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润润喉,笑道:“莫非没有什么事,就不能找你叙旧了?”她捏着茶杯在手里把玩,林缜还是注意到了她抚摸杯身的细长而有力的手指,他不自觉地也喝了一口那店家提供的茶水,明明是同一把茶壶倒出来的茶水,她喝得似乎还挺享受,他却能分辨出这茶叶的粗劣。
李清凰道:“现在陛下还没召见我,哪有公事要同你谈的?”
林缜抬起他那双清淡漆黑的凤目,静静地凝视着她:“……是吗?我还以为你是有要紧事找我。”
在朝堂上,多的是那种老奸巨猾的狐狸,可是对于林缜来说,不管对方有多油滑狡诈,那些所谓的掩饰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不堪一击,他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端倪,而李清凰这样的……那就更明显了。
他从前以为她并不屑于耍弄这种手段,结果她现在却违逆自己的本性这样做了。可见她想求到自己面前的事情必定十分重要,并且她也自己也深知此事复杂,不可一蹴而就。
李清凰又道:“虽然你从前不承认我们有过什么交情,但我还是把你当成朋友的。”
如果你真心把我当成朋友,就不会用这种手段来应付我。
林缜笑了一笑:“公主言重了,下官又怎么敢和公主攀扯关系呢?”
李清凰被他一句话顶了回来,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可最后竟还是没有发作,讪讪道:“听你这句话,我倒觉得是自己在高攀你了。”
林缜的笑容还是很和煦,正好店家也上了菜,他便把盘子往她那边推了一下:“公主方才不是说饿了吗?不如先尝尝这味道是否合口味?”
李清凰不再纠结他那莫名其妙的态度,反正文官的心思向来都是很难解的,她何必非要去较这个劲?她拿起筷子夹了一些,品尝过后道:“这家店的大厨所做的菜看似平平无奇,却又十分特别,就好像……那种家常菜和家乡的味道。”
对她来说,长安便是她的故乡。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回归故乡的机会,也许还有下一回,也许不会再有下次,她会熬不到第二年春天便死在血腥的战场上,马革裹尸,魂归故里。
“的确是家乡的味道。”林缜道,“臣想着公主吃过太多珍馐佳肴,或许会更愿意品一品这种故里的味道。”
珍馐佳肴是什么味道,说实话她现在都基本记不得了,就像李柔月当年亲手做的糕点不知道有多么软糯多么入口即化,她也完全回忆不起来。她只知道那骨头和肥肉炖着一些不新鲜水嫩的菜叶的大杂烩是什么味道,啃着冷冰冰的干面饼是什么味道,在啃完面饼后再灌下几口冷水把那些面饼泡发开来的胃部饱胀感是什么味道。哪怕他们缺少食物和棉衣,还能咬咬牙坚持,可是如果缺少盔甲和武器呢?他们就会像是待宰的羔羊,被突厥人屠戮殆尽。
她必须要去争取更多的军费,就不得不放下身段去争去抢去玩弄那些过去她看不上的小手段。
李清凰拿起筷子,一口口把面前的菜肴都吃掉了,她咀嚼得很仔细,似乎好久都没机会吃过热的饭菜。林缜看着她这吃得这样香,胃口也无端好了一些,两人把盘子里的菜肴都扫荡光了,店家又端上一笼热气腾腾的杏花糕来。蒸笼打开,一股属于杏花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李清凰感叹道:“我好久都没能好好坐下来吃一顿热饭了。”
从前谢老将军还在的时候,她总是被那骠骑将军刘禅找麻烦,几乎每天都有繁重的训练等待着她,有时候完不成当日的训练,就赶不上准点吃饭的时间,要知道在军营里,所有人都像是饿狼一样,没法准点吃饭就等于挨饿;等到谢老将军战死,她又接下了一个沉重而艰巨的重担,想要好好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吃完一顿饭,大概就是一种奢求了吧?
林缜侧过头,安静地看着她捻起一块杏花糕,放进唇边。那杏花糕的大小做得正好,一口就能咬下,那米粉色的糕点映衬她优美的红唇,看上去倒是令人格外有食欲了。他柔和地笑了一笑:“若是你后面有空,倒是可以来我家吃饭,我刚找了一个会做江淮菜的厨子。”
林缜看来不爱吃甜的,这一蒸笼的杏花糕他尝了一个就放下了筷子。李清凰一个人吃不完,便把剩下的糕点都打包了。他们走出那家深巷中的小店,正好又闻到附近民宅里传出来的各种菜香,把整个长安城都妆点出一种烟火满满的气息。
这顿饭下来,李清凰算是明白,不只是她变了,就是林缜也变了,变得更加内敛和沉稳。当年他们初识,他身上还有些青涩稚嫩的少年气,可是现在这股少年气息已经消失了,他已经彻彻底底蜕变为一个年轻有为又颇有城府的贤臣了。她走在他身边,听着他将这些年来长安的细微改变娓娓道来,他言辞风趣,偶尔也会直接到一针见血,她不知不觉中就听得入了神。
“公主,前边就是行馆,”林缜停下脚步,侧过身子看她,“臣还要回户部,便送到这里了。”
行馆所在的那条街也是相当热闹,不远处都是茶楼酒馆。李清凰打趣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其实可以把你护送回户部。”
她对男女之别已经看得很淡了,再说也不可能指望在军营里会有哪个男人让着她,至于吃过饭后谁送谁这种问题,当然是更不可能在意。可是她不在意,林缜却在意,他轻咳一声,压住耳根处升腾起来的热意:“……公主不必如此,长安的治安也并不差。”
李清凰站在灯火下笑:“我这回回来,可是听说现在长安有什么第一公子,十大美男子之类的排行,若是你排在前头,那倒是需要一个贴身护卫了。”
“公主说笑了。”
李清凰好奇地打量着他:“所以你排上没有?难道你这样的长相还排不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