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头,用一种估量的目光打量着林缜,可是这样的神态用这样一个眉目秀丽的少年做出来,却是有些违和。
林缜语气平淡地回答:“微臣蒙陛下器重,是微臣的荣幸。”
“可是,”李慕用一种困惑的天真姿态望着他,“为何朝中这么多重臣,陛下就特别看重林大人你呢?”
林缜顿了一下,却没有说话。这里面有各种原因,并非能够三言两语说清楚的,而女帝谢珝能够如此信任他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出身寒门,不可能被卷入门阀世家的利益争端中,他就只能当个直臣,甚至孤臣。
“如果陛下当真器重林大人,为何又要林大人当一个孤臣?”李慕还是维持那副天真又困扰的模样,好像他真的碰到了一个无法解开的难题,“商鞅纵然名垂千古,可他的下场却不太好。孤臣,也不是这样好当的。”
林缜突然有点想笑,不管对方是不是隐藏得很好,是不是那种官场上老奸巨猾之辈,他都很容易便能看破对方的意图,李慕年纪太小,不管做什么都容易带上一股作态的痕迹:“林缜谨记殿下今日教导。”
李慕仔细地看了看他面上的表情,他似乎回答很认真,却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不过他却没想过要把先把林缜拉过来,他现在不管做什么都太早了,也太容易打草惊蛇了。
相对于李慕对萧炎那种发自内心的厌恶,李清凰其实对萧炎这个人是没什么意见的。虽然因为萧淑妃病死冷宫,谢珝也跟萧家结下了深刻的芥蒂,照理说,她应当是跟萧家站在对立面的,但是她却并不这样觉得,将来不管是谁登基为帝,对她来说也没有多大区别,反正她又不想去争什么。
萧炎偏过头看了她一会儿,忽又笑道:“公主这样打扮,却是很不一样了。”
李清凰就像没听出他话中那调笑的意味,反而一本正经地反问:“因为你也不习惯看我穿裙子?”
萧炎:“……”不,他本来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换成别家贵女,听到这句话应该觉得害羞才对。他显然忘记了李清凰是一个多么不符合常理的公主。李清凰想了想,又道:“那你希望我换成男装吗?你是不是……跟襄阳侯家的公子一样?”
襄阳侯家的小儿子是个好男风的断袖。整个长安都知道。
萧炎的脸色有点黑:“我不是断袖!”
“是也没关系,我又不会嘲笑你。”
“可我真的不是!”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质疑有跟襄阳侯家公子一样的毛病,他向来风流,就是这辈子都不可能进踏进南风馆、笔直笔直的那一种。
李清凰朝他微微一笑:“好吧,你又想带我去看什么戏?上一回不是看过一场了吗?”
她心里却想道,这萧炎是有什么毛病,花了五千两然后用看戏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来羞辱她,她是那么容易被侮辱到的人吗?他真是太不了解她了。
萧炎让她看的戏文,自然都是同她能够扯得上一点关系的。只是这一回,他特意把梨园班子都包了下来,整座梨园空空荡荡就他们两个观众。而戏台上唱的还是毫无新意的公主和武状元那一出,那武状元竟还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最后公主在伤心之下缠绵病榻,却又苦苦思念着当年那位英俊的少年郎君。
那扮演公主的青衣唱得字字泣血,李清凰却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讲真,她不太明白别人的想法,为何就众口一致地认为她应当因此痛苦纠结呢?她明明就很好嘛。
萧炎忽然道:“殿下觉得这出戏如何?”
李清凰顿了一顿,肃容回答:“不错。”
萧炎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她根本就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反应,所以他还是能一眼就看出她对这出戏根本没有兴致:“下一场可是当年难求一票的戏,或许公主会喜欢。”
不管是什么戏,总之她肯定都不会喜欢,听了只会犯困。
于是李清凰神情肃穆地听完了“武状元和公主的当年旧情”,“文状元拒绝了公主的一片深情”、“公主的闺怨之情”等一系列火遍长安的戏文,忽然问:“萧大人,你请我听了这么多场戏……看来你当真是个热情的票友。”
萧炎:“……”怎么她的反应总是这么奇奇怪怪的?
“……那公主喜欢听戏吗?”
李清凰嘴角上挑,但是很快又被她压了下来:“不喜欢。感觉受到了侮辱和污蔑。”
“……”他真的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她有受到任何污蔑!萧炎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可知道这台上的青衣为何会颇受世家子弟的追捧?”
她怎么可能知道为什么?她都离开长安两年有余了。
萧炎叫停了台上的正在上演的戏文,又特意点了那唱公主的青衣过来相见。那青衣卸了妆,婷婷袅袅对着萧炎俯身行礼的时候,李清凰立刻就记起了她就是那个跟她长得还有几分相似的青衣,当时李慕还曾经大动干戈来砸过场。萧炎微笑道:“公主请看,这青衣可是同公主颇为相像?”
特别是当她低头行礼的时候就跟李清凰本人像了七八分了。
不管这青衣有多么受追捧,戏子到底还是低贱的勾当,拿一个戏子来同她类比,这不是侮辱还是什么?一个跟她有三分相似的戏子,而这戏子又在长安世家公子的圈子里炙手可热,那其中羞辱的成分就更大了,简直就像是直接指着李清凰的鼻子骂她跟戏子一样低贱可欺了。
——文官的脑子里果然有许多弯弯绕绕,就是骂人都不肯直接骂粗口。
李清凰笑了一下,道:“你抬起头来。”
她的嗓音已经在练兵的时候喊坏了,说话的时候微微带点沙哑。
那青衣听见那位萧家嫡公子叫她“公主”,心里已经有很不好的预感了,上一回在李慕那里受到的惊吓后,她就在屋子里躺了三天,这一回不知道又会如何折腾她。现在公主叫她抬起头,她就只能听话地抬头,长安城中权贵这么多,她就只能平白受人欺压。她把心一横,猛地昂起了下巴,一双眼睛却低垂着并不跟人对视。
李清凰只看了这戏子一眼,又把头撇向了萧炎:“啊,我感觉到了深深的羞辱,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