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昙嚷了半天也没得到她大哥的共鸣便住了口,心道她是不是对霍家的事关注的有点过了?
于是,便住了嘴。
武青林也跟着回过神来,顺手将那枚平安扣拢进袖子里,一边方才随口问道:“她的那些东西,说好了何时取走?”
武昙道:“停灵过后她就要扶棺回他们渝州老家了,说是先在我这放着,等过阵子风头过了再叫人来取。”
木松送了热茶进来。
武青林端起茶碗喝了两口茶,没说话。
武昙想着到底是别人家的事,而且她是好热闹的,又想看霍芸婳的笑话,她大哥可不是和她一个爱好的,跟着武青林一起喝了口茶,便就转移了话题,又有些扭捏的问道:“大哥,你跟郑家的婚事……”
话到一半,就眨巴着眼睛盯着武青林看,不好好意思明着问出口了。
武青林继续垂眸饮茶,也只是心平气和的回答:“都断干净了。以后公是公,私是私。他们家的人还算人品方正的,不至于会因为一桩还不曾点明的婚事就记恨,你以后见到他们,该怎样还怎样即可,也不用顾忌太多。”
“嗷……”武昙应了声,多少是有几分气闷的。
武青林听她唉声叹气,就侧目看过来一眼:“你觉得不妥?”
武昙认真的想了想:“不妥谈不上,就是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怎么就这么难呢?”
说话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就连忙放下茶碗,拖着椅子往她大哥跟前凑了凑,贼兮兮的咧嘴笑道:“大哥,我在想……是不是我要早点嫁出去了,你这议亲就会更顺当些了啊?要不然你还得顾及考虑着我,我吧,人缘虽然不差,但也总有人不喜欢的。”
武青林闻言,当场就冷了脸,砰的一声将茶碗扔回桌上。
武昙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开些,挺直了腰板,规规矩矩的坐好。
武青林不悦道:“是那个晟王教你回来这么说的?”
武昙有点懵。
这怎么就扯到萧樾身上了?
再转念一想,才算反应过来——
她大哥这是误会是萧樾怂恿她回家试探着让武家将她早嫁么?
武青林一脸的怒气。
武昙却郁闷了,垮了脸小声的嘀咕:“是他教的还好了……他才不愿意早娶我呢……”
她就严重怀疑萧樾这是在耍赖耍流氓……好话虽是说了一箩筐,就是死不肯履行婚约!
武青林不明所以,眉头不由皱得更紧,琢磨着她这话茬之间的意思半天,总算是有点明白了,顿时是好气又好笑……
女子嫁人,一向是比较早的,一般及笄前后这三两年之内都会办了,可是——
男子不然。
即便是勋爵人家,只要不是实在没出息的男丁,便很少有十八岁以下就成婚的。
订婚早的大有人在,可男子汉大丈夫么,总要讲求个建功立业,好歹是先闯出点名声来再成婚,也算是给岳家一些体面。
萧樾那样的身份地位,又正当龄,自是不愁嫁娶的,前两年他一直没动静,大约是因为北境战事繁忙,再加上人也不在京城,没怎么有的挑,如今吧,虽是盯上了自家妹子——
可武昙这个年纪,又是这么个不着调的脾气……
现在娶回去干嘛?放香案上天天供着磕头啊?
想来也不是萧樾不想早点娶,而实在是现在娶回去——
着实尴尬!
诚然,武青林的私心里,自然本身也是不愿意这么快就把妹妹送被人家去了,可她这妹妹这么小小年纪就恨嫁了?
他便郁闷的紧了,没好气道:“小小年纪的,不要成天想那些杂七杂八的,而且……咱们家里如今大事当前,婚嫁之事怎么都要等到三年后再议了。”
再过几天,过了年武昙就十三了,三年之后才刚满十六,也正是女子嫁人的好年纪。
至于武青林自己——
他一大男人,往后推个三五年,也完全不算什么事儿。
武昙总结了一下跟郑家这次关系破裂的经验教训,倒是很认真的忖道:“这样也好,最近这半年,咱们家确实乱七八糟的惹了许多笑话出来,会被人看不上也正常,再过了三两年的,也好慢慢平复下来。”
这么说着,就想到了武青林之前的作为,不免又有些抱怨:“不过大哥你也是,你这趟回来,要把二叔的人扫地出门,你关起门来处置了就是,捂在自家院子里头,总归是好看些,结果你那一番大动作下来,闹了个全城皆知,现在满京城都在揣测议论咱们家在闹内讧呢,郑家会对咱们敬而远之,少不得也是受了这些流言的影响吧?”
