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她当时花了重金买下,还没过户,只是让这户人家搬去别处,搬得越远越好,恰好那户人家想回老家,就很干脆地搬走了。于是她把屋子底下用来贮藏过食物的地窖改了改,装上了一些简陋的刑具。
她收拾掉地窖里刑具,直接推倒油灯,那灯油就只有黄豆般不起眼的火焰,在遇上干稻草时,一下子吐出火舌,冒出了浓烈的黑烟。那火焰越烧越猛,转眼间就从一条细细的火蛇化为凶猛的火龙,当她回到院子里时,那地窖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
李清凰见这股黑烟直冲上来,很快消散开去,就把封住地窖的石板放下。地窖并非全然不通风,再加上里面本身还有许多空气,就算封上石板,还能听见里面哔哔啵啵灼烧的声响。这个时候,正是晌午做饭的时候,就算烟火气大了点,别人也只会以为这家人不小心烧了厨房,才会有这么浓的烟气。
等再过一阵子,地窖烧干净了,也就不会再有烟味了。
李清凰和等在门口的林缜对视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现在就一鼓作气去找平阳公主?”
既然平阳公主大概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了,她其实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就像平阳公主对她还是了解,她也很了解自己的亲姐姐,她肯把李叶原放出来,并且到了现在长安城里也没兴起任何找人的动静,估计李叶原在她心中就只是一颗弃子,或者说,是一枚诱饵,专门引诱她上钩的诱饵。
林缜肯定地颔首:“现在就去。”
他也不问她到底要去公主府做什么,也不问她到底和李叶原说了什么,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说。这倒是林缜一贯的作风。
李清凰望着他,当看到他垂着眼,慢慢地抬起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水墨色的影子时,半开玩笑道:“你现在阻止我还来得及,等我从公主府里出来,可能你就很难在待在长安了。”
林缜抬起那双清淡的凤目,眼中满是笑意:“你觉得我会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吗?”
她想要找一个真相,如果只用那种和风细雨般的手段,永远都是隔靴搔痒,永远都不能接触到最深处的答案,就只有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一鼓作气,才能达成所愿。最终还是和她一贯的作风不谋而合。
当他换上她惯常思考问题的方式,他突然觉得眼前蓦然开朗,人生在世,若是不图个痛快,那还想图些什么?图那种糟心的人和事不断在自己面前剪不断理还乱吗?快刀斩乱麻,快意恩仇,不计后果,这才是他现在想要的人生,他也想痛痛快快地活,轰轰烈烈地死,和她携手红尘,无悔无怨。
那些汲汲营营往上爬的心思,他都不在乎了,既然是要被抛弃的,那他为何偏要拿得起放不下?
“我不仅考虑过我们的将来,”林缜平静地说,“还考虑过我除了入朝为官还能做什么。”
李清凰好奇道:“还能做什么?”
说话间,就听端墨道:“前面就是公主府了。”
马车上还带着林府的标记,并不适合停在平阳公主府外,只能遥遥在朱雀大街的另一边停下来。
林缜语气温柔:“等你回来了,我就告诉你。”
李清凰把车帘握在手上,在这一刹那,她突然有种想要溺死在他的话语和眼神之中的冲动,她从前从未爱过一个人,也从未对谁产生过绮丽的遐想,她甚至还跟人开过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保家卫国不好吗,当个镇守边关的将军不好吗?你看军中大好男儿,他们愿意毫不犹豫地追随她,追随她保家卫国,为这片故土抛洒热血,她为何还要耽搁于儿女私情?
男女之间的情感是狭隘的,排他的,就算再是浓烈如醇酒,也只是两个人,实在渺小不堪。
可是到头来,她也不过是这世间渺小的一人罢了。狭隘也罢,渺小也罢,都不是错误,也不该去批判。
李清凰跳下马车,又扶着车辕,仰起头来望着他:“阿缜,我有没有说过我真的很喜欢你?”
林缜笑了,原本清冷的五官一下子变得柔和,就好像高山之巅的冰花消融。
端墨忍不住,抖了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噫,他们这样谈情说爱好腻人的啊!
……
如她所料,平阳公主很快就让人把她请了进去,甚至都没把她安置在大厅,而是让她直接进了花园水榭。平阳公主惯会享受,把水榭修得可比拟宫中御花园,水中卧梅,梅香鹤影,修一条曲曲折折的菡萏水道,春赏锦鲤,夏采荷叶,秋看红枫,冬来映雪。
领路的少年把她带到了菡萏水道,指着停靠在水边的小船道:“公主吩咐,让贵客划船进去,待到了里面,就能面见到公主了。”
李清凰二话不说,直接撩起裙摆,跳上了木船。那小船承载了她的重量,向下一沉,却没有剧烈摇晃,只在水面漾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领路的少年有点诧异,却没说什么。他深谙生存之道,在平阳公主府上,有些事是可以看也可以评论的,有些事是能看但是要三缄其口的,而有些事既不能去看连记都最好不要记在心里。
李清凰拿起摆在船舷上的船桨,划了几下,船身虽然从浅滩往前划了一段,可又在原地荡了一个圈。她只能在摸索中慢慢掌握划船的技巧,好不容易才划着船别别扭扭地转进了曲折的菡萏水道。那些荷叶生得极好,遮天蔽日一般,将她的身影完全埋在一片绿荫底下,其实她还是第一次自己划船进来,从前也就是在湖心的水榭上观赏风景罢了。
她一面划船,一边又留意着周遭的动静,虽然不知道平阳公主想要她怎么样,但是她从心底还是相当防备的。
终于,她划了好一会儿船,划得双臂都发酸了,这才看到平阳公主的身影:她就坐在水道边上一个湖心小岛,岛上只有一层层细白的小石头,她穿着一袭红衣,火红火红,就像一团艳丽的火焰。可她又一改素来爱洁的习惯,直接坐在这一滩细碎的白石头上,托着腮笑着看她。
李清凰侧耳听了一阵,发觉这附近真的就只有她们两个人。
所以说,她是专门等在那里看她划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