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关雎宫整个都在梁帝的严密监视之下,宜华做事就格外小心,所以她的消息虽然递出去了,这两天也没主动让邝嬷嬷联系御膳房那边问消息的回馈。
邝嬷嬷只是偶然听下面的宫人议论,说御膳房日常跟着出去采买的小太监居然失踪了一个,这几天她也格外谨慎,联系到宜华送信的事,不知怎的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那个失踪的小太监别是和他们这关雎宫有关的。
只是眼下非常时期,她自然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去问,于是拐了几个弯,旁敲侧击的打听下来才终于确认了消息。
“以往您从宫里往外递消息,从御膳房方面走的话都是由那边的小六子塞给城西的程记干货铺的,那铺子的掌柜会把消息转告太孙殿下,公主,老奴打听清楚了,这次出事的就是小六子。”关了殿门,邝嬷嬷就迫不及待的跟宜华通消息,“一个大活人出一趟宫门就突然凭空失踪了,宫里也觉得不可思议,内务府的人把当时同行的御厨、管事还有小太监们都叫过去逐一盘问了,他们都说不上人具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但是有人清楚的记得他们进第二家铺子的时候有人想要找小六子说话,就已经没找见他了。只不过这些跟着出宫办事的宫人,都是机灵的,经常会有收了宫里姑姑和供女儿们的钱,替他们探望家人或者采买胭脂水粉的,瞅空溜走一会儿不稀奇,所以当时虽然发现人不见了,但那个小太监也没声张,直到他们走了一圈把该买的东西都买齐全了要回宫了,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小六子还是不见踪影。当时管事的只以为他是落在后面了,吩咐了两个人沿路回去找,自己带着其他人先回了,那两个回去找的人也没找见人。大街上丢了一个大活人,回宫之后这事情自然交代不过去,事情在御膳房那里昨天就闹开了,只不过咱们宫里的人最近没有随意出去走动的,听到消息这才晚了些。”
宜华正坐在案后,手上在翻看一本游记,这时候显然是用心在听她说话了,只不过仍是姿态有些悠闲的靠坐在宽大的椅背上,半分也没有挪动。
邝嬷嬷焦急的不住来回揪扯着手指。
宜华沉默了一阵才道:“那本宫的信他应该是没来得及送出去了。”
“宫里采买,会去的铺子都是固定的,一般他们每次出去都有固定的一条线路,由近及远,再转一圈回来,太孙殿下拿牌的那家干货铺子离宫不近,绝不可能是前面几家。”邝嬷嬷道,“消息应该是还没来得及递出去人就被截了。”
她眼巴巴的看着宜华:“公主,您之前说这次送信就只是个试探?你要试的究竟是什么?难道是梁帝发现了您与太孙殿下的……”
“若是宫里想抓本宫的把柄,那他们就不会在人刚出宫的时候将其掳走,反而会一路跟着他,顺藤摸瓜,揪出和他联系的那家铺子,进而往更深处追究。”宜华扔了手里书本,冷嗤一声。
邝嬷嬷知道她这几天在烦躁什么,就算再迟钝也能明白她究竟是在怀疑什么了:“那您是觉得这是……”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宜华抖了抖裙子站起来,又捡起桌上的书本,踱步到一侧的书架前,找到原来这本书原来放置的位置,仔细的把书放回去,一边语气冰凉道:“如果是宫里有人怀疑甚至是想要针对本宫,他们察觉到我与宫外有联系,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揪出和我有关联的那个人,这样才能斩草除根。可是他不一样,因为他根本就知道我要联系的是什么人,所以根本无需再查,只要赶在小六子刚一出宫的时候就把他拿下,那么我的消息就铁定递不出去。”
梁晋那边的很多事她都没过问过细节,但梁晋不是傻子,他早就看出来了周畅源对他只有利用,就不会不防范对方,这样一来,他和宜华之间暗中传递消息的渠道就一定不会过周畅源的手。
但周畅源心思深沉细密,肯定也猜到了他们两个之间必然会有多条联系渠道,梁元轩以前在宫里的势力不容小觑,他想要查到御膳房还有内务府方面的渠道并不难,但是以前他和宜华还没摊牌,和梁晋也没翻脸,彼此还算坐的一条船,他没必要也不需要多此一举的那时候就去追查她和梁晋之间究竟是怎么联系的。再加上,梁晋既然敢用这样的方法递送消息,就也是做了万全的安排和准备的,那些用来传递消息的铺子既不是挂在他的名下,又和他甚至他身边的人都扯不上半点关系,用的信使又都是心腹,绝对不会背叛,周畅源就算能确切把他们揪出来也没用。
以往大家在统一战线上的时候,他没必要这么做,现在也一样。
他只是要阻断宜华和梁晋甚至可能是大胤方面的所有消息往来,所以他根本就不需要去查那些铺子里究竟有哪一些是梁晋的暗网,一刀切,简单明了,一劳永逸。
邝嬷嬷却还是满心疑惑:“可是……就算他怕您给太孙殿下他们去信揭他的底,现在他这么公然劫走了小六子,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失踪不见了,还是在您安排他传信的节骨眼,这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是出了问题的。”
周畅源这么做,不等于不打自招,告诉宜华他在从中作梗?
