下,然后再次凑到戚珏的脸边,然后伸出粉嫩的小舌头,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戚珏的脸。
沈却刚想伸出手去擦湿了的墨迹,整个人却被戚珏忽然推开。戚珏几乎是一下子站起来,转过身去,他说:“我自己擦就可以了。”
沈却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刚刚不小心把墨汁弄到先生脸上的事情,先生不是已经不生气了吗?难道是嫌弃自己笨手笨脚没有把墨迹擦干净?应该就是这样了吧,先生最是爱干净了。
她起身,站到戚珏对面,说:“先生,我闯的祸,就让我给你擦嘛。而且这里没有镜子,你自己擦不干净的!”
戚珏忽然问:“饿不饿?”
沈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的确是饿了,好像她来找戚珏的时候已经是用晚膳的时辰了。
“走了,我们回去吃东西了。”戚珏说着,已经先一步往回走了。
“先生!您等等我!”沈却追上去,拉住戚珏的手。
戚珏微微侧眼,望着身边的小姑娘,然后反手握住沈却的小手,将她整个手掌都攥在掌心。
戚珏陪着沈却吃了东西,又陪她下了会儿棋,直到沈却心满意足窝在床上睡着了。戚珏才从她身边起身,重新踏入竹林中的竹屋。
竹屋里,除了戚珏还有三个人,有一直跟在戚珏身边的鱼童和掌管隐卫的弦,而另外一个人,是一个年轻的青年,他的眼睛非常小,却明亮异常,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带着一股痞气。
“都处理了?”戚珏问。
弦恭敬地说:“回主上,参与刺杀的人已经那些暗中联络点的人,所有能查到的人都处理掉了。”
弦看了戚珏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是!我觉得……这些人不像是戚玡的人,甚至不像是大戚的人。”弦说。
戚珏点了点头,说:“是乌和人。”
弦有些惊讶地说:“竟真的是乌和人,先前我只不过是猜测他们并非大戚的人,并不能确定是乌和人和炎雄人。”
一旁的鱼童开口,说:“如果真的是乌和人,那就决不能是戚玡的人手。以戚玡的身份是决不可能和别国沾上关系。”
他皱着眉想了想,道:“可是虽说咱们的生意在乌和国也有涉猎,可是规模并不大,也一向没有什么摩擦。据昨日的消息来看,咱们在乌和的生意还是一切正常的。”
戚珏也想不通,他在乌和会有什么仇人。他想了想,说:“王管家,又要辛苦你跑一趟了。既然乌和有未知的可能,我们也只能先探探路。”
戚珏顿了顿,说道:“试着将乌和的生意扩大,哪怕移走三成在大戚的财力。”
“是!”王管家心中一凛,作为萧家的老家奴,他比谁都清楚三成在大戚的财力代表了什么。
戚珏这才将目光落在第三个人身上,他说:“鞘,做一套完整的机关将整个沉萧府围住要多久?而且要在暗处进行。”
鞘咧了咧嘴,笑呵呵地说:“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保准让整个沉萧府的内里变成铜墙铁壁,任何想要硬闯的人,只要启动机关,绝无生还可能!”
戚珏摇头微显不满。
鞘求助似地看了一眼弦,弦抱了抱拳,说:“主上,依鞘的实力,三个月足够了。”
“你!”鞘跳起来,要不是估计自己打不过弦,早就一拳轰了上去。
“六个月,最迟六个月。”戚珏说。
鞘就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情,略一琢磨,咬牙应了下来。
戚珏忽然勾了勾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说:“如果让你做一套机关,囊括整个鄂南城呢?”
鞘长大了嘴,像个结巴一样地说:“你、你……你一一、一定是开、开开……玩笑的吧?”
“你就当是说笑吧。”戚珏起身往回走。
这个时候,沈却又会踢被子了。
穿过青绿的竹林,戚珏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收起来。这次刺杀实在太突然了,前世并没有乌和人对他出手,而他潜伏在整个鄂南城的探子事先竟是一无所觉。这种对未知危险毫无掌控的感觉他并不喜欢。也许从他娶了沈却,打破前世的轨迹时,未来的发展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看来,他原本准备的那些并不够。
戚珏的那一句“以前没能好好教你写字,便从今日开始教起吧。”原来竟是真的,而且每日都让沈却写四个时辰。上午的时候,沈却还能笑嘻嘻地练字,可是等到下午的时候她的手腕就十分酸痛,简直连握笔都艰难。所以下午的时候,戚珏就亲自握着她的手来写。如此,下午的时光竟是比上午过得还要快。
而在这种练习之下,沈却的字当然是突飞猛进,半年之后,她的字再拿去给许先生看,估计许先生惊讶地连胡子都要颤一颤。
“先生,先生!您瞧!”沈却将自己的字献宝似地递到戚珏眼前。
“嗯,很好。”戚珏点了点头。
沈却眨了下眼睛,说:“那……今天可以请假了是不是?”
戚珏含笑望着她,也不说话。
沈却伸出小手拉了拉戚珏的袖子,小声地说:“今天是阿却十二岁生日嘛,先生就放我一天假嘛!”
“连客人都请了,现在才跟我请假?”戚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沈却的脸颊。
先前沈却住在沈家的那段日子,整个人越来越消瘦。如今在沉萧府养了半年,气色越来越好,身上的肉也多了些。
沈却瞬间笑开,她张开手臂,紧紧抱住戚珏的腰,仰着脸,望着戚珏,说:“先生,先生!阿却的礼物呢?您今年该不会没给我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