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再次从栖乌村离开的安元志,心里想着什么,哭过也疯癫过后,安元志又沉默了,将自己所有可能让外人窥探到的情绪,全都小心地藏了起来。
上官睿扶着安元志走进了船屋,他没有去劝慰安元志什么,与安元志在一起呆久了,他倒是比袁威他们要了解安元志。知道这个人现在要自己疗伤,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怜悯,上官睿便什么也不说,只是坐在安元志的身边陪着。
袁威不一会儿跑进了船屋里,跟安元志和上官睿说:“那笔钱不见了。”
上官睿说:“什么钱?”
安元志说:“我将姐夫给的一千两银票放在了红桥的屋里。”
“我到处都找过了,”袁威小声道:“红桥姑娘的家中,就只有几十个铜板。”
上官睿看看安元志,说:“村上的人都死了,这钱一定是凶手拿的了。”
“那一千银票里,其中有一张五百两的,”安元志冷道:“若是要用,除非买房买地,否则这人一定要去钱庄兑换。”
“我去替你找这个人,”上官睿马上就跟安元志说道:“江南的钱庄虽然不少,但是只是只要进大额银票,都是要留账底的。”
安元志看一眼上官睿,道:“你不回去了?”
“我哥给银票的事,我也知道,”上官睿道:“还是你二叔手下的钱庄开的票,我这就去淮州一趟。”
袁威说:“二少爷,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陪着他吧,”上官睿说:“我带几个人去就行,在江南,还没人满世界的要杀我。”
袁威冲上官睿摇头,这个时候就不要再剌激躺着的这位爷了啊。
“好,”安元志冷道:“到地方我把你丢下,你帮我去找那帮人。”
“开船,”上官睿跟袁威说:“我们走。”
船队缓缓地离开了栖乌村的这处江滩,这一次安元志再往窗外望去,江滩上的人群里,再也看不到他要看的人了。
袁威跟上官睿站在了船尾,冲着上官睿就是一跪。
上官睿忙拉袁威起来,说:“你这是做什么?”
“都怪我!”袁威直到这个时候才红了眼眶,跟上官睿小声道:“我要早点告诉少爷,我们去找他的时候被人算计走错了路的事,红桥姑娘和栖乌村的人就不会死了。”
上官睿回头看看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栖乌村,说:“你们回去了又如何?能在一夜之间杀尽两百多村民,还将尸体都扔进池塘去,凶手应该不比你们的人数少。元志重伤在身,你们要护着他,那些村民,你们还有心力去保护吗?”
袁威愕然地看着上官睿,这么说来,他们还是走的好了?
上官睿望着栖乌村的方向不出声地叹了一口气,小声跟袁威道:“袁威,我们的命在这个世道里其实都不值钱。”
袁威从来都觉得自己是贱命一条,但上官睿也说这样的话,让他意外了,上官大将军亲弟弟的命也不值钱?
“你好好照顾元志吧,”上官睿拍一下袁威的肩膀,“不要再跟他说起红桥姑娘了。”
“提都不能提?”
“那是他的女人,怀念也好,伤心难过也罢,这是他自己的事,”上官睿扭头看向了袁威,声音也很冰冷地跟袁威说道:“安元志不是那种死了一个心爱的女人就活不下去的人。”
袁威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上官睿抬头又看看天空,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上官睿却感觉不出冷来。看到栖乌村那座埋葬了所有村人的巨大坟茔,上官睿最初地难过愤怒过去之后,再次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在这个世道里,不是善就有善报的,没有权势,就只能任人宰割。
安元志睡在小床上,看着沾着血的绣帕,尚未完工的并蒂莲花,一朵已经绣满了粉色,另一朵还只是用淡粉线绣了一个轮廓。
上官睿走进来,装作看不见安元志手上的东西,道:“外面的雪好像又大了。”
安元志往窗外望去,江南雪从来都被文人墨客们描述成一种只应天上有的美景,只是这会儿在天空随风狂舞的雪,看在这会儿只恨自己无用的安元志眼里,却像是有什么人在冲他恶毒的嘲讽着,讥笑着他的无能与无胆。
“都会过去的,”上官睿跟安元志说道。
安元志“嗯”了一声,只要人活着,就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船行了两日之后,上官睿带着四个死士护卫离船上了岸,打马扬鞭往淮州而去。
等安元志一行人到达龙头岛的江岸上,已经是五日之后的事了。
上官勇听闻中军官来报,说安元志回来了,忙到寝帐来看安元志。
