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年底了,我们不在这边过了年再走么?”武昙问道。
周妈妈闻言,就又笑了,跟老夫人调侃:“奴婢就说,二小姐还不定乐意走呢。”
武昙转头蹭到老夫人身边,笑嘻嘻道:“家里好嘛……”
老夫人握了下她的手,觉得有点凉,就干脆用双手将她捧着手炉的小手拢在了掌中,感慨着叹了一声:“该回去了。”
院里的丫鬟听见武昙回来的动静,已经盛了一碗热汤送进来。
老夫人就松开她的手,努努嘴:“趁热赶紧喝了,这一天天的,到处疯。”
“谢谢祖母。”武昙道了谢,凑到桌旁拿了调羹喝汤。
莲子百合的甜汤,入口清香,尤其温度刚刚好,大冬天的吞进肚里别提有多舒服了。
武昙连着喝了好几口才又想起了方才的事,又抬眸问老夫人:“对了,二嫂来信说什么了?”
老夫人道:“他们年底也要回京,正好大家就都一道儿回去过个团圆年了。”
这么一说,武昙就也期待起来:“琪哥儿再过年就四岁了,现在应该正是皮实的时候吧?”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小曾孙,老夫人的眼角眉梢又洋溢出几分笑容来,横了她一眼:“谁也没你闹腾。”
武昙这回倒是没顶嘴,只顾着埋头喝汤。
说话间如意也从院外进来,禀报道:“老夫人,箱笼奴婢都准备好了,大大小小一共十二个,估摸着应该是差不多够用了。”
老夫人点点头:“那就先着手开始收拾吧,回头等装不下了再倒腾别的。”
“是!”如意答应着退了出去,转身出去叫了几个小丫头进院里,先去了老夫人的卧房整理打点。
她祖母做事一向有条理,哪有说走就这么急的?
武昙转头看着窗外丫鬟们忙碌奔走的身影,眨眨眼,不禁有点奇怪:“我们几时启程?就算要回京过年也不用这么赶吧?”
周妈妈见她放下了调羹,就端了漱口水来。
武昙漱了口,又蹭回老夫人身边。
“年关前后,家里且好多事要打点呢。”老夫人握了她的手,“而且过年你们就正式出孝了,也该张罗着办事了。”
再过年,武昙就十六了。
这个年纪,不大不小,嫁人是刚刚好的。
虽说再拖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成问题,可是么——
只怕萧樾是怎么都不肯的。
思及此处,武昙不由的微微晃了下神,脱口嘀咕了一句:“祖母就这么不待见急着赶我走啊?我又不着急……”
老夫人看她低着头一副心虚样,意味深长的点点头,面上肃然的故意道:“你是不急,我是说你大哥的婚事该抓紧办了。琪哥儿这都快四岁了,再还一直拖着他就太不像话了。”
霍芸好还长武昙两岁呢,这眼见着就要十八了。
也好在是两家早早地订了亲,要不然女孩子拖到这个年纪还不成亲,就该惹人闲话了。
可是——
什么叫她不着急?
武昙一惊,诧异的抬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哪有不明白她那点儿小心思的?就还是故意逗她,示意周妈妈把刚翻过的黄历拿过来,一边将标记的几个日子指给她看:“正月里是有两个好日子的,可过完年就张罗婚事有点太赶了,不合适。我给你大哥把日子都算好了,三月十六和六月初八,头半年最好的就是这两个日子了,回头让他们自己挑一个,他们要是挑了三月,那六月里就将就着给你也办了,他们要是想在六月里……下半年的日子就没有特别顺意的了……反正你这个年纪也还能等,等再转过来年去也行。”
老夫人的表情一本正经。
武昙的眼睛眨啊眨,当时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这要是祖母真把她的婚事往后拖过一年去,萧樾非得上她家掀瓦拆房子不可……
“呃……”心里这么想的,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不想,老夫人忽的抬头看过来:“怎的?你还有别的想法?”
“没……”武昙哪敢承认?被老夫人这么直接的盯着,脸上蓦的一红,连忙掩饰着咧嘴一笑,做乖巧状:“我都听祖母的。”
说着,就又紧紧的搂住了老夫人的手臂晃了晃。
心道——
这个事儿看来是得跟她大哥火速沟通一下了,好在她大哥那边应该也着急,不至于选到六月去。
心里揣着这件事,就没什么心思哄老太太玩儿了,又勉强应付了一会儿就找借口溜了:“那个……不是要回京了吗?那我也回去叫她们收拾了。”
“去吧。”老夫人颔首打发了她走。
周妈妈目送武昙出了院子才关了房门回来,忍不住嗔道:“老夫人这怎么活着活着还越活越回去了?怎的还跟个孩子逗起趣儿来,瞧您把二小姐给吓得……六月里的日子本来就是挑给她的,您瞧瞧……这会儿指定是急着跑回去给侯爷写信说这事儿了。”
老夫人但笑不语,端起茶碗继续喝茶。
周妈妈将黄历拿过去收进小箱子里,再转头看看窗外的景色,却不免有些忧虑起来,斟酌着问道:“老夫人,奴婢说句逾矩的话,您说……咱们二小姐和那位晟王爷的事儿靠谱儿么?奴婢有悄悄地打听过二小姐院里,这两年里自从咱们来了这边,她跟那王爷那边就好像……逢年过节的也不见送点年货礼物啥的。这也就是咱们二小姐心宽,又是个实心眼的才不计较这些,他们这些少年人在一块儿,哪有这么敷衍不走心的?”
