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轻骑见她面不改色地喝茶,差点被呛到:“你,咳咳,又查到什么东西了吗?”
李清凰面沉如水,答道:“那些守城的将士鱼肉百姓。”
这些事其实调查起来会很麻烦,因为根本找不出实凿的证据。如果没有证据,就凭着三言两语想去弹劾对方,只不可能有什么效果的。其实真的说起来,都只是一些小事,可是小事累积多了,就会让萧城的百姓越来越疏远这些将士。而百姓根本不可能千里迢迢去告御状,最后还是息事宁人,萧城的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一久,那些将士在老百姓的心里恐怕就跟突厥人没什么两样。
方轻骑道:“我查到了更严重的事。”
他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正经说事的时候,还是很让人信服的。
李清凰道:“你说说看?如果太麻烦,我们可以等谢老将军到了再处理。”
方轻骑语气沉重道:“那家妇人是王将军的外室。她说,她曾看到王将军和突厥人通信。”
“……什么?!”李清凰直接把一只杯子捏碎了。
王家人想去边城混军功,混个两三年再调回长安,这是她可以预料的事情。如果只是混军功,其实这事可大可小,只要不冒领别人的功绩,混着也就混着,勉强算是无功无过,可是私通外敌,那罪名可就太严重了。她之前根本没有去想这种可能,王家是西唐世家门阀中首屈一指的存在,实在是没必要这样做。
“她看见王将军收到过文字古怪的书信,我猜那是突厥的文字,如果王将军和突厥人通信的话,有些事情就可以解释了,”方轻骑道,“为什么他驻守平海关至今,每回突厥人来犯,他都没损伤一兵一卒,等到突厥人离开后才去匆匆赶到,正好收拾残局。”
个中原因,只可能是因为王将军和突厥人达成了协议,他们需要粮食棉花和布匹,他就把自己应当守护的百姓送去给突厥人烧杀抢掠,突厥人抢到了东西,自然也不会滋事,两者暂且维持了一个摇摇欲坠却勉强平衡的局面。
李清凰深深地呼吸,缓缓道:“这件事很麻烦。”
“麻烦?”方轻骑的眼睛变得很黑很深,直直地看着她,“麻烦在哪里?只要我们找到他和突厥人的书信就能弹劾他,虽然他运气好,已经死了,王家也脱不掉干系。”
李清凰摇了摇头:“麻烦就在这里,他已经死了,能够为他顶罪的人就只有他那几个副将。即使有同他狼狈为奸的,可也有无辜的,若是让一个将士为了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而死,那会寒了多少士兵的心?王家……王家更是不能动,你就去弹劾他们,就算拿得出确凿的证据,王家也有办法脱身,反而会让你惹上麻烦。”
西唐世家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就是连皇权都无法将他们拔除,这是一个隐患,可也是一个残酷的现实,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问题,需要世世代代帝王慢慢地努力,十年百年,甚至千年才能完成。可是在历史长河上,又有多少朝代是可以延续千年之久的?
方轻骑蹙紧了眉头:“那你的意思是,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去管?”
管当然是必须要管的,不管是不可能的,就是要看该怎么去管。
李清凰道:“你看,谢老将军已经有多久没有来这平海关了?”
方轻骑算了算:“大概有五年,还是六年?”
他说完,眼神立刻就变了。五年,六年,这平海关早就不是当年他驻守的平海关了,这里面的关键人物都不知道换了几波。本来军营这种地方,就是会被各方势力入侵,无孔不入的地方。
“五年,或者是六年,其实都是一样的。”李清凰缓缓道,“很麻烦,时间不等人,得要快刀斩乱麻,直接杀鸡儆猴。”
方轻骑看着她闪着光的眸子,顿时笑了,又恢复那种有点不正经的神态:“你说怎么杀鸡儆猴?我跟着你做!”