宜华听她这样说,便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她就真的笑出来了,回转身来看着邝嬷嬷道:“嬷嬷,我与他之间已经翻脸了,所以现在他已经完全不在乎我会不会知道他在限制我甚至是针对我。”
那天见面,她试着劝过周畅源了,可是很显然——
对方没有听进去。
他不仅没有放弃他那些天马行空的计划和努力,甚至于为了更大限度的操纵和左右一些事,又再进一步布署准备了。
以前他还尽量把所有的事都做在暗处,起码不让她察觉,现在反正俩人都撕破脸了,显然他已经无所谓了。
宜华对此愤怒和忧虑是有一些的,但失望却谈不上——
比起周畅源总是鬼影一样附在她身边祈求她的回应,她倒是宁可两人公然站到敌对的立场上去。
最起码,她不用再被他用人情绑架和逼迫。
反而——
一身轻松。
邝嬷嬷却显然还接受不了周畅源立场上的突然转变,惶惶不安的呢喃;“可是……可是……这不能够啊……”
在她看来,周畅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宜华,他计算背地里是有些不择手段的行为,但是无论如何,就算是有些龌龊的心思也要藏好了,怎么会公然做到宜华的眼皮子底下,甚至是针对她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宜华走上前去,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逼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严厉的警告:“嬷嬷,你记清楚了,从今以后我是我,周畅源是周畅源,我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曾经他没能用人情捆绑住我,我既然没有给出他任何的回报,现在他恼羞成怒,彻底与我翻脸,甚至是故意做出些什么时候来向我示威,就都是合情合理的。我跟他之间,没有关系,所以以后你也不要再想当然的以为他凡事都该替我。他没义务袒护我,保护我,哪怕是对我让步。记住了,你不能对他抱有幻想,你若是以为的相信他,总有一天会被他利用,来拖我的后腿的,因为我是相信你的,我对你不会设防,你若是还对他抱有幻想,或许总有一天这会叫我防不胜防。”
邝嬷嬷心惊肉跳。
她印象里的周畅源还是原来的那一个,一时之间她很难接受对方突然变成了敌人这样一个事实。
可宜华的话又似一片片响雷在她脑海里炸开,她努力的去听,努力的去记,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涣散的瞳孔才逐渐恢复清明。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老奴记住了。”
她就算再看好周畅源,但人和人之间都有亲疏内外之分,不管怎样,她还是相信宜华更多过周畅源,对宜华不利的事,她什么都不会做。
宜华等到她的答复,总算是彻底的放了心。
她缓缓的松开了手,眸色却是深沉,透着浓重的隐忧,又走到外间,打开了那扇朝向北方的窗户。
邝嬷嬷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走过去,见她眺望北方,顿有所感,也就满是忧虑的询问道:“公主,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太孙殿下不在皇都,咱们又没办法送了消息出宫,都不知道周家那位二公子接下来还想做什么……”
“等。”宜华斟酌半天,最后只吐出这么一个字。
邝嬷嬷不解其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的侧脸。
宜华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不管这期间他会折腾出什么事来,但是最后一步,他决胜的战场也一定还会设在南梁这里。如果他不能收服晋儿为他所用,那么就一定会不择手段的从中破坏,阻止他夺得帝位。本来我想给子御提个醒的,但现在既然消息送不去,周畅源的身份就只能等着他们自己去发现了。但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得先想想皇都这边要怎么做些准备了。”
宜华一直都不否认周畅源对她的感情,现在她的拒绝,已经彻底激怒了他,甚至让他出离愤怒了,这种情况下,梁晋俨然已经成了他的眼中钉。
不管这中间周畅源还会做什么,但最终,他一定会搅局,阻止梁晋上位的。
梁晋身世的把柄就捏在他手里,就算他没有真凭实据,但是以他曾经为东宫谋士的身份,就算空口无凭曝出这样的秘密来,也会平地起惊雷的,南梁朝中想要抢夺这个皇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宜华倒是不太担心周畅源能在胤京做出什么大事来,毕竟那里与皇都不同,他早已离开多年,一无人脉,二无势力,唯一的支持就是曾经的家族定国公府,可定国公府已经逐渐没落,现如今还能有这样的地位全靠周太后撑起来的。宜华虽然从母女亲情上原谅不了周太后的作为和选择,但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位母后真的是一个很撩起的女人,毫不客气的说,以她的手腕和魄力,要掀翻一座定国公府简直易如反掌。别说周家的人不可能糊涂到跟着周畅源一起都极端,退一万还不讲,就算他们真的脑袋发热走上歧途,也不可能在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翻出风浪来。
对这一点,宜华还是有足够的信心的。
所以,这个消息送不出去,她就也暂时按捺下来了。
而武昙这边,因为梁帝突然改变了对大胤的态度,自然就变成了最不希望她会在南梁境内出事的那个人,于是快马加鞭让心腹送了口谕过去,追上护送武昙的御林军,勒令他们一定要尽快安全的把武昙送回大胤去。
这样一来,从第三天起,他们这一行人就加快了行程,不过因为带着武昙这么个金尊玉贵的女眷,那些御林军也不好太赶,还要尽量让她在路上住的舒适了,这样一共走了八天,前面大胤的边境才赫然在望。
南梁这边只是来送人的,不好大军压境往元洲城方向开,所以在他们自己的最后一座城池里就把人数压缩了一大半下来,一边派人往元洲城去送信,一边重新正装,次日护送武昙过境前去交接。
次日临近中午,一支四百人的南梁御林军护卫武昙的马车抵达元洲城外,彼时已经城门大开,城门之外穿着一身便服的武青林亲自等在那里,旁边跟着戎装的郑兰衿带着一队兵马随从,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