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昙对王修苒是有好感的,这一点,她并不否认。
但是她具体是个什么脾性的,萧樾也清楚,这时候说这话,不过就是打趣,也谈不上试探。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萧樾足够了解她。
她遇事的时候有她的决断和手腕,若真到了紧急关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她做得出来,但只要没被逼到那个份上……
她其实挺懒散的,并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人,倒是愿意给人留余地的。
武昙歪着脑袋看他,表情也不怎么认真:“王爷觉得我是会坑她还是帮她?”
萧樾靠在车厢上,不愿意动。
他笑了笑,神色莫名,又过了一会儿,眼底的眸光又慢慢沉淀下来,表情略带了几分严肃的缓慢说道:“两者皆可!”
“嗯?”武昙倒是听的一愣。
她原以为萧樾问她这个问题,就只是随口开了句玩笑的。
但好像——
他其实是话里有话?
武昙神色略带迷茫的看着他。
萧樾这才不徐不缓的继续说道:“家国大义之争,朝堂党派之争,这些事情里面包含了太多黑暗和血腥的东西,只要已经站在了这个棋盘上,就没有哪个人的手上会是绝对干净的,都是为了挣扎求存而已。两方的利益冲突了,就势必要激起战争,这时候立场不同,互相碾压都是求生的本能。这其中,没有什么好坏之分,是非对错的界限也都会变得很模糊。”
他招招手。
武昙就爬过去,绕过桌子挪到他面前。
他手掌笼罩在她柔软的法顶,揉了揉:“有时候,不要顾虑太多,也不需要想的太多,既然立场不同,既然是敌人,那就怎么做都不为过,明白吗?”
他知道武昙是个不肯吃亏的个性,但同时,她其实也很少主动对他人下手。
这与她的性格有关,可能是眼界太开阔,看的太明白了,所以反而在很多事情上,她都能省则省,懒得去斤斤计较那么多,除非有人触碰到了她的逆鳞和底线上来,她才会奋起反击。
这样固然也不算吃亏,但事实上——
如果她能再狠一点,再积极一点,其实是可以把很多隐患都消灭在萌芽之中的,这样可以了却很多的后顾之忧。
人生的战场,就是这般残酷!
武昙只略一斟酌就完全明白了萧樾的意思。
她咬了下最初,眸光依旧清澈明亮,随后又重新绽放出笑容来,直接往前一靠,蹭进她怀里,然后仰起头来看他,语带娇俏道:“我是挺喜欢王修苒的,既然现在还没有正式敌对,也不着急吧?”
萧樾的手掌从她头顶落到后背拍了拍,垂眸与他对视,眸中星光璀璨的闪现点点笑意,无所谓的道了句:“随你。”
武昙这种性格,和谁都聊得来,也和谁都呛的起来。
其实她挺圆滑世故的,在胤京的闺秀圈子里,不曾树敌太多,但同样的,真正交心的能称之为朋友的也没两个。
难得她对王修苒抱有好感,而且还不仅仅是好感,甚至是有几分欣赏的。
萧樾也不想过多的干涉她。
王家这边,晚膳后王修齐就回房休息了,王修苒去库房那里重新核实了一遍准备让人带回去的礼物和清单,刚打发了景嬷嬷带着蕊儿回到房里,门房那边就有人来报,说晟王妃到访,请她出去说两句话。
蕊儿听了这话,不禁紧张了一下,抓紧她胳膊:“小姐,都这个时辰了……”
郇来没再出现,应该是已经走了,这大晚上的武昙找来,并且还不进门,反而神神秘秘的把人叫出去说话,蕊儿第一时间就想到别是郇来的行踪被识破或者干脆就是被抓了吧?
王修苒倒是相信郇来的能力的,安抚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露出一个笑容:“走吧,去看看。”
门房那小厮转身引路。
王修苒去到大门口的时候,果然就见晟王府的马车停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下。
武昙已经下了车,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站在马车旁边,微微仰着头,看向巷子尽头斜对面一户人家门廊底下挂着的灯笼。
因为她等在这里,门房那小厮开门之后就没好意思关上,这会大门半开。
武昙是听见王修苒的脚步声回头的,瞬间绽放一抹笑容:“来的有点晚,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我还没睡。”王修苒道,拎着裙角走下台阶,行礼之后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王妃这个时候来找我,是有事?”
武昙抬了抬手,青瓷就把提前准备好,放在车辕上的一个贴着红色喜字的匣子奉上。
武昙接了,顺手递给王修苒,一边回答她的问题:“有件事过来跟你说一声,就是你身边新来的那位嬷嬷,你先别动,我来处理。”
王修苒捧着那个匣子在手,同时心口便是狠狠一缩。
她眼中闪过瞬间慌乱的神色,但随后又转为戒备,僵硬着脸上的表情看武昙。
武昙面上还是如往常一般带着一个虽然幅度不大却十分明艳的笑容,坦然与她对视。
王修苒脑中思绪飞转,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联系今天之内发生的事,然后正色问武昙:“敢问此事是王妃您的安排还是我们太孙殿下的授意?”