周妈妈说这话可是半点没冤枉了萧樾。
自从他去了东边公干之后,这两年多了,别说逢年过节的节礼,可是连信都没写过一封的。
虽说未婚男女之间要顾着男女大防,可这位王爷本就不是个讲究的主儿,以前在京的时候他可是殷勤得很,哪有这样的?
周妈妈这把年纪的人了,什么样的事没见过?
男人的心思都野,新鲜劲儿过了,还能剩下几分真心,真的谁都拿不准,可不是像是女人,只要一头栽进去了,再就不会轻易想着回头出来的事儿。
萧樾现在人在外边,谁都不知道他那边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偏这两天来他又表现的对武昙这么疏忽,周妈妈是由衷的替她家二小姐担心。
老夫人闻言,面上表情却是始终如一,淡淡的:“昙丫头是个心里有数的,你我都这一把年纪了,就不要替他们操这样的闲心了。”
武昙恨嫁,这几乎就已经直接写在脸上了。
可见这两年虽是不见面了,她对那个萧樾却是没半点生分的。
老夫人也年轻过,也曾轰轰烈烈如胶似漆的挚守过某个人,深知男女之间的有些情愫和心思都是任何的第三方所不能理解的。
更何况——
武昙和萧樾之间的事儿,本来也就不是能用三言两语就说明白的。
既然已经定好了要回去过年——
在京城侯府里过个年可不像在老家这么随意,那边需要走动和维持的关系有很多,通常都是年前一两个月就得开始互相打点了,前面三年侯府在丧期里头,很多事都可以从简处理,今年就不行了。
老夫人急着回去,用了三天时间把行李打点好,趁着天气正好,就带着武昙踏上归途了。
回城的路上带了不少东西,另外还有本家这边两个子弟来年要考科举,也跟着一道儿走的,一行人十几辆马车的队伍,拖拖拉拉走了八天半才抵京。
武青林带着霍芸好一起去城外等着接的人。
天寒地冻的,当天还飘了雪,双方人马在官道上会和之后,武青林招呼那两个本家的子弟打了招呼,老夫人就把霍芸好叫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霍芸好也拔了个儿,较之两年前就更显得端庄大方,气色也比当初好多了,明眸皓齿,一看日子就是过得不错的。
“你怎么也跟着来了?这天寒地冻的。”老夫人想着她在外头站半天手炉必然也要冷了,就把自己手里新加了炭的手炉换给她。
霍芸好没有矫情的接了,微笑道:“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而且也好久没见老夫人和昙妹妹了,就跟着侯爷一道儿来了。”
说着,又看向了坐在了旁边的武昙,调侃:“顺便也着急看看昙妹妹都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她一个未过门的孙媳妇,说是为了献殷勤特意来接老夫人的也不好听,插科打诨两句,气氛就活络了。
“有啊。”阔别两年,武昙也不跟她生分,笑嘻嘻道:“在后头车上的水缸里呢,等到了家,你随便挑。”
水缸里的?什么礼物要放水缸里带回来?
霍芸好听得云里雾里,狐疑不解的又转头去看老夫人和周妈妈。
老夫人横了武昙一眼就不想说话了。
周妈妈笑道:“我们老宅后头有条大河,冬日里结冰以后水下的河鱼尤其肥美,这两年可是被二小姐祸害了不少,这不……知道要回来了,连夜又带着俩丫头去凿冰网了一箩筐回来,用水缸养着一路带回来了,说要拉回府里让大家都尝尝鲜。”
别人家的姑娘出趟门,回来多是带点配饰和土特产之类的东西,姑娘们之间互相送了也好逗个趣儿……
武昙这样的——
霍芸好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不免微微发愣。
武昙就推了她一把,笑道:“跟你开玩笑的,我给你带了半车咱们老家才有的好绸缎,虽不及蜀锦宋锦那么远近驰名,但是柔软耐用,做贴身的衣物特别好,给自家人用最实在了。”
霍芸好听了这话,才有些哭笑不得的捶了她一下:“你真是一点没变。”
“哪有!”武昙回嘴,伸手在两人头顶比划了下,“我长个儿了,我觉得我站起来应该会比你还高那么一点儿?”
