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怀疑,所以才一再的故意出言刺激对方,意图试探。
其实一开始王皇后带着那乳母金氏的一对子女现身指控她不贞时,她真的没想要牵连任何人,当时只单纯的抱着一个目的,咬死了这个秘密就当默认了这桩罪名,以她的一条命,保全了梁晋。
当她存了必死之心时,以她对周畅源的了解,期间她其实是一直在等着这人联络她的,她知道周畅源对她的感情,如果知道她卷入这样的危机之中,说什么也会试图跟她取得联系的,她甚至都打好了腹稿,准备怎么安抚劝他事后回大胤去,那时候她想,即使再深刻再执着的感情,一旦她这个人没了,他怎么也该放下了。
虽然残忍了些,可他们两个之间是从十八年前开始就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了。
可结果却是——
她等来等去,周畅源方面没有任何的动静,最后反倒是梁晋冒险跑回来了。
她知道周畅源这些年一直蛰伏在梁元轩身边,并且已然是很得重用的心腹,梁元轩死后,这宫里剩下的暗桩就都在他掌控之中了,别的办不到,要往她这里传递个消息却是能做到的。
而左右等不到他的任何动作,宜华几乎立刻就能判定他这段时间并不在这皇都之内,甚至于还走得很远,三五天之内都赶不及回来。
梁元轩已经死了,已经不需要再谋划夺位或者参与朝政了,他一个闲人,这时候能去了哪儿?
而他如果是追随梁晋去了,梁晋不可能屡次传信回来报平安都不提一句的。
就是从那时候起,宜华就开始有了不好的揣测。
再到后来,梁晋回来,虽然在她面前什么也没有说,她却也看出来了周畅源那边必然是做出了什么让梁晋为难并且难以启齿的事,他才会是这样讳莫如深的态度。
当时武昙和燕北在跟前,而周畅源之所以流落南梁全是为了追随她,宜华纵然对他起了疑心和戒心,可是在当面跟他求证和确认之前她也不能直接就把他卖了……
但那时候她却已经有了计划——
赶紧把武昙和梁晋这俩孩子赶走,她想要试一试周畅源究竟是什么心思,又或者有多大的底牌和实力。
而这一试之下,结果却远超出了她的意料。
现在武昙已经走了,而梁晋也不在身边,察觉到周畅源的真面目之后,昨天一整夜宜华的心中都充满了不安和恐慌。
虽然她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都劝了,但始终有种直觉——
周畅源根本不会听她的。
邝嬷嬷将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又一直贴身伺候,自然能感觉到她情绪的不安,只是并不能完全理解,于是试着问道:“公主您是怕那二公子离开之后还会对晋哥儿不利么?”
宜华看她一眼,冷讽的摇了摇头:“晋儿身世的把柄就握在他手中,只要他豁得出去与我翻脸,那么随时想发难都胜券在握。这件事的胜负毫无悬念,我担心它做什么?等着就是。我只是……”
后面的话,她却欲言又止。
邝嬷嬷一个妇道人家,又年纪大了,眼光有限,脑袋也不够灵光,只琢磨着她前半句话,做贼一样偷摸的瞄了她好几眼才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试探:“公主,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周家那个哥儿就是对您痴心一片,虽说如今您这个身份挡在这很是尴尬,可他说的也没错,等来日咱们太孙殿下回来掌权了,你大可以隐姓埋名的走出去,不必再困在这个地方了。老奴还记得当初刚来这南梁的时候也曾问过您,那时候您说……若不是因为南梁这边请求和亲,横插了一杠子,要是周家执意求娶,您也是愿意的。”
因为事关女子名节,她就格外把话说得很含蓄,言下之意就是等将来没了管束,再续前缘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仅能安抚住周畅源,而这与宜华本身也算是个更好的选择吧?
邝嬷嬷是陪着她从如花儿一般的年纪一起熬过来的,想着她金尊玉贵的一个皇家公主,这些年来却过得这样的日子,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时时替她心疼不值的。
“是啊,我是说过,如果当初没出和亲这一茬,知道他心意那般坚决,我是会求母后让我嫁给他的。”念及往事,宜华却是不无嘲讽的笑了。
她起身踱步到另一侧的窗口,伸手推开了窗子。
那里连着一片小池塘,不怕外面有人偷听,隔着池塘能看见几个宫女太监在忙着打扫庭院。
她的眉目平静,出口的语气却嘲讽至深:“可是当时那般情况,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的,我不能让自己,让……母后,甚至整个定国公府都成为萧植的眼中钉。”
她的心里对周太后还是有恨的,所以提起她,还是有些难以开口,迟疑了一下,咬音格外加重。
她和周畅源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就算彼此之间没有情爱在,好歹还有亲情,她又怎么忍心毁了他?
反正那时候她也没有心仪之人,横竖都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呢?
可南梁求娶之后便不能了。
定国公府是大胤朝中数一数二的勋贵之家,又是外戚,如果周太后只有萧植一个儿子也还罢了,反正他们怎么折腾最后都是肉烂在锅里,可偏偏周太后除了萧植之后又生了一个小儿子。周家即便不领兵了,但是在朝中的根基和声望都不容小觑,用来拉拢人心却是把好手,本来萧植就盯他们很紧……
若是没有南梁横插一杠子,她假称自己心仪周畅源,非君不嫁,闹一闹之后萧植和周太后没准也就顺水推舟的妥协了,可南梁皇室既然已经开了口,这又是促成两国邦交的大事情,大局面前她却一意孤行要死要活的非要嫁去周家?萧植会怎么想她,怎么想周家?他会立刻就觉得周家对他不够忠心,甚至为了自家子弟的亲事来拆他这个一国之君的台?这样的外家,他岂能容得下?
