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部队生活半年,很多东西,早已根深蒂固。
听到口令,只要不是装腔作势,她总是会跟着行动。
尤其是,她现在并不能集中注意。
纯粹,下意识的。
反应过来后,有些恼怒,可更多的,还是某种诧异。
没理会她略带不爽的眼神,赫连长葑继续沉声喊——
“向右、转!”
“齐步、走!”
这次,夜千筱意识过来,可赫连长葑笔直的站在那里,肩膀上的两杠二星,在灯光的折射下,尤为的刺眼。
依照口令,她走向前。
脱离裴霖渊的怀抱。
与此同时。
不仅是小护士和万川,好些个伤员都给吸引了过去。
最开始,就有人注意到夜千筱和裴霖渊,只是没有太过在意,但两人的强大存在感,都让他们记得很清楚。
他们穿着便装,很潇洒帅气,同处于惨境的他们截然不同。
谁也想不到,那个生病的女人,竟然是个——军人!
会服从口令的,军人!
“立定!”
当夜千筱走至自己面前那刻,赫连长葑高声喊道。
停住脚步。
夜千筱咬着牙,却不露声色的看着他。
面色镇定,从容不迫,立定笔直,坚强的站在原地,就同一根扎根在地的白杨,见不到分毫虚弱与飘浮。
干干脆脆。
这一行动作,漂亮得很。
“没给你的教官丢脸。”
严肃的看着她,赫连长葑的声音,铿锵有力。
“谢谢长官!”
凝眸,夜千筱喊道。
自己是列兵,赫连长葑是长官,中间隔了不知多少鸿沟,如果赫连长葑要用长官的身份,夜千筱毫无办法。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服从,服从,服从。
在这里都被他撞到,本来就是她倒霉!
与此同时,站在旁边的裴霖渊,脸色顿时黑成锅底。
艹!
军人……
该死的军人!
“夜千筱同志。”
赫连长葑低沉的喊了声,声音磁性而沙哑。
抬眸,夜千筱看他,神色镇定。
微微扬唇,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赫连长葑挑了下眉,语重心长,“国家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也不会限制你找男人,不过,你还在部队,跟他在一起……要避嫌!”
说到最后,赫连长葑咬着重音,清晰地飘到耳中。
夜千筱嘴角微抽。
这不就是,拐着弯把国家压下来?
还“国家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呢……
说得真好听!
他们对裴霖渊的身份心知肚明,这是弄再多手脚也无法湮灭的,要想在部队跟裴霖渊有点儿关系,资料一递上去,不说审核通过了,她还得被拎去做思想教育。
“是!”
顿了顿,夜千筱双眸沉寂下去,应得有力。
“另外,恋爱自由,你们俩没结婚前,我有权利对你好。”赫连长葑说着,理所当然的模样。
“……”
于是,夜千筱愣了,哑了。
这番歪理,他也真好意思说?
确实,身处部队,作风要正,可也正如赫连长葑所说,恋爱自由,只要他不是拆散了一对有证的,助长了歪风邪气,那他想怎么着都行。
更不用说,对一个人好了。
夜千筱硬是找不到一句堵他的话来。
拍拍她的肩,再收回手,赫连长葑扬眉,算是满意了。
“现在,去休息。”
负手而立,赫连长葑沉着脸,说的一派正经。
无奈。
夜千筱看都不想看他,绕过在旁的裴霖渊,直接坐回先前的位置。
这边,裴霖渊扫了赫连长葑一个威胁的眼神,这才走至夜千筱的身边。
这一幕,到此为止。
可,赫连长葑这番无赖行为,则深深印刻在万川心里,嘴角咧开,却不敢笑出声,别提多难受了!
哈哈哈……
赫连长葑,你也有今天!
别人追你费尽苦心,都得不到一个眼神,你倒好,偏偏缠上个不喜欢你的!
……
不多时。
安露拿着瓶瓶罐罐,走了进来。
因双手都拿着药瓶,没手来撑伞,雨水不间断,便淋了她满身。
披散的头发被淋得湿漉漉的,进来后,便被她用跟皮圈给扎起来,有些凌乱,却不失美丽。
白大褂湿了大半,不过里面着有外套,并没觉得有多冷。
“安医生,你要不要把大褂给脱了?”