定远侯府是武将世家,遗传这玩意儿是旁人比不了也羡慕不来的。
两个人这么一逗乐子,马车里的气氛就很是活络起来,众人笑做一团。
回到侯府天色已经过午,因为年关将近,武青林就把本家过来的两个子弟安排在前院比较僻静的一个院子里暂住,想等过了年再给他们单独挪到城中别的宅子里叫他们安心读书。
再因为体谅老夫人舟车劳顿,所以提前也没有给别的亲朋透露她的行期,下午老夫人回房去歇息,武昙就带着霍芸好去自己那边,让人把带回来的礼物全部搬过来,两人翻箱倒柜的折腾。
傍晚武青林叫人去林家的族学把武青睿和霍常杰都接了过来,留霍家姐弟一起在府上吃了顿便饭他又亲自送了两人回去。
有关武青林和霍芸好的婚事,老夫人暂且没提。
霍芸好虽然双亲也都不在了,可她是跟着兄嫂一起住的,婚姻大事,总不能直接跟她一个姑娘家谈,按照正常的程序,老夫人是准备择了日子正式登门去跟她兄嫂商量的。
当然——
这些都是家里长辈的事,犯不着跟两个当事人提前招呼,也就没跟他们提。
武昙吃了晚饭就回了自己的院子,泡了个热水澡就倒头睡了。
连着数日赶路,虽然是坐马车但是也累人,她这一觉睡了七八个时辰,直到次日临近中午才醒。
杏子两年多没见她,十分高兴,前夜抢着来守夜,这会儿又欢天喜地的抢着打洗脸水进来伺候。
青瓷和蓝釉乐得清闲,都各自躲出去了。
武昙刚洗漱好,青瓷就从院外进来:“主子,刚岑管家来过了。”
“岑管家?”武昙还是很有些意外的。
这两年她在郴州,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关萧樾的消息了,于是抬头往院子里张望:“人呢?”
“他人已经回去了。”青瓷道,“他没别的事,就是之前王爷来信嘱咐,说若是您回来了一定要记得过来提醒您一下……让您万一要是进宫去,一定防着些宫里前两年从北燕来的那位贵妃娘娘。”
她这么一提,武昙才恍然大悟——
萧昀和北燕的寿安公主之间还有一桩婚约呢。
这么一算,应该是当初国丧一过,两人就完婚了的。
“贵妃?”萧樾特意叫人来嘱咐她这个?她之前又不是没跟那位寿安公主打过交道,就凭那女人的一点本事,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当然,她关心的重点也完全不在这上头,只是很诧异的道:“怎么是贵妃?萧昀没把她册立为后么?”
萧昀明知道萧樾上次去北燕和燕霖父子都结下了不浅的交情的,他想要后来者居上,将北燕的同盟争取过去——
武昙是一直以为他后宫空悬的后位一定是非这位北燕公主莫属的。
青瓷这两年跟着她一起在郴州,京城里的情况并不会知道的比她更多,只是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正在旁边忙的杏子突然插嘴:“咦?北燕嫁公主过来的事小姐您不知道啊?侯爷写信过去难道没说么?”
这么大的事,武青林写信的时候肯定会告知老夫人的,可问题是武昙离京之后就对京城的所有事都没兴趣了,与己无关的事,她没问,老夫人也没提。
因为萧樾特意叫来人给她提醒,武昙自然就要重视几分,有意再询问一些有关那位贵妃娘娘的情况……
但再转念一想,杏子更不可能知道宫里的事了,于是就没再废话。
只是又跟青瓷确认道:“还有别的吗?他没再说别的?”
“没。”青瓷摇头,“就说让您一定小心那位娘娘。”
武昙心里自此挂上个疑团,就只用心记着,暂且不提了。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她都忙着会友和重新整理打点院子,转眼进了腊月中。
腊月十七日下午,武青钰也带着林彦瑶母子抵京了。
武昙得了消息早早的等在大门口,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他们的车驾浩浩荡荡的拐进了巷子。
全部家当都带回来,看样子也不是回来过年,而是不准备再走了。
武青钰骑马带着儿子,琪哥儿脸蛋红扑扑的,粉嫩嫩的团子似的,晃悠着两条小短腿,笑得十分开心,武青钰不知道地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臭小子咯咯直笑。
“这么客气啊,还出来迎我?”武青钰还是和两年前的脾气没差,见面就打趣,他下马把儿子拎下来,顺手往前一推:“过去,叫姑姑!”
琪哥儿跟他爹似是一路脾气,半点不认生,当即就小炮仗似的撞过来,一把抱住武昙的大腿,奶声奶气的喊:“姑姑好!”
他人小小的,力气却不小,武昙被他撞得差点一个踉跄,赶紧稳住。
再抬头,武青钰已经亲自把林彦瑶扶着下了马车。
林彦瑶的个子也见长了,笑容满面的,看似也丰腴了些,武昙刚要跟她打招呼,可一眼却先看起她初见雏形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