和聪明人谈话,当真是一件省时省力的事情,甚至可以叫人身心愉悦。
武昙未置可否,只是勾唇反问了一句:“区别大么?”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王修苒的表情再次僵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微不可察的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立刻清醒,只是——
这时候再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了。
于是,她就只是艰难的维持着一个还算体面的表情,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武昙和梁晋,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如果他们两个之间没有区别的话——
那么这背后蕴含的意思,就只能是王修苒之前揣测到的那一种了。
现在她只庆幸,她已经把郇来派回去了,这时候哪怕是早一个时辰,不,甚至是一刻钟,希望就更多一分。
王修苒暗暗捏紧了袖子底下的手指。
武昙见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就也不再耽搁下去:“天色不早,那我就先回去了。”
“是!王妃慢走。”王修苒应声。
目送武昙上了马车,车驾缓缓离开,她也没在大门口长时间的逗留,转身走进了门去。
虽然她之前就猜到了梁晋可能是要舍弃他们王家去走大胤皇室的路子,可猜测和坐实了猜测之后——
这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处境。
既然梁晋心中已经做好了抉择,他要撇开他们王家另寻盟友,王家现在的情况就岌岌可危了。
王修苒只觉得手脚冰凉。
方才在武昙面前,她还能竭力的维持冷静,不叫自己露怯,但事实上心里却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时候脑子里乱糟糟的,手脚更是早就冰凉一片。
她手里捧着武昙给她的那个匣子,甚至都忘了转交给蕊儿。
蕊儿没听懂武昙和自家小姐打的哑谜,还有点懵懵懂懂的。
王修苒神色木然的一步一步上台阶,结果过门槛的时候,双腿僵硬的一个没迈动,就绊在了门槛上,往前一个踉跄。
“小姐小心!”蕊儿低呼一声,赶忙伸手去扶她。
迎面景嬷嬷听了风声刚好摸过来,但是她来的有点晚,人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门外马车离去的动静,既然什么都没听见……
她也知道王修苒不喜欢她,想想还是避开了吧,但是想了一下一个迟疑的工夫,好巧不巧的,就被王修苒这一抬头撞了个正着。
看到景嬷嬷愣愣的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王修苒眼底瞬时划过两道冷厉的刀锋。
好在是接着夜色遮掩,没有外露。
蕊儿扶着她重新站稳了身子,她就勾唇,露出一个明显带着讽刺意味的笑容来:“景嬷嬷怎么在这?”
景嬷嬷之前已经得过她的警告了,这时候也听出了她的不悦情绪,脸上就有些讪讪的,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走上前来伸手扶她:“昨儿个小姐体谅,让奴婢好生歇着,如今歇也歇过了,缓也缓过来了,老奴不敢懈怠,就想着去小姐屋里给您守夜伺候,结果去了见您没在屋子里,问了人知道您被那位晟王妃请出来了,奴婢不大放心,就赶紧跟过来看看了。”
“不放心?”王修苒这会儿也是心情不好,一肚子的火没处发,直接就没掩饰也没给她好脸色。
“是啊。”景嬷嬷搓了搓手,低头掩饰神色,只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她,一边试探着道:“要说那位王妃娘娘也真是不懂事,这大半夜的怎的还往咱们府上跑?”
她这真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僭越,要不是武昙刚来打过招呼了,那么这就是现成的小辫子,可以让王修苒抓着送她回南梁去。
王修苒是忍了又忍才压下了脾气没有发作,将手里的盒子塞给她,错开她往前走:“我从定远侯府回来的时候没拿他们准备的喜饼,王妃顺路送了一份过来,嬷嬷拿去吃吧。”
景嬷嬷是得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赶过来的,只是因为她住的地方比较偏一点,才晚了一步。
她确信王修苒仅仅是比她早到了一步,应该和武昙说不上两句话。
现在她这样解释倒也合理,这中间的时间就只够他们见个面,寒暄一下再送一盒糕饼了。
景嬷嬷心里仔细咂摸着,倒也找不出个疑点来,这事儿她也深究不起来。
王修苒对她很不耐烦,直接又拒了她要给自己守夜的想法。
景嬷嬷也知她恼了自己,在这件事上倒也不过分强求,答应着就悻悻的回去睡了。
这边武昙刚坐回了马车上坐下,对面萧樾就告诉了她一个消息:“王家的二公子王修齐来了胤京,下午刚到,然后王修苒身边的那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入夜就悄悄出城南下了,王妃的眼光倒是不错,看来这个王修苒的嗅觉的确是有几分敏锐的。”
今天一整天武昙都在武家忙,这消息听来确实很有几分意外。
不过她不想和王修苒互相残杀是真的,现在王修苒种种举动就等于是正中下怀了,武昙听来便有几分心情愉悦:“既然这样,那就干脆等等先看了南阳侯的态度在说吧,横竖也不差这几天时间。”
对付王皇后,的确不是非要在梁帝在位期间的,哪怕是他驾崩之后,也依然有梁元旭的这把刀可以用,所以确实是不着急的。
所以,萧樾也没有异议。
却不想,这件事到底还是他们想茬了,两人刚回到王府,还没等更衣,外面雷鸣就匆匆找了来:“王爷,王妃,南梁的太孙殿下到访,说是十万火急,请王爷务必马上与他见上一面。”
武昙和萧樾互相对望一眼,然后转头问他:“没说什么事?”
雷鸣摇头:“只说要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