万川过来帮忙,接过了她手里的药瓶,打量了她几眼后,顺带问了声。
“啊?”
愣了愣,安露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往身上的白大褂看过去,见得被沾湿了的衣服,这才意识过来。
耸肩,万川朝她笑了笑,“不冷吗?”
“不,还,还好。”
微微点头,安露嘴角扯出个笑容,眼角余光朝不远处的男人身上扫去,却只见到个侧影。
对方,一个眼神都没给。
心里掩不住的失落,安露手指微微僵硬,片刻后,长长吐出口气,然后镇定地将吊针拿了出来。
万川低眸,看着她。
她心不在焉,扯着装吊针的袋子,紧抿着唇,脸色苍白,跟黑亮的发丝,形成鲜明对比,手指轻轻颤着,袋子扯了几次都没扯开。
这下,素来怜香惜玉的万川,倒是有些于心不忍了。
“哎,我来吧。”
说着,万川便伸出手,想去拿她手中的吊针。
然——
安露侧过身,躲了过去。
手停在半空中,万川微愣,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姑娘,还真够倔的。
意识到尴尬,安露抬眼,咬着唇,歉意的朝他笑了笑,声音柔和,“我来就可以了,你去忙吧。”
毕竟跟她不熟,万川也没死赖着的意思,顿了顿,便点了头,“也成。”
万川继续找人聊天。
安露准备好后,就将东西拿到夜千筱身边,将药瓶挂在架子上,便开始给夜千筱打针。
对于裴霖渊,夜千筱或许可以反抗,毕竟谁也没权控制谁,可在赫连长葑面前,夜千筱却没有那么能力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
更不用说,赫连长葑比她大N级。
无法。
伸出手,夜千筱将将其递到安露面前,准备让她打针。
不过,脸色却有些僵。
没人知道,她有轻微的尖端恐惧症。
这尖端,针头排在第一。
这人嘛,多多少少有些怕的东西,比如说,有些人怕蛇,有些人怕蟑螂,有些人怕高……
尖端恐惧症也是存在的。
她自幼不喜打针,感冒生病就算熬一个月,她都不愿去医院。
家里对她管的松,只要她坚持的事,都不会阻扰她。
她家的教育观念是——
吃一堑,长一智。
吃过教训了,自然就学聪明了。
可,她犟得很,上辈子皮肉伤没少过,可打针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这症状只是轻微的,她小时候会坚持,现在闭闭眼就熬过去了,也没什么。
“放松,不用紧张。”
准备就绪,安露拍着她的手,不见青筋暴起,顿时明白了什么,放柔声音安慰着。
“噗——”
远处,正在喝水的万川,直接将水喷了出来。
啥?
他听到了啥?
打针,还会紧张?
同时,站在两侧,看着夜千筱的裴霖渊和赫连长葑,脸色皆是一愣。
他们都没见过夜千筱打针,突兀的听到她打针时紧张,难免有些错愕。
素来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的夜千筱,会在意区区打针?
然……
他们看到夜千筱的神色。
板着脸,没说话,却,耳根发红。
裴霖渊侧着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女人,将自己掩得严严实实,从头到尾似乎毫无弱点,本以为让她露馅的会是天大的事,却不曾想,是个小小的针头。
赫连长葑看着她,神色稍稍柔和了几分。
片刻。
夜千筱恢复镇定,偏头,看着颇为发愁的安露,淡淡道,“打吧。”
放松下来,手背上的青筋,自然展现出来。
安露一愣,却也没在意,微微点头,便谨慎小心的将针头刺了进去。
有赫连长葑在,她的手心止不住的紧张,若是寻常情况,她打针是再轻松不过的,可这次捏着针头的手指都在颤抖。
还好……
顺利。
枕头连接的管道进血,转眼变得通红,安露松了口气,让药液顺着针头输入,然后边询问夜千筱,边调节好速度。
“谢谢。”
夜千筱朝她点头,道谢。
“不,不用。”
张口,轻缓的声音,却像是僵掉了般。
安露紧张的要命。
这一次,是面对眼前的夜千筱。
看着她平静的眼神,淡定自若,一派坦然,自己忽的羞愧起来,好像隐藏着难以启齿的东西,难堪的很。
自己刚刚……
故意扎错几针的。
意识到赫连长葑对她的在意后,自己心里就特别难受,好像有什么狠狠的揪住自己的心。
太疼了。
疼到,让她起了龌龊的小心思。
轻轻抿唇,安露脸色微红,将其他的药瓶都挂上去,然后跟小护士说了挂药水的排列顺序,这才收拾东西离开。
从头到尾,连赫连长葑的眼神都不敢看。
……
夜千筱看着她离开,饶有兴致。
挺有趣的。
只是,她有些乏,没太多精力去分散。
“你好好休息。”
没多久,赫连长葑低眸看向夜千筱,交代了一声,便同样的准备出门。
若是平时,他会守着夜千筱。
但,现在,不行。
他身上担着任务,担着使命,担着人命,他耽搁的时间里,或许正有人在饱受折磨,苦苦等待着救援。
以他的职位,可以不参与实际救援,甚至可在这里统领全局,安排人手,更不用去经历随时可能的倒塌危险。
可——
他是赫连长葑。
不做,他没责任,却会不安。
正因为手上染过鲜血,所以才会更努力的去拯救。
命与命的交换,或许能换回些许安心。
帐篷内。
“珺儿。”
在夜千筱身边坐下,裴霖渊看着她,声音颇为低沉。
“嗯?”
