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凰对于危险和杀气本就特别敏感,再被他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一盯,立刻就明白他是对自己起了杀机了。她缓缓道:“其实我从前见过李少将军。所以我看到那些画像,就知道画得是谁了。”
裴桓之淡漠地看着她:“你见过?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李清凰暗自叹气,问得这么清楚,害得她又得编故事,不过编个故事也不难,她就直接搬来当年遇到陈夷光的那个故事,掐头去尾,做了点修饰,改成了一个新的故事:“……事情就是这样的,所以我一直牢牢记得李少将军的模样。而且在她战死的消息传出来之前的大半年,我曾做过一个梦。”
裴桓之其实连一个字都不相信她所说的,她就跟那个长楹公主李叶原一样,看似柔弱,其实满嘴谎言,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李清凰会跟她有所交集?可是,他还是耐心地听了下去。
“……我梦见,李少将军对我说,她之所以会战死,是因为有人出卖了她的巡查的路线和行踪,在她请求援驰的时候,救援并没有来。这是真的吗?”
裴桓之面无表情,可是紧紧握着的双手突然发出咔擦一声脆响,他捏住自己的手指关节,忽然问:“你说得这些话,林相知道吗?你有没有对他说过?”
李清凰摇摇头,眼神澄清透彻:“没说过,再说他也不知道答案呀,毕竟裴大人你才是平海关的大将军,这些事,若是问你,你更清楚不是吗?”
裴桓之再次沉默了。他细致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并没有看出任何破绽,或许她没有说谎,她的态度也很平和坦荡,甚至她所说的话,也完全符合真实的情况。可是要说李清凰给她托梦,他却无法相信,他不信鬼神之说,不信神明在上,若这世上当真有天道轮回,为何那些该死的人活着比谁都滋润,而无辜的却死无葬身之地?!
裴桓之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这些事,我本来不该跟人说,可是……罢了,你进来,我们去书房里说。”
李清凰毫无防备地跟在他的身后,当她踏进书房的门槛时,就听砰得一声,书房门被紧紧关上。裴桓之擦过她的身边,提起桌上的茶壶,摇晃两下:“没有茶水了,我去倒些热茶来。”
李清凰正要开口说不必,忽然觉得脑后冷风一起,裴桓之突然扑了过来,一把卡住她的颈,将她困在桌子的边角上。李清凰不慌不忙地掐住他的大拇指,用力往外一掰,裴桓之手上的力道就松懈了。她抓住他的双手,不让他再使出一点力气,红唇微微扬起:“难道裴大人是想要杀人灭口了吗?是做贼心虚,还是被我说中了?”
裴桓之咬紧后槽牙,额角还崩出了一道青筋来。他虽然是文官出身,可是在军营里打磨了这么多年,早已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看似文弱斯文,可当手臂用力、肌肉紧绷的时候,身上的力气一点都不比武官要弱。
李清凰眼神闪烁,探究地望着他,还用言语不断地刺激他:“莫非……李少将军的死真是和裴大人有关?还是裴大人也受不了被一个女人牵制分权,心里不甘忍受?就像刘将军说得那样,一个女人,不在家相夫教子,待在军营里,若是不出事还好,若是被突厥人抓去,那得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裴桓之松开手,一拳击在她的耳边,砸在桌上,桌子晃荡了一下,连上面的茶具都发出了瓷器磕碰时的清脆响声:“够了!”
他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我没有收到任何救援的信号或者书信,什么都没有。”他停顿了片刻,突然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她,这位林夫人容貌清秀,弱不胜衣,当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突然在他的心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的形象仿佛也鲜活起来:“甚至在当时……陛下这边还派了钦差过来,想要看看平海关军营的状况,陛下就在那个时候下了口谕,把我从平海关调任回长安——林夫人,你跟刘禅很熟吗?”
他和刘禅共事多年,知道他向来心胸狭窄,若是让他不痛快一回,他就会牢牢记在心里,找到机会就会来找茬。刘禅也的确很反对女子从军,在他的认知里,女人就该留在家中相夫教子,伺候公婆,跑到战场上简直就是个异端,应该被烧死,省得最后落到突厥人手里失去贞洁。
可是,他现在开始反应过来了,她之前说是做梦梦见,可是难道她还顺道梦到了刘禅不成?林缜的夫人是平远城人士,父亲是个举人,她的出身早就在长安权贵圈子里传遍了,一个富庶小城的大家闺秀,知道这么多不该她知道的事,认得不可能认识的人,这样正常吗?
“你说那位刘将军么,”李清凰当然知道他已经对自己产生怀疑了,这些从前和她共事过的人,不但不是蠢材笨蛋,还大多都是人精,精明得很,只要一句话说得不对,他们就能抓住这个破绽,不断试探,然后得出一个结论来,“当然是见过的,前段日子,他还上门来拜访我家夫君。”
裴桓之哦了一声,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是眼睛里却全是怀疑。
“所以裴大人,你刚才想杀我灭口,到底是因为我看到了你收藏的画像,还是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事?”
画像?裴桓之这才注意到这匆匆忙忙,连静室的机关都没合上,那墙上的一众画像还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们的眼前。他连忙把机关合拢,让书架回转,把那间静室重新遮挡起来。就算他知道事已至此,不管辩解什么都没有用了,但他还是尴尬地满面通红,他那点心思,一下子全部都被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任谁都会难堪不已:“关于画像的事……”
李清凰很干脆地接话:“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你画了这么多——”当她对上裴桓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时,也有点尴尬起来:“你以后还是别画了吧。画像这种东西,若是再被人看到,岂不成了一个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