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墨感觉到自己正处在一段醒不来的梦中,这个梦明明他从未做过,但是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他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就在睡前前几分钟电话里的林桥还在和老妈子一样的念叨着让他务必记住后天的行程然后赶紧好好吃药睡觉。
可就在陈先生按照自己一贯的作息习惯处理好所有公文又简单洗了个澡后,他的眼睛一陷入寂静的黑暗之中,一只灰白色的蝴蝶便在夜色中悄然出现,接着便落在了已经进入浅眠的陈京墨的眼睛上,而等陈京墨再睁眼开眼睛时,便发现自己已经穿着睡衣站在一个绝对不是他卧室的地方了。
……
今天上午发生在溪涧村的那件事情,虽然陈京墨表面上一直表现的相当淡然,但是事实上他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
暴雨中的舍身相救,设想中的不计回报经过事实证明都是陈京墨个人一厢情愿的幻想,现实的丑陋和残酷明明身为成年人的陈京墨早该有心理准备。
可是在亲耳听到林桥有关那个人偷窃手表的描述后,陈京墨还是无法否认地察觉到自己的心里真的有一些难以形容的失望。
虽然之前他一直没有详细和林桥那天发生的细节,但是这并不代表这对陈京墨来说就是可以随随便便抛在脑后的事情。
而恰恰相反的是,陈先生这个人看似深沉冷淡不但善言辞,却偏偏细腻敏感,在很多事情上他甚至有着像林桥这种粗糙大老爷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执着和纤细,而具体就表现在陈京墨对于别人对自己的好与不好都会记得特别清楚这点上。
他童年时家庭就遭变故,虽然那时候因为年纪小侥幸在那种可怕的蓄意谋杀中活了下来,可是因为没有其他直系亲属的照顾,所以在十岁之前他都时辗转在镇收容所里连最基本的教育都没有得到过。
陈京墨的眼睛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出现问题的,因为镇上的收容所拿不出基本的医疗费给他做后续治疗,所以很多时候他只能用自己的双手去摸索东西确认那究竟是什么。
久而久之的他的视力就逐渐恶化到了已经没办法看清近处物体的地步,而如果没有后来那位愿意将他接到自己家中生活的老人家,陈京墨哪一天就这么瞎了说不定都没有人会发现。
这是陈京墨印象里自家庭变故后第一个对他好的人,姓张的老太太就是桥水镇本地人,说话的时候温柔和善,不但愿意给他住的地方吃的东西,还愿意带他去医院看眼睛甚至给他读书的机会。
她甚至让陈京墨叫他奶奶,即使陈京墨木讷着张着嘴半天没喊出口,张老太太也没有一点不高兴,反而是小小的陈京墨自己一个人晚上钻在被窝里的时候想着想着就掉下泪来了。
那个时候陈京墨还是个不大的孩子,但他已经决定要将张老太太当作自己一辈子的亲人,要去回报他。
因为他想象不出来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善良而无私的人愿意去收留他这样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毕竟张老太太自己的本身生活并不宽裕,多一个孩子在身边只会是个负担。
可是这一切恰恰是真的,张老太太之后也的确将陈京墨当做亲孙子一般关心和照顾,这对于长久以来遭遇不幸的孩子不来说不亚于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救赎。
而随着他一点点长大,心中始终充满着感激之情的陈京墨也不敢让张老太太有一点点的失望,从学业到生活从没有让她操一点心,一直到上高三那年,都是镇中学数一数二的状元。
然而就在有一天,变故却突然发生了,那是一个一直到很多年后陈京墨都无法忘记的下午,因为记忆过于的深刻导致陈京墨甚至记住了每一丝细节。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缓步走进家门的,也记得自己是怎么意外的撞见那个出现在张老太太家中的中年男人的,而他记得最清楚莫过于这个人究竟张着一张怎样的脸。
因为无论再过去多少年,作为直接被害人的陈京墨能清楚的记得在他失去父母的那个夜晚,正是这张溅满了鲜血的将刀子狠狠地举了起来,朝着他的眼睛就扎了下去。
”求求你……别杀我儿子呜呜求求你……求求你!”