顿了顿,裴霖渊颇为不快,“你开始像个军人了。”
刚刚那幕,她听命于赫连长葑,还有那立正和步伐,都深深地刺着他。
以前的凌珺,绝对不会屈服于指令,甚至会觉得这种听到口令便行动的行为,挺无聊,挺幼稚的。
她会很不屑。
但现在,她成为了其中一员。
她学会了服从。
“不好吗?”抬眸,夜千筱看他,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不好。”
一字一句,裴霖渊说的很认真。
他的凌珺,如何能受委屈,如何能服从他人?
“可我觉得……”拖长了声音,夜千筱笑笑,声音压低,“还不错。”
“……”
裴霖渊沉默着,神色严峻,没有接话。
他在思考。
方才,赫连长葑拿领证来说事,可正如他所说,只要夜千筱还在部队,他们俩就不会有法律上的认可。
他不在乎这个。
可,他想,夜千筱应该拥有。
一直以来,他都没看重夜千筱如今的身份,仿佛只要夜千筱退伍,一切都能变得如同以往。
但是——
可能吗?
摆明了,不可能。
部队的生活,总归会对她潜移默化,活着的人,永远不会被时间停留,总会因环境的变化,一直都在改变。
尤其是,最会随遇而安的她。
“部队挺不错的,”良久,夜千筱瞥向扎了针的手背,缓缓开口,“过惯了复杂的生活,那里确实还不错,挺干净的,从某些方面来讲,确实挺干净的。”
有人的地方,就不缺脏乱。
但,一个人的信仰,是绝对不会被玷污的。
信仰。
她从未有过,就算无数次从死亡边缘走过,她也没想拥有信仰。
就如,裴霖渊。
一直以来,他们都只相信自己,因为那个战火纷争的世界,早已让他们失去拥有信仰的能力。
没有人会觉得他们干净,就连他们自己,都不会相信自己有干净的地方。
可在那个地方,太多人都有信仰,以人民、国家为信仰,他们再苦再累也不会被打垮,因为有股力量在支撑着他们。
他们铸造理想,铸造人生,甘愿将这辈子唯有的青春倾洒在那块土地,纵使清楚未来会很艰难,他们也愿意相信未来会更美好。
很不现实的信仰。
却一次次的,让他们咬紧牙关坚持下去,从艰难的训练中熬过来。
看久了,夜千筱忽然开始相信,如果一个人拥有为生的执念,那么,总会做出很多突破常理的事情。
她从未挖掘过自己,适可而止,做自己能做到的,累了就倒下,休息够了再往上爬,却未曾想过,如果她累了还在前行,或许还能做很多东西。
暂时,她没找到信仰。
可在那里的一切,都让她很感兴趣。
自然……
想待下去。
再看看,看看那个地方,还能带给她什么。
“被洗脑了?”
紧拧着眉,裴霖渊看着她,脸色有些沉。
点头,夜千筱也不争辩,“算是吧。”
咬咬牙,裴霖渊有些火,可却压制下去,转而问,“两年后,会退伍吗?”