营中医术不错的军医都被袁威请来了,上官勇到时,几个大夫正围在安元志的床前,替安五少爷重新处理着身上的伤口。看见上官勇进帐来,几个大夫要行礼,却被上官勇挥了挥手阻止了。
“怎么样了?”上官勇坐在一旁,一直等到大夫们都停了手,才问道。
在军中资历最老的一个大夫道:“五少爷的伤口应该泡过水。”
“你又去江里游泳了?”上官勇看向安元志问道。
安元志一笑,说:“嗯,不小心又掉江里去了,姐夫,我差点就又见不到你了。”
袁威在一旁看上官勇沉了脸,忙就走到了上官勇的跟前,跟上官勇耳语着,把那天夜里,安元志跳进池塘里抱着范红桥的尸体,抱了一夜的事说了一遍。
“我不会瘸吧?”安元志知道自己腿上的伤口这一路上都在发炎,袁威已经帮他放了好几回脓了,只是这伤口的炎症就是消不下去。
“不会,”老大夫道:“只是五少爷这一回要好好将养了。”
“你们下去开药吧,”上官勇这时缓和了神情,对大夫们道:“元志的伤,我就拜托各位了。”
几个军医连声说不敢,被袁威领下去开药去了。
“平宁呢?”安元志开口问起了自己的小外甥。
“你还好吗?”上官勇却问安元志道。
“没事,”安元志说:“一个女人罢了。”
上官勇走过来,坐在了安元志的身旁,道:“只是一个女人,你会这样?”
安元志挑一下眉头,说:“这事过去了,姐夫你就不要再跟我说这事了。”
“那小睿子做什么去了?”
“人我是救不回来了,”安元志说:“这个仇我现在也许也没本事报,但我总要知道是谁杀了红桥,是谁要杀我。”
“凭着几张银票上的号?”
“老天爷总要开一会儿眼吧?”安元志看着上官勇道:“这个世上还有天理吗?”
上官勇现在不大信这些东西,什么报应,什么天理,在上官勇看来,全是扯淡,骗人的玩意儿,他到现在就没看到有一个坏人遭过什么报应。
“姐夫不信这个吧?”安元志苦笑起来。
“也不是不信,”上官勇看安元志的样子,不敢说自己不信,说:“只是元志,这个仇,我们自己就可以报了,不必去等老天爷开眼。”
寝帐的门帘子这个时候又被人掀开了,一股凉风灌了进来,安元志大声道:“滚蛋!”然后他看到袁义走到了自己的床前。
“少爷,”袁义上下看着安元志,像是能透过被子看到安元志身上的伤一样。
“你,你没走?”安元志忙就问道。
袁义小声道:“夫人在宫里听到少爷你的消息后,就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就让我来江南了。”
安元志说:“我姐知道我的事了?”
上官勇说:“这事怎么能瞒着她?”
“我知道我是个废物,”安元志自暴自弃地道。
袁义忙跟安元志道:“少爷没事的消息,将军也命人连夜送往京城了,夫人只要知道少爷没事,也就放心了。”
“废物!”安元志骂着自己,抬手就要打向自己这会儿疼痛难忍的伤腿。
上官勇手急眼快地把安元志的手往旁边一打,说:“你真不想要这只腿了?”
袁义来之前已经先找袁威问过话了,知道安元志在栖乌村出了什么事,劝安元志道:“少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再去为栖乌村的人报仇。”
安元志垂着眼眸,半天才道:“我就算报了仇,死了的人也回不来了。”
寝帐里安静了下来。
最后还是安元志自己一笑,说:“不说了,姐夫,你怎么还没把水匪的老巢给打下来?”
上官勇有心不跟安元志说这事,让安元志安心养伤,只是看安元志现在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上官勇又觉得让安元志这会儿操心水匪的事,比让安元志躺着想那个红桥姑娘的好,于是上官勇跟安元志说:“江南水师总督房春城已经到了,水军与水匪们打了两仗,结果损失惨重。”
“房总督亲自带着水师打,都没打不过这帮水匪?”安元志吃惊道:“这帮水匪就这么厉害?”
“我们现在掐断了他们与陆上的联系,”上官勇道:“只是想等到水匪们断粮的那一天,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
“为什么?”安元志问道。
袁义说:“江里有的是吃的,他们自己可以打渔钓虾啊,这又是在江里,我们也没办法断了他们的水源。”
“大将军,”寝帐外这时在人大声道:“房总督有事要见你。”
上官勇起身道:“袁义你陪元志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安元志看着上官勇走了出去,问袁义道:“我姐是不是病了?”
袁义说:“夫人的身子还好,她自己说现在不是她能生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