女人痛苦的哀鸣像是骤然响起的雷声,陈京墨面色惨白地站在自己生活了有七八个年头的家门口,捏着门把手的手指骨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开始泛青。
他发疯似的冲上去想抓住这个他日日夜夜都想亲手杀死的杀人凶手,可是还没等他痛苦的嘶叫声从喉咙里吼出来,他的恩人,他的奶奶,他曾经想要用一辈子来真心回报的亲人就这样大哭着拦在了他的面前,话还说完便朝他重重地跪了下来。
”京墨,是奶奶对不起你……是奶奶骗了你……晓骅是我的亲生儿子,当年他犯下了大错,这些年东躲西藏在外面,他是实在想家了才回来的……你就看在奶奶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老人家的哭声听着简直让人心碎,眼睛黑沉透着股戾气的陈京墨面无表情地望着惊慌失措推门逃走的男人的背影和哭的泣不成声的老人的模样,心中头一次尝到了比一切外在伤痛更悲凉刺骨的味道。
他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可是声音却冷的要命,而在垂下通红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哭泣着的老人,陈京墨咬着牙齿失控地大吼了一声。
”你是谁的奶奶?你有把我当过是你的孙子吗!”
隔着一扇落满灰尘的窗户,再次回到这段记忆中的陈京墨淡淡地看了眼十八岁的自己,红着眼睛的少年人稚嫩青涩的同如今的这个他全无相似之处,唯一相同的也就是这总是被人耍的坏运气了。
这般想着,陈京墨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点疲倦来,他低下头看了眼此刻正落在自己手指上的这只有些眼熟的白色蝴蝶,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将自己带到各种回忆中的缘由所在。
而正在他思索间,那只灰白色的蝴蝶却又一次挥着翅膀动了起来,而当陈京墨下意识地跟随着它往前走了两步时,他猛然间感觉到自己似乎正与什么可以直接触碰到的东西在擦肩而过,而等他再次站定时,陈京墨一抬头便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那个因为那个坍塌后又下着暴雨的荒山深处。
透过山坡上稀稀疏疏的枯树丛,陈京墨一眼便看到了摔在山坡底下显然正动弹不得的自己,好面子的陈先生见状有些不高兴地皱皱眉,显然有些不太满意自己就是以这种狼狈地的造型在雨里躺了那么久。
然而从目前这个情况看,那个拿了他手表顺便救了他的人还没有出现,而陈京墨在思索了片刻后,干脆就皱皱眉给自己找了个稍微干燥点的地方等着看那个卑鄙猥琐还有偷窃癖好的无耻之徒出现。
对于自己的这种行为,陈京墨给自己的解释是为了能详细了解这个当时的作案过程,只不过这种理由也只有他自己信了,所以一时间他脸上的表情都透出股专注来。
而还没等他等上多久,便有个高瘦的影子从山底下冒着雨快步走上来,待雨雾渐渐消散,这人一张阴郁邪气的脸也随之显现出来。
”是有人在下面吗?”
和记忆中一摸一样的画面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发生了,这一次作为旁观者的陈京墨清楚地看到了这个陌生男人每一个举动,可是在接下来这一幕发生时他还是有些讶异的皱起了眉头。
因为就在他猜测着这个人最终会用什么方法拿到自己手上的那块手表时,这个他全然陌生的奇怪男人就已经像是完全不在乎生死地跳了下去,而随后发生的一切,更是让陈京墨脸上的表情一时间都有些凝固住了。
岩壁上沾上的血迹是那么的触目尽心,男人淤青布满伤口的脸上满是雨水冲刷后的痕迹,血肉模糊的十根手指却也真真切切的印在了陈京墨的眼底。
他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将陈京墨湿透了的身体背在了自己的背上,一点点,一点点地攀着边上的落脚点往上面拖拽着同样身为成年男人的陈京墨。
而在这样堪称生死瞬间的情况下,他还不忘用自己故作荒唐轻浮的言语去唤醒已经在重伤昏迷边缘的陈京墨。
”二十块钱吧,挺多的哈哈。”
”陈先生,你生气了?你怎么不说话了?不会是又晕过去了吧?”
”要不,我再给你做一次人工呼吸吧,陈先生?”
隔了这么些日子了,再听到这些话气的脸色发黑的陈京墨还是有种想动手打这个神经病的冲动。
可是相比起白天时那种无法纾解的郁闷和烦躁,此刻的他只有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涌动。
而就这样目送着那个背着自己快步走入雨中的男人离开,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准备平复情绪的陈京墨还没来得及仔细回想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他心中最后的一点疑问也伴随着一个人的出现解开了。
身形矮小的年轻男子冒雨上山却无意中发现了遗落在山底下的手表。
因为看出手表价值不菲,所以他不顾安危地下到深处去捡起了那只表并在随后慌慌张张的下了山,从始至终这个拿了手表的男人都没有遇到过陈京墨。
而唯一将陈京墨救起并送到医院随后又匆匆消失的人……
就只有那个随随便便占了他便宜还连句交代都没有的神经病了。
……
林桥:那个……陈先生……现才四点……对,我还没醒,您有什么事吗?
陈京墨:林桥,后天不走了,帮我找个人。
林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