“不知道。”
眯眯眼,夜千筱答得模糊。
按照正常情况,她服役两年后,就可以离开。
可是,她现在在海军陆战队。
如果留下来,她待的时间肯定更长,如果被筛选出去,她等到时间就可以走了。
最起码,现在,她没有离开的想法。
“你不会。”
想想,裴霖渊替她回答。
接触那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了解这个女人?
如果她无法给你个准确回答,那就证明她往反方向走的可能更大。
沉默了下,夜千筱眼眸微转,忽的问道,“诶,你多大了?”
“做什么?”
裴霖渊脸色一沉。
“快三十了吧?”抬起手指,摸了摸下巴,夜千筱有些惋惜,“有点儿老呢。”
“凌、珺!”
狠盯着她,裴霖渊咬着牙。
年龄大怎么了?
不说他离三十还差两年,单凭三十这个数字,怎么就老了?!
这个女人!
想了想,夜千筱伸出没打针的手,兴致勃勃地跟他计算,“我现在二十二,再几年出部队,顶多不过三十,可你的话……”
说着,打量了裴霖渊几眼,她唇角勾笑,“啧,都奔四了,活儿能成吗……”
“艹!”
忍无可忍!
裴霖渊抬手,狠狠在她脑袋上敲了下。
“嘶——”
收回笑容,夜千筱昏沉地去摸脑袋,可眼底笑意却不减。
看裴霖渊吃瘪,心情好得很。
瞧得她那样,裴霖渊骂了声该死,心里竟是舍不得,手掌狠狠地在她头发上揉了揉,低声问道,“疼吗?”
“疼!”
眯眼应了声,干干脆脆的声音。
夜千筱笑开,语气里不掩戏谑。
裴霖渊脸色黑了又黑,可始终拿她没有办法,放到她头发上的手,又是柔和了几分。
“该!”
笑骂着,裴霖渊甚是无奈。
这一幕,倒也吸引了不少注意。
尤其是万川,眼睛微微睁大,心里忍不住嘀咕,这明显就是小俩口,赫连队长来掺和什么……
这边,夜千筱反应过来,有些别扭,将他的手给挥开。
“得了,我先睡会儿。”
瞥向他,夜千筱懒懒的说着,便靠在了椅背上。
这里没有空余床位,但是有万川的办公椅,打吊针本来就是枯燥无味的事,真的要端正的坐一两个小时,那可真不是人能办到的。
自然,那张办公椅,就归夜千筱了。
病了整天,难受的很,赶路时也没好好睡过一觉,现在趁着有空,夜千筱自是会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没有再跟她争执,裴霖渊坐在她身边,抓住她打吊针的手。
冰凉冰凉的。
药水是凉的,加上气温原因,夜千筱这只手温度损失过快,凉的犹如冰块似的。
心中无奈,裴霖渊握住她的手,为她取暖。
……
帐篷外。
赫连长葑站在光线之外。
身影陷入黑暗中,淅沥的雨水打在身上,将一身作训服淋得湿透。
他回来,本想跟万川制定药物名单,明早递交上面,让物资尽快抵达。
不曾想——
却看到方才那幕。
生着病,却笑得开怀。
难得见到她笑成这样,更难得见到她同他人这般亲密。
裴霖渊的亲密接触,她没有反抗,似乎习以为常般,轻易的接受。
如此的陌生。
从未见过这样的夜千筱。
陌生的,令他的心沉下去,微凉,微怒。
良久。
赫连长葑转过身,走入黑暗中。
……
半夜。
裴霖渊守着夜千筱打完点滴,等到手机快震动的快没电了,才凭借最后丁点的电量,接通了丁心的电话。
几分钟后,挂了电话。
将醒未醒的夜千筱,睁开眼睛。
帐篷内,只余下一盏灯。
大部分都已睡过去,而先前还在忙活的小护士和万川,也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什么事?”
夜千筱揉着额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点滴已经挂完,手背上的针已经被取走了,她仍旧昏昏沉沉的,头疼欲裂,不过症状却减轻些许。
收好手机,裴霖渊看着她,缓声道,“Nail找。”
动作一顿,夜千筱抬眸,问,“做什么?”
