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谣做了一个冗长而美丽的梦,睡梦中那些画面,仿佛油画一般,从初稿一点一点染上瑰丽的色彩。 依稀便是极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回貊阳……
莞貊铁路。
火车冒着白烟,轰隆隆地行驶在辽阔的平原上。在包厢里待了两天,坐火车的新鲜感早已荡然无存,她百无聊赖地推开门,想去看看隔壁那欢快的笑声是什么人出来的。
隔壁包厢的门并没有关实,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坐在窗边翻花绳,欢快的笑声就是她们不时出的。而另一边的卧铺床头,坐着一个穿格子马甲的男孩子,正低垂着头,翻看手里的一本书。
似乎感应到了来自门外的目光,男孩子抬起头来,俊朗精致的面容上,一双寒星似的眼眸,望着站在门边的她,一眨也不眨。那漆黑的眼珠,好看得就像是灯光下的黑宝石一般,璀璨通透,不染一丝杂质。看着他的眼睛,便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安宁下来。
“咦,小妹妹,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我们这儿来了?”两个女孩子此时也现了她,停下手来看着她。
这两个女孩子模样有七分相似,都很漂亮。可是梓谣觉得,她们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及那个小男孩一半漂亮。
见她不回答,其中一个道:“她好像不喜欢我们。”
“嗯。”另一个点头,“她一直看着硕倌……”
“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欢硕倌……”
“过来!”男孩子向她招招手。小小的梓谣突然有一丝犹豫,仿佛生怕亵渎了他宁静的美。
男孩子扬了扬手里的书:“你识字吗?想不想看书?”
梓谣走过去,就听见两个女孩子在一旁嘀嘀咕咕:“真是奇怪了,硕倌今天居然主动跟人说话了!”
“对啊,还是个陌生人!你说我要是告诉爹爹,爹爹会不会信?”
“爹爹只怕要高兴坏了……”
接下来梓谣就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了,这男孩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去,整个世界都宁静下来,天地之间就只剩了他和她。他声音清润,好听极了:“这里面讲了一个美女从画里面走出来,嫁给书生的故事……”
梓谣听得出神:“人怎么会从画里面走出来呢?”
“唐朝的时候,有一位技艺高的画工,画了一幅美女图。而有个叫赵颜的书生便喜欢上了画中的美女。这画工便对他说,这美女叫真真,你只要日日夜夜叫她的名字,叫上一百天,她便会从画中走出来,来到你身边……”他目光悠远,讲得认真。梓谣听的也很入迷,后来为了这个故事,她特意去翻了很多书。她家里从前有个很高很大的藏书楼……
讲完了这个故事,男孩子掏出一块坠着金链子的怀表出来看时间,那只西洋怀表盖子上是一只振翅的雄鹰,十分漂亮。按一下按钮,表盖就自动弹开来。她觉得十分新奇,拿在手里把玩了许久。男孩又问她:“会认吗?”
梓谣摇摇头,依依不舍地将表递还给他。男孩子没有接,反而打开了表盖道:“你看这个最短的是时针,时针每走一格分针便要走一圈……”又指着长针告诉她,“这个是分针……”表盖的内侧,刻着两个小字,像一方印章印上去的。梓谣学过一些简单的字,知道那两个字是“硕倌”,她听那两个女孩子这样叫他,应该是他的名字。
夕阳的余晖暖暖地照进来,落在男孩子漂亮浓密的睫毛上,那睫毛覆盖下,是他漆黑明亮的眼睛。
那是留在梓谣记忆深处的、最漂亮的眼睛。
“硕倌……”梓谣轻声呢喃了一句,手指握紧了夏兰秋的衣服,仿佛是要抓住什么。
“什么?”夏兰秋没有听清,直觉她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梓谣将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喃喃道:“硕倌……”
夏兰秋后背一僵,整个人仿佛被雷电劈中了一样,半晌不能动弹。
一直到了两天之后的夜里,夏兰秋睡意迷蒙间突然听到有人说话。这几天梓谣病情一直反复,他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听见外面有好几个人的声音,便起身出去看。
海面上的风雨很大,只有桅杆上一盏风灯在不住摇晃着,将船头甲板上几个人的身影拉得悠长而凌乱。他们的船下了锚,靠一个小岛停着。他们已经在这片海域徘徊了整整一天了,下午下起了雨,船家说要泊船,不然很容易出事。夏兰秋自己也知道,只是在海上转的时间长了,有些辨不清方向。但是隐约觉得这里应该就是他们当初预设的小岛。
雨下得很大,船头上的几个人都穿着雨衣,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他正疑心是海盗,却有一人上前,单膝跪在了他面前:“七爷,总算找到您了!属下失职!”
很快,梓谣就被夏兰秋抱到了大船上,立刻有人准备了热水给他们泡澡。船上没有婢女,所有的事情只能自己做。不过幸好他们原本就知道梓谣跟夏兰秋在一起的,因此也帮她预备了衣服。
自从上了大船之后,夏兰秋似乎很忙,并不常来看梓谣。
有一天似乎是晚上,梓谣听到夏兰秋进来,伸手探了她额头的温度:“谣谣,我今晚就要登岸了,我让人明天送你回去。”
梓谣睁开眼看了看他,这些天生病,她瘦得厉害,下巴都尖了。她点点头,应了一声。
夏兰秋又道:“你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他们不敢不办的。”
梓谣答应着,却见他又拿出一块玉来,看样子正是上次他说要给她的那块“凤凰衔月”。他将那块玉搁在她床头的柜子上:“谣谣,你若是以后有了什么难处,拿着这块玉去找我……即便是赴汤蹈火,我也会给你办到。”
梓谣病得糊里糊涂,但是心里却清楚,他只是在敷衍罢了。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又只说去找他,却不说去哪里找他……
她心里琢磨着,他只是在拿这个作补偿罢了,或许这一辈子,他们也无缘再见了。这个念头一直在心里辗转,一直到他离去,一直到她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