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自然诺诺应是。反倒是他身后的青衣不服气,昂首道:“公子说得不对!”
李慕的脸色微微一沉,又很快掩盖了过去,笑如春风道:“哦,那你是何意?”
那青衣正是《长相思》中唱公主的名角,她身段柔软,面貌也有那么两三分像当年的安定公主,平日里被追捧得多了,自然也养成一种清高的性子,对那些权贵公子也不假辞色。而那些追捧她的世家子弟偏偏还就吃她这一套,愿意放下身份来讨她欢喜。
“这出《长相思》之所以经久不衰,自然是戏本子写得好,戏也排得好,难道就因为公子不喜欢,便要禁了吗?”
李慕拊掌笑道:“说得好,说得不错,我还听说大家都夸你唱得好。”
那青衣道:“那是师父教得好,我唱得并不算好。”
李慕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他的手指跟玉雕的一般,再加上他那张秀丽又不失少年英气的面孔,却是十分吸引人:“那可巧了,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功底不行,恰好我也觉得你唱得那些东西简直不堪入耳,污了人的耳朵。”他指着那青衣道:“来人,把她拖下去,请她喝完一斤辣椒水,让她再也唱不成戏!”
那些侍卫向来都听李慕的话,李慕说一不二,他们也不敢有任何质疑,便要上前架住那青衣,要往楼下拖。
却听李清凰冷不防道:“她爱唱戏,就让她唱吧。夺人所好,总是不太好。”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想不到那笑如春风的贵族公子会说变脸就变脸,那青衣根本没有回过神,就被侍卫拖行了两步,现在听到有人求情,下意识地抬头向那个求情的人看了一眼,可是这一眼竟是看愣了:那穿着胡服骑装的女子长了一张皎然如明月般的面孔,她虽然和自己在眉目间有些许相似,可是气质却天差地别,她只是坐在那里,便能让人觉得有一股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
李慕悻悻道:“算了,把人都放了。看着都扫兴。”
既然这是李清凰不喜欢的事,他便不做了。
他伸手抓住李清凰的手臂,撒娇道:“你不进宫,那我也不回宫了,我跟你住一块怎么样?”
李慕明明就是一头饿狼,却非要装作可爱的小奶狗。侍卫们已经见惯了他前后两张面孔的性情,纷纷低着头当没瞧见。
……
到了最后,李清凰还是没能把人赶回宫去,只能派人去宫里通传了一声。
倒是她的那些副将和亲兵们还没见过皇子,对李慕还有些好奇,只是等晚上多喝了两杯,纷纷被李慕套了话去。军营里没什么乐事,就算有些能够说出来让大家乐呵一下,多半还只能是苦中作乐。比如某次他们跟突厥人打完一场硬仗,当时有许多兄弟都不行了,结果当他们被抬回去,脱了鞋子躺在那里等军医救治,突然被一股浓烈的脚臭味刺激得清醒了过来,人也活了。
李慕:“……”这些故事的味道也太重了。
他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的亲姐姐,试探道:“你这回回到长安,能不能不要再走了?我已经长大了,能保护姐姐了,你不当将军多好啊,就像大姐姐一样开府当公主不好吗?”
李清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头,可是一想到她这年纪最小的弟弟也长大了,她不该再把他当做小孩子对待,便又把手收了回来。李慕失望地看着她收回的那只手,忽然低下头,把头凑到了她的手下:“你摸摸我呗。从小到大,就你对我最好了。”
李清凰失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要撒娇。”她扶住他的肩,手上加重了力道,低声道:“或许你将来……还会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等你手握大权,就要把这天下社稷放在头一位。民为重,江山为重,君为轻,这天下是否安稳便在你的一念之间。”
李慕的眼神闪了闪,他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没必要遮遮掩掩,太子李苌虽然庸碌无能但还是拼命地朝着那个位置往上爬,李藉野心勃勃暗地里拉拢人心,就连他们的长姐平阳公主李荣玉都想着能够取代母亲成为下一任女帝。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象征着这世上最大的权力和势力,没有人能够抗拒,没有人不想要。
他也想要,想要得不得了。
李清凰道:“有多大能力,就要承受相应的重担。平海关是我的责任,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能守住北面最后一道防线。那些跟随我的将士们,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和孩子,他们死心塌地地跟随者我,我不可能把他们抛下。若是有生之年,我回到长安再不离开,必定是我马革裹尸、葬入皇陵的那一日。”
李慕红着眼睛:“可是——”他原本想说,这么多西唐男儿,难道就无人能够取代她的位置,接过她肩头沉重的担子?可他很快想到自己,他自己就是龟缩在姐姐的裙摆边上,靠着她守卫疆土,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批判别人?
李清凰又道:“我也不瞒你,我这回回来是想要朝廷加拨军饷的,没有银两,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到了冬天还要住漏风的营房,只有一床单薄的棉被,满手都是冻疮,就连武器都握不住,这些都可以忍,可是在军粮里掺沙子,配给劣质的武器和防具,那就是草菅人命。我不能看着他们……没有武器,没有铠甲,死在突厥人的马刀之下。”
李慕忙道:“我有银子,这些年的月例还剩下不少,我还收藏了些字画,这些都可以换银子的。”
李慕就算把自己的家当都卖了换银子,也只是杯水车薪。她笑道:“行了,这些困难我自然会跟陛下说的,她向来疼我,总是不会让我太失望。你这点家当还是自己存着吧,等到将来出宫开府,你还得开销。”
她口中这样安慰李慕,可是心里却十分清楚,谢珝的身份首先是皇帝,是这天下的君王,然后才是她的母亲,就算她在承正殿外跪足三天三夜,她也未必会松口。她将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