“聚会。”
裴霖渊声调微沉。
Nail做事,素来不着调,比先前的凌珺更要疯狂。
本在度蜜月,这几天来到西南省,正好裴霖渊找她要过车,她得知他在这边,便连夜开了几个市,直达这边。
目的就两个字——
聚会。
许久不见,便来聚聚,顺带看看他带的女人。
对Nail深有了解,夜千筱也能猜到什么,便笑着摇头,“你去吧。”
“你不去?”
微顿,裴霖渊问道。
“没精力,”摊摊手,夜千筱耸肩,“我去睡觉。”
提及她的身体,裴霖渊点了点头,便也没有强求。
在夜千筱挂吊针期间,已有人过来告知,夜千筱今晚休息的帐篷安排好了,顺便将具体位置和特征说了裴霖渊来听。
所以,裴霖渊扶着夜千筱,撑着伞,将她送到小帐篷前,再三叮嘱她好好睡觉后,才离开。
进入帐篷。
摸到个手电筒,夜千筱将其打开,一眼就见到里面摆好的睡袋。
很普通的帐篷,空间很小,可里面却摆了许多零碎的东西。
一个保温水杯,里面还装着热水,睡袋里放着热水袋,还未凉却,整个睡袋都暖得很。睡袋旁边摆放着个军绿色的军大衣,一包部队专用巧克力,几包零食,一些零碎的吃食。
明明简单,却很是贴心。
夜千筱挺想笑的,可莫名地,却笑不出来。
蹲下身,夜千筱想捡起军大衣,可手指却触碰到毛衣的口袋,触到个硬邦邦的物体。
身上是件长款毛衣,旁边各有两个口袋。
心思微动,夜千筱忽的想起,先前换衣服的时候,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到口袋里。
刚刚碰到的……
应该是裴霖渊送地生日礼物。
这么想着,夜千筱蹙眉,从口袋里将那个小盒子拿出来。
木质的盒子,手掌大小,长方形的,做得很精致。
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夜千筱将盒子打开。
看清后,却忽的一愣。
一块石头。
深褐色,呈三角状,顶端被钻了个洞,镶了颗同色圆珠,用黑色的线牵着,两端又各垂两颗圆珠。
石头磨得光滑,一面刻着八卦图案,另一面,隐约可见“护身符”三个字。
这家伙,好端端的,送她护身符作甚?
良久,夜千筱哑然失笑。
不过,也难怪,他不肯让自己当面打开,送这种迷信的物品,简直就是在掉他的面子。
想了想,夜千筱将其放回去。
……
黎明。
四点。
天色未亮,大雨初歇。
忙碌一夜后,赫连长葑随着人群,回到了集合地。
经过整夜的搜寻,他们找到两个幸存者,还有几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回来时,身与心的疲惫,每个人闭眼便是那些遇难者的尸体,只能相互拍着肩,安抚着暂时忘却那一切。
“队长,你看。”
狄海路过小帐篷,眼尖的发现里面亮着淡淡光芒,他顿时来了点精神,招呼着处于后方的赫连长葑。
赫连长葑自然也看到了。
不是手电筒的光,因为没有那亮,倒像是手机屏幕的。
停顿一下,赫连长葑朝狄海道,“去休息。”
“哦。”
点头,狄海动了动近乎散架的身子,顺着人群朝休息的帐篷走去。
待人群渐远,赫连长葑沉眸往那边帐篷看了会儿,半响,才拎着手电筒,朝帐篷走过去。
帐篷拉链未被完全拉上,留下一半通风,赫连长葑静站在外面,往里面看去,一眼就看能看清状况。
夜千筱没睡。
眼下,正坐在角落,玩着手机。
手机屏幕的灯光很暗,照亮着她精致的容颜,碎发闲散的垂落,遮住了光洁的额头,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光跳跃,似乎在浏览着什么。
很快,她注意到外面的动静,拿着手机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抬眸,扫了过来。
微弱的光线下,两人的视线在微凉的空气中撞上。
一愣。
不用看清,就知是谁站在外面。
赫连长葑。
停顿,调节着视野,夜千筱这才将人看得个清晰。
作训服,浑身湿透,肩章显眼,从她的角度看,正好能看到他的眼睛,深邃沉静的眼眸,挺鼻薄唇,看的隐约。
“不睡?”
微微俯身,赫连长葑询问着。
“睡不着。”
单手环住双膝,夜千筱淡淡地回着,不冷不热。
停顿,赫连长葑垂眸看她,紧随着又问,“烧退了?”