武青林面上却全无半点动容,重又拿起茶碗继续喝茶,一边漫不经心的道:“所有的丑事,光靠着捂是捂不住的,而且……只维持一个光鲜的外表顶什么用?那些就是给外人看的,人生在世几十年,归根结底,最后过日子,也只过一个心里实在。于家族而言,也是同样的道理,即使我把所有的负面消息都捂在这个宅子里,我们家里也依旧是这个状况,父子不合,兄弟阋墙都是事实,这个里子是空的,再怎么掩饰,这个家族,也迟早难以为继,早晚是要被人看了更大的笑话去。现在外人怎么样的议论看笑话都不打紧,只要我们自己清楚自家现在的现状和斤两就行了。只要家里的人都踏实些,暂时丢掉那些虚名也没什么的,就像是你说的……再过个三两年,不是等流言蜚语平复下去,而是我们侯府真的从眼下的阴霾里走出来了,以前所有这些不好的传闻,也就没有人会再去计较和深究了。”
好在武家的蛀虫就只有武勖那么一个,现在是艰难些,等这个麻烦了结了,一切又会慢慢的回到正轨上去的。
武青林其实知道,单就议亲这回事上而言,现在这些负面的消息会很有些影响。
可从长远考虑,就也无妨了。
外人觉得他们是家族内部出了问题,分崩离析,各种不和睦,实际上他们兄弟可以交心,可以携手并进,外人的谣言和揣测,总有一天会被现实击破的。
武昙这些年算是顺风顺水长大的,也就这半年里经历的风浪要多些,武青林讲的这些大道理,她是懂也不懂——
试问京城里这些世家大族,哪个不是将名声视为自己的羽毛,格外珍惜,容不得有半点损伤和瑕疵的?
她觉得她大哥豁达的有点过了头,可再转念一想——
要不是她大哥这么想得开,就冲着她跟萧樾来往的这几个月给家族连忙抹的黑,怕是早被关起门来一条白绫勒死了。
何况——
武勖掌控武家这些年,确实给武家落下了许多的漏洞也隐患,他为了迷惑世人,把武家对外的心想经营得太好了,从长远考虑,这可不是个好现象。这世上人无完人,妆点的太过完美的事物,反而更容易被人窥测揣摩……
与其等到被人从暗处揪出了这些污糟和把柄来,还不如自己先亮出来。
人就是这样,会容易因为嫉妒去疯狂的攻击过得比你好的人,可一旦有笑话看了,让他找到了平衡点,反而就可以用平常心来对待了。
定远侯和武青林,要的从来就是一个完美的可供世人朝拜的空壳子,不在乎身上多少带点瑕疵,能踏踏实实一步步走下去的,自家人得了最实在的好处才是真的。
兄妹两个又闲聊了会儿,武昙也就回了自己那边。
武青林并没有马上就急着离开,而是在家歇了两日,方才启程南下。
武昙出门送他,正让杏子往他那马背的褡裢里塞干粮,门内武青钰也牵了马出来。
武昙有些意外,再一看,大门之内,林彦瑶也挺着个大肚子被丫鬟们扶着出来送行。
武青钰的面容是少有的严肃,神色之间却略带了几分纠结的z抿着唇走到武青林面前,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大哥……让我与你同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那天在祠堂,兄弟两个深谈过一次,武青林已经跟他交了底。
武家现在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萧樾愿意帮忙袒护,这就是天赐良机,只要南梁太子不倒,武家这边他们做什么,都解决不到根本上去,现在萧樾去对南梁内部下手了,他们这边,只需要控制好武勖——
只要没了南梁太子这个外援,武勖就算还想继续在这条路上走到黑,也走不下去了。
当时是考虑到武青钰的身份和立场,武青林并没有直说他对武勖的最后的打算,可武青钰却也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那个人,已经偏执到走火入魔了……
左思右想,他还是觉得武青林此行有风险,于是思虑再三,便还是觉得应该一同前去。
武昙心里不禁就有几分疑虑,紧张的看向她大哥。
武青林与武青钰对视片刻,却显然没有过多的思量,直接就点了头:“那便走吧。”
武青钰却略有几分意外,额外的瞪大了眼睛。
武青林已经转身上马。
他不能再犹豫,就也匆忙的回头交代了武昙一声:“替我照顾你二嫂。”
“哦!”武昙答应了一声。
他们兄弟一行,带了七八个护卫和各自的随从便匆匆打马而去。
林彦瑶站在台阶上,朝巷子口张望了许久,一直到一行人走得没了影子了,也没挪动。
武昙上台阶走到她面前,却有些不解:“表姐你既然这么不放心,怎么还让他去?”