退一万步讲,就算最后萧植会碍于亲戚这层面子允了她嫁给周畅源的请求,以后他们乃至于整个国公府都会成为他的眼中钉,他会时刻监视他们的一言一行,到时候为了不惹他猜忌,他们不能再与宫里多来往,不能亲近萧樾这个亲弟弟,周家的子孙在朝堂上也都得夹起尾巴,老老实实的少与人交际来往,因为萧植那人的疑心病实在太重了,稍微露点苗头出来,都有可能是一场祸端的开始。
那不单纯只是牺牲她一个人的终身的事,而是关乎到整个定国公府的前程,还有他们这一家子母子,兄弟姐妹之间关系的大局,来了南梁,成为梁帝的妃子,是她的耻辱,可当时如果为了周畅源而勉强留在大胤……
她很清楚自己受不了萧植的疑神疑鬼和鬼蜮伎俩,让她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咬牙忍个一年半载,那没问题,可是她自己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里早就藏了一条毒蛇猛兽,一再的压抑下去,她真的不想象她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总归——
是不可能和萧植之间和平共处的让他安稳活到寿终正寝吧?
邝嬷嬷虽然不是很懂朝局,却也知道当初让宜华嫁来南梁是周太后和萧植的意思,违逆了圣意,牵连的自然就是全家。
宜华当年没说,她只是歇斯底里的跟周太后争吵,最后屈服,忍辱负重的上了南梁人的花轿。
因为她的性子活泛,当初宫里的人都说这位嫡公主骄纵,可邝嬷嬷知道,她一点儿也不任性,她其实是一个相当有眼界和心胸的好姑娘。
相对而言——
决绝追随她,不离不弃的周畅源那才是真的任性。
“唉!”思及往事,邝嬷嬷忍不住的唉声叹气,“一晃眼都十八年了。”
宜华始终沉静的双瞳之中终于有一线水光浮动,她看着远处的天际,那个北方,是她早就扔在遥远记忆里的故乡。
她静默的看了那个方向许久,最后就不无哀凉的笑了。
她说:“嬷嬷,我其实真的没有你认为中的那么无私和强大,当岁月静好时,我是愿意维护一些人而适当的做出妥协和让步的,可是当我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沼泽深渊之中了,你还指望我会违逆本心再去成全谁?我只是个凡人,我不是神,趋利避害才是人性的本质。而有些人,他们只适合用来锦上添花,一旦环境变了,就必须果断的舍离放弃,二表哥于我,就是这样的存在。在当初大家一切安好时,即使我不爱他,但是因为他带我真心,诚挚,我愿意的,我可以心甘情愿的嫁给他,也全心全意的对他。可如今却不能了,我自己一个人一步步苟延残喘的走到现在就已经拼尽了全力,我相信他对我的心依旧是真的,可是我现在就只想救我自己,再也分不出任何的余力去迁就他了。”
归根到底,终究还是因为她确实不爱周畅源。
她一直将自己的心看得很清楚,岁月静好时,知道他没有自己会没法活,她愿意拉他一把的。
可现在不行了……
她自己都满心负累,活得这般艰难了,还指望着她去救谁?
更何况——
周畅源如今给她的感觉还和当年不同了。
当年的那种情况,彼此的那般心性,她知道自己如果嫁给他,至少不会有什么负担,按部就班的过日子罢了,可是现在她却更清楚的知道,如果这时候还要勉强她和那个人一起生活,她也许还是不至于活不下去,但至少——
她会每天每天都很痛苦!
既然是这样,又凭什么要求她牺牲自己去迁就周畅源呢?
由于她的这些话太深奥了,邝嬷嬷听得似懂非懂,见外面起风了,就起身拿了件披风一瘸一拐的走过去给她披在肩头,手握着她单薄的肩膀轻声的安慰:“方才是老奴多嘴了,周家公子的事既然您不愿意那便算了,老奴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多嘴了。公主您想点高兴的事儿,就算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再磕绊,您还有晋哥儿在呢,等过阵子他回来了,您就再也不用操心,等着享福了。”
宜华可没有她这样乐观的好心态,双手拢紧肩头的衣裳,神色凝重的摇头:“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子御这次会冒险让他那小王妃亲自过来见我……我怀疑胤京之内可能也出了什么棘手的状况了。”
因为梁帝一直严密的防她,她在这宫里想要尽可能多的搜集外面的消息实在是有太多的阻碍,南梁朝中的动向还好探听掌握,但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胤京就实在是力所不及了。
而且另有一点就是——
这些年因为她对胤京皇城里的那些人心存芥蒂,也不愿意去探听他们的消息打听他们的事。
这些年的老死不相往来也都顺利过了,可如今等真的察觉可能是出了状况的时候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胤京能出什么事?若真是出了什么大事,这边宫里也该有消息散出来的。”邝嬷嬷安抚,因为知道她有忌讳,就又偷偷地看了她好几眼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不是说陛下已经妥协,准备派李丞相亲自带队出使大胤么?公主若是想知道那边的消息,咱们千里迢迢的打听自然费劲,莫不如您写封信交给使团带过去,哪怕只是普通的书信往来,好歹可以保个平安,也是可以打听状况的。”
宜华心中确实有所挣扎。
邝嬷嬷原以为她会发火的,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没动,居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