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顾氏和那些嫂子们都围在一块儿笑得前仰后伏,她一进屋,正巧顾氏侧过身来,露出了站在最中心的林碧玉。
林碧玉穿着昨日那件衣裳,眉飞色舞地说着从前跟爹爹一道出去访友取景时碰到的奇闻异事,她本来就生了一张娃娃脸,眯起眼笑就特别甜,再加上她刻意逢迎,自然能讨得大家的喜欢。
她颇有些得意地望了李清凰一眼,嘴里道:“姐姐你总算来了,你不知道婶婶和嫂子们都对我可好了。”
她的意思也很明显,就连林缜的母亲、林缜嫂子们都喜欢她,可是她呢?还不是遭人嫌弃得很?
其实这句话就算当真当着林容娘本人的面说,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从始至终,林容娘的心里就根本没有林缜这个人,如果林碧玉想要用这种方式刺激她,她恐怕根本也不会在意。而现在换成李清凰,她也自是不在意的。不管林碧玉怎么蹦跶,再怎么收拢人心,她就只能是林缜的小姨子,正是需要避嫌,除此之外,再不会有别的可能。
李清凰笑了一笑:“虽然娘和嫂子对你好,但你还是该早些回家,你昨夜彻夜未归,就不怕父亲担心吗?”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就如一截铁环紧紧套在了她的手臂上:“现在母亲出了事,父亲又忧思过重,正需要你在身边陪着他、安慰他,你却整日在外边玩耍,这还像话吗?”
虽然她自己就是个离经叛道还不像话的人,可是教训起别人来,却又是头头是道,立于道德制高点。
林碧玉气得咬牙切齿,又不能在这么人面前跟她争执,只好忍气吞声。她这辈子何尝受过这种气,不管是谁,只有哄着她求着她的,哪会有人给她脸色看,可是现在,这从前她就最看不上的同父异母的姐姐竟然来教训她,分明就是因为她的亲生母亲陈氏落难了,她才会来落井下石的。一想到陈氏,她又不得不生出些许怨怼之心,为什么母亲偏偏要惹上那种血案?不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直接把人发卖到下贱的地方去便是了,为何偏要动手,最后造成了对方一尸两命?
在她心里,母亲陈氏无所不能,她外表端庄可亲,内心又冷静自持,总是教自己不要意气用事,学会忍耐,要把目光放得长远。可是现在,陈氏原本完美无缺的形象彻底坍塌了,她甚至都没有去怀疑母亲为何会突然意气用事失手推倒那个外室,反而心生怨气:这回若不是母亲连累了她,她何至于落到如今向林容娘摇尾乞怜的地步?
不过,她也得意不了太久了。
林碧玉紧紧握住袖子里的子母蛊,就像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是母亲从水晚柔那里讨来的,她亲眼所见受到子母蛊影响的父亲变成什么模样,就算这子母蛊会有些不好的副作用,她也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只要抓住林缜的人就够了,不管他最后还能不能保有自己的意识,对她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盯着李清凰握住她的手臂的手指,轻声道:“姐姐,待我回去之前,我也该向姐夫道谢一番——这是礼数,姐姐该不会都不把这些礼数放在心上吧?”
李清凰望了她一眼,有点搞不清她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当面跟林缜道谢?然后呢?难道就能赖在这里不走了吗?
顾氏笑道:“本来就是一家人,这也算不得什么事,还要道什么谢?”
林碧玉乖巧道:“要的要的,就算是亲戚,该有的礼数也是要有的。待我回到家里,和父亲说了,再来拜访婶婶。”
顾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身侧服侍的丫鬟道:“那便把阿缜喊来。”
林碧玉转过头,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对着李清凰挑衅地笑了起来:“姐姐,婶婶温柔明理,嫂子们风趣大方,你真是好福气。”
李清凰也笑,语声更加温柔:“我福气好,你也不差,父亲如此疼你,等你回去了,他会对你很好的。”现在林思淼大概会恨不得掐死这陈氏所出、肖似其母的女儿吧?
林碧玉猛然打了一个寒颤,明明她并没有放什么威胁的狠话,可她还是觉得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她生硬地挺直背脊:“那、那还用说,爹爹当然最疼我了……”
说话间,林缜已经到了。
他本来打算出门,结果刚出了书房就被管家请了过来,现在看见一屋子女眷,就觉得头痛。他上头三位兄长都年长他颇多,早早娶妻生子,那时家中微寒,大家都住在一个院子里面,抬头不见低头见,家里女眷太多,尤其是七嘴八舌说起话来,实在是有些扰人。
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靛蓝色的袍子,只有袖口和交领处绣了些枝枝蔓蔓的纹路,看上去倒是格外清雅。顾氏走上前,轻柔地帮他整理了一遍本来就整齐得一丝不苟的衣领,方才笑道:“年纪轻轻的,这样也穿得太沉闷素净了。”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小儿子那张斯文俊秀的面孔:“娘的眼光不比你们年轻人,你倒是可以找容娘帮你参详参详,选些亮些的布料裁衣裳。”
林缜瞟了一眼站在一旁连一声大气都不出的李清凰,这种时候,她就安静得很彻底了。他低声笑道:“娘,你这回叫我过来,总不是就想对我说关于衣物的事情吧?”
顾氏哎了一声,又笑道:“瞧我这记性,是碧玉的事,她说等下就要回去了,想要当面同你告辞。”
林缜哪里能不知道林碧玉又在出幺蛾子,便道:“本来我是该送一送的,可是知府衙门那边还有些事要办,希望林小姐不要介意。”
他称林碧玉为“林小姐”,显然是用这生疏称谓将她隔离在外围。
可是林碧玉哪里还管这称呼是不是生疏,管他这态度是不是冷若冰霜,她只想着怎么骗林缜喝一杯她亲手斟的茶。她垂下双眼,低声软语:“我昨晚一夜都没睡好,想了想,的确是我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为难姐夫了,姐夫不计前嫌,还收留我过夜,我怎么都该当面道谢才对……”
她是说她昨日哀求林缜将陈氏从牢狱之灾里救出的事态过异想天开。
可是林缜根本就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闻言便道:“既然都是亲戚,林小姐这声谢就是多余的了。”
顾氏道:“既然大家都是亲戚,阿缜你也别板着一张脸,碧玉这孩子是个恩怨分明的,若是不当面道谢,她怕是心中不安。”
李清凰挑起了眉毛,也不知道是不是顾氏耳根子太软,才一个早上,竟就开始偏帮林碧玉说话了,还说什么恩怨分明,那还是她认得的那个林碧玉吗?她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又看了林碧玉一眼,虽然还搞不懂她到底想要玩什么名堂,但是她空闲得很,就这样看下去倒也无妨。
林碧玉忙不迭道:“是啊是啊,姐夫,不管怎么说,道谢还是要说的,我煮茶的手艺连爹爹也说不错,姐夫你喝下我这杯茶,就算是接受我的道谢,好吗?还有姐姐……”
她转过头,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望着李清凰:“姐姐,你喝了我这杯茶,能不能原谅我之前的过失呢?不管我们从前有什么样的误会,我们终究还是亲姐妹,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姐姐,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