对于萧城百姓来说,那些驻守平海关的兵痞让他们既痛恨,又不得不忍受,如果没有他们,大约突厥人早就打了进来,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安生日子过,可是让人痛恨的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就和那些突厥人类似。若是能够举家搬迁到别的地方,他们自然立刻就走,可是更多人却因为西唐的户籍制度没有办法搬离此地。
王锡就是那个被百姓怨恨的人物。他的远房堂叔王融那日在清点突厥人扫荡过后的战场时,被一支流箭射中,还没送回军营,就一命呜呼。他原本只是王融身边的副将——这副将还是往好听了的说,实际上就是一条靠王融施舍才能过得舒爽的可怜虫。现在王融一死,他也把握住平海关的部分势力,反而过得更滋润了,毕竟他现在不必再伺候他那位脾气暴躁又外厉内荏的堂叔,可比回到长安要过得好多了。
长安再是繁华,有权有势的人却太多,像他这样的出身,只是王家旁支,又是偏房,根本没有任何地位,只能依附主家存活。而在平海关一带,他却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唯一遗憾的便是,北地贫瘠,萧城到底还是个苦寒地方,不如长安那样锦绣繁花遍地,美人如织颜如玉。
萧城的女子虽然也有生得美貌的,可到底不如长安水土养人,养得肌肤白嫩,珠圆玉润的。
他去探望了一下堂叔王融留下的那外室,当年这外室是王融的,现在就是他的了。反正只是一个玩物,虽然被堂叔用过,但他也不介意,直接接手。
那外室那日被方轻骑上门来打听过一些事情后,就觉得惴惴不安,她早就听说了朝廷将派别的大将军来接管王融原来的位置,那个上门来打听事情的年轻人生得英气勃勃又十分英俊,看上去倒像个武将。等人离开了,她越想越是不安,今日见王锡到了,便千娇百媚地迎上前去,投入他的怀抱,娇声道:“冤家,你若是再不来,奴可就不得不去军营里寻你了。”
王锡搂着美人,哈哈大笑道:“这么着急见我?为什么?”
他可不会相信这女人说什么因为相思成疾方才忍不住要去军营寻他这种鬼话。当初他把她抓去送给王融,她也是哭哭啼啼不肯应,这还没两天,就缠着他那堂叔不肯放手,如胶似漆起来,等到王融死了,她又立刻投入自己的怀抱,这样的女人也就是个玩物,玩玩就好,根本不配付出什么真心。
不过他在萧城本来就是来找乐子的,找个贞洁烈女那多没意思,还不如眼前这小妖精。
“最近这城里多了许多陌生人,在那里问东问西。”这外室根本不敢说实话,只找了别的理由,“怕是朝廷又派人来了,那些人就先来打个头阵。”
“真乖,连头阵都知道,”王锡早几日也得到了线报,说萧城涌进了不少生面孔,还到处打听事情,他打仗不在行,可是排除异己巩固自己的地位却极为擅长,这种情况,大概是后面那位前来接管兵权的谢老将军派来的先锋队,是来了解当地情况,打开局面的,“这些事情不是你应当知道的,听说归听说,可不要参与进去,不然出了什么事,我可保不了你。”
外室乖巧地点点头。
谢勋是什么人,他还是知道的,知道他如果来了,必定会整顿整个平海关军营,这样一来,他们都没有好日子过。
但是他带来的士兵数量不多,还是目前他们平海关的人数占据优势,谁都知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到,到时候他们各凭本事,看谁能把控住平海关。
至于那些先潜进来打听消息的杂鱼,他现在就该把他们除掉,给谢勋一个下马威。
王锡正要搂着美人就寝,忽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他把人叫进来,进来的是他的亲兵,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他突然推开了缠在他身上的女子,立刻起身整理衣衫:“什么?你说他们那些人里还有女子?”
平海关消息闭塞,长安这边传出去的消息,待传到平海关起码得大半年,王锡还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安定公主参军的消息。他只觉得手下回报过来的线报十分的荒谬,他已经打听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还有人数,却不想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女人,他怀疑道:“别是男人假扮了个女人故意引人上钩的吧?”
王锡手下的亲兵立刻抬手发誓:“老总,如果我胡说八道,就让我天打雷劈好不好?我听尧哥说,还是个很美貌的姑娘。”
此事的确是透着古怪。在王锡的理念中,如果一个女人混在军营里面,她的身份不是伙头兵,就是军妓。按照西唐的律法,军营是不准设军妓的,但是上有规定,下有对策,军妓换了个俘虏或是死囚的名头,就堂而皇之地存在军营里面。
谢勋这样的老古董会这样招摇地带着一个军妓赶赴平海关吗?
王锡穿戴上铠甲,腰佩长剑,大手一挥:“走,叫上兄弟们,我们去看看是个怎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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