林彦瑶的思绪被打断,这才收回了目光。
她神色之间是掩饰不住的带了离别的忧虑和怅惘的,勉强对武昙展开一个笑容来:“他在府里,心里也不会安定,索性就让他去吧,总要等到一天,完全走出来了才算。”
她现在所知,也不过就是武勖一意孤行,想要扶持武青钰来继承侯府。
武昙也不便和她说得更深,见她这般在意武青钰,不免就有点自责了起来,迟疑道:“当时我可能不该鼓动表姐嫁给我二哥。”
当时是真的不知道,他们武家会快速沦陷成为是非窝,武青钰父子身上还带了这大的隐情。
她是真的有点纠结和后悔了。
不想,林彦瑶听了这话却居然失笑,拍拍她的手背道:“我觉得很好了!”
武昙有些诧异,蓦的又抬起眼睛看向她。
林彦瑶挽了她的手往门里走,一边却是心平气和的慢慢说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哪家的大宅院里没有?我跟着你二哥,现在确实是有些操心,但也只是操心他一个。咱们家里,老夫人慈爱,我那婆母又没了,既没有长辈苛刻,成天逼着我立规矩,又没有妯娌小姑子惹是生非的互相挤兑……总不能什么好事儿都搁我一个人身上吧?我现在会挂心,也是因为我心里有他,觉得值得,若只是个将就过日子的,我便不想这么多了,可若真是那样……这个亲成的又有什么意思?”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女子嫁人,最初不把期望放得太高是对的,省得将来落差太大,反而更失望。
可是哪个少女不怀春?真有了那么一个人的时候,自然还是盼着能够心心相印,能拿彼此都放在心上珍惜的。
而这一生,能得这样的一个人,不容易的!
林彦瑶的话,都不算违心。
只是想着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公爹,确实也是打从心底里不能安心罢了。
霍家这边,趁着霍夫人的丧期,霍芸婳果然是请了小皇帝的恩典,回家“奔丧”了一趟。
霍文山很霍芸好冲突之后,就赌气起来,后面几日也称病不肯出现在灵堂上了。
霍芸好是无所谓的,霍芸婳回来,装模作样的给田氏上了香,就去见霍文山了,父女两个关起门来具体说了什么,霍芸好没去打听,只是霍芸婳那天没在家呆多久,走的时候脸色也是明显的不佳。
随后的两天,风平浪静。
停灵满七日,这天一大早,从两家镖局雇的二十几个镖师就早早上门来了。
严妈妈的男人和儿女虽然都在胤京,可她惦念旧主,不放心霍芸好两姐弟单独回渝州,就也跟着一道了。
霍芸好没带太多人,这样就只带了南栀,严妈妈,还有田氏院里一直服侍的两个大丫头,主仆一行只有六个人,用了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再加上一车行李,和一车拉着田氏的棺木,就这么上路了。
房契地契和值钱的东西都放武昙那了,她路上也就只带了够用的盘缠,这样也可防着年底了有歹人拦路打劫钱财。
她一大早走的时候,霍文山还在生闷气,直接没露面。
府里的两个庶女和几个姨娘却像是没了主心骨一样,倒是局促不安的一直送出了门。
霍芸好什么话也没留,带着弟弟上了马车就离开了。
马车上,霍常杰小小的一个孩子,头次离家出远门,还是颇有几分局促不安的。
马车缓缓的行过街巷,南栀趴在窗口往外看,看着外面早起忙碌的人们,心里就升起了离愁来,转头问霍芸好:“小姐,咱们以后真的不回来了么?”
霍芸好显得很平静,只是用大氅裹好了弟弟,拥在怀里,没说话。
霍常杰从她怀里转过脑袋,抬头见姐姐面上神情萧索,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奶声奶气很认真的说:“姐姐等我,我好好读书,以后考了功名,做了官,我们再回来。”
严妈妈听得心酸。
霍芸好却一下子就笑出了眼泪来。
这两滴泪洒得猝不及防,全落在了霍文杰脸上。
她连忙拿帕子给抹掉了,然后又将霍文杰的销下手掩回大氅里面,一边说道:“你又不是读书的材料,既然不喜欢,就不要勉强了。之前答应母亲的话,就只是为了叫她安心罢了,不用一直记着,姐姐不用你考功名,也不用你做官,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霍文杰似懂非懂,想了半天,还是纠结着道:“可是母亲说……”
“母亲只是想要我们都好好的。”霍芸好摸摸他的稚嫩的面孔,“你以后就懂了。主要咱们都能平平安安的,高高兴兴的过日子,母亲看了,一样欣慰,她会含笑九泉的。你不是喜欢医术么?等回了渝州,我们找一间好的医馆铺面盘下来,读书识礼是要的,剩下的时间,给你拜个师傅,你去学医也是好的,将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也一样是有出息。母亲只是希望你能有出息,能过得好,不是非要做官不可的。不用总想着争气,功名利落那是活给别人看的,知道么?”
这样深奥的道理,霍文杰自是完全听不懂的。
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观察了姐姐良久,但见姐姐是真的心情不大好,就很乖的没有再追问,点了点头,随后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我是觉得做大夫比做官好的。”
严妈妈从旁看着,欣慰之余又心酸,又偏过头去抹泪。
这愁云惨雾的,倒是合理眼下扶棺回乡的气氛。
马车悠悠的前行,一路向前。
到了现下的时节,京城之内多是回京过年的商旅,却很少有出城远行的了。
霍家的车队虽不算大,行李也很少,带着带着两家镖局的护卫,也很是声势浩大,颇为引人注目了。
在城门口等待盘查的时候,南栀拿了路引推开车门,等着守城的士兵过来时候,突然就是眼前一亮,指着前面城外的方向嚷嚷道:“小姐,好像是定远侯府的人。”
霍芸好循声望去。
一大早,附近村镇进城做买卖的人多,可即便人来人往,城外那一行十余骑的人马还是颇为引人注意的……
虽然只见背影,霍芸好也隐隐辨认出了其中武青林的身形。
停在那里,大约是在等人的。
他们那一队人马,轻装简行,霍芸好虽然提前没得到消息,但是只凭揣测也多少心里有数——
这怕是又要南下去边城了?
再有半个多月就过年了……
等马车过了关卡,想着武家兄妹到底是帮过她大忙的人,霍芸好也不好视而不见,就喊车夫停了车,她自窗口探头出去,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来:“武世子,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们这是……要回南方边城么?”
武青钰在旁边已经等得颇有几分不耐,说好了南下,不知道他大哥抽的什么风,出了城又突然不走了。
现在——
霍家的人主动搭什么讪?怎么他们两家人难道很有交情么?
他甚至觉得以他大哥那个冷淡的性子,保不齐直接就要让霍家人下不来台了……
武青林从远处收回目光,却是来回打量了一眼霍家人的车队,同样还是平时那副冷淡的模样,不答反问:“你们要回乡?”
霍芸好点头:“送我母亲回老家祖坟安葬。”
武青林似乎很随意的又问了句:“你家祖籍是在渝州?”
霍芸好料想应该是武昙对他提过,也没多想:“嗯……”
想着他必然是有正事,也不敢耽搁人家太久,刚想说别过,不想就听他又话锋一转,再道:“咱们是一个方向,那一路走吧!”
说完,便真的好像就是偶遇一般,面无表情的继续打马往前行去。
武青钰:……
我是不是该掉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