“嗯。”
应得漫不经心。
认清界限,夜千筱便不想同他靠得太近。
但——
赫连长葑拉开了拉链。
全部。
伴随着拉拉链的声音,有股冷意从外面袭来,凉风将垂落在前的发丝吹到后方。
夜千筱轻轻皱眉,赫连长葑已经打着手电筒进来。
脱下鞋,他移到她面前,蹲下身。
手电筒灯光有些晃眼,夜千筱被刺得眯起眼睛,“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只冰凉的手,便贴在她的额头。
凉。
令她一个哆嗦,直往后躲。
然,紧随着,另一只手就扣住她的肩膀,制止她往后倒。
“……”
夜千筱嘴角狠狠一抽。
很快,放到额头上的手,便收了回去。
看着赫连长葑严肃的脸庞,夜千筱耸耸肩,将他放到肩上的手拂开,颇有困意道,“没事了。”
“晚上睡了吗?”
不急着离开,赫连长葑沉声询问,视线锁定在她身上。
“嗯。”
视线移向别处,夜千筱敷衍的点头。
“手机。”
赫连长葑朝她伸出手。
皱眉,夜千筱莫名其妙,“赫连队长,这是我的*。”
停顿一下,赫连长葑逼近几分,一字一句,“我只想知道,是什么让你整晚不睡。”
“……”
想了想,夜千筱硬是没找到反驳的理由。
无奈,抬手,将手机丢给了他。
也没别的,她只是玩游戏玩累了,随便浏览微博罢了。
于是,拿到手机的赫连长葑,一眼就见到张长图片。
【社区的人们偷偷学习了手语,给了他们的聋哑邻居一个惊喜。】
下面是三张图片。
女人使用手语、旁人观看、男人落泪。
奇怪的拧眉,赫连长葑又继续往下拉,速度太快,再度映入眼帘的是另一行字。
【当一头驴子被人们从爱尔兰的一场洪水中救出来以后,它笑了。】
下面,则是以大河为背景,一个男人抱着一头驴,笑得灿烂。
接下来的,赫连长葑随便扫了眼,退出才看到是微博界面,上下拉了一下,有关非洲某国战争的情况,也有云河地震的情况。
时事新闻。
草草看过几眼,赫连长葑便摁了屏幕按钮,手机的亮光顿时消失。
夜千筱双手抱膝,尖尖的下巴抵在膝盖上,见赫连长葑看完,便抬起头,挑眉问,“可以还我了?”
“等等。”
手机在手里转了圈,赫连长葑顺势在夜千筱身边坐下。
淋了整晚的雨,浑身湿透,直到下雨后才好点儿,现在进来就弄湿了不少地方,只是夜千筱也不嫌弃,随便他了。
“你不去睡?”
夜千筱揉着额心,有些倦意的问他。
除了挂吊针时睡过俩小时,进帐篷后就没睡着过,到这个点了还真的有些困。
“问你两个事。”
偏头看着她,赫连长葑的语调很沉。
想想,夜千筱摊手,“能不回答吗?”
“不能。”
斩钉截铁的否决。
烦躁皱眉,夜千筱语气微重,“问。”
“怎么还不睡?”
抛出第一个问题,赫连长葑晃了下手电筒,却注意没照到夜千筱的眼睛里。
微微低下头,夜千筱懒懒的回道,“睡不着。”
“来这里做什么?”
“约会。”
“和他?!”
“是!”
直截了当的回答,连思考都没有就接下话。
夜千筱抬眸,直视着他。
脸色一沉,赫连长葑不耐烦,语气狠狠,“夜千筱!”
“在。”
挺直背脊,夜千筱应声。
倏地,赫连长葑的脸色,黑得不像话。
“你真该庆幸不是我的兵!”
语气微怒,赫连长葑盯着她,黑眸染了层怒火。
“……”
夜千筱没说话。
真若是他赫连长葑的兵,他也不会给自己机会逃到云河来。
这男人训练人的手段,听者闻风丧胆,看者心惊肉跳,当初在东海舰队时,谁都知道他狠厉的名声。
她也庆幸,不是他的兵。
“诶。”
良久,夜千筱缓缓开口,打破紧张的沉寂。
“什么。”
“你多久没睡了?”扬眉,夜千筱问。
“……”赫连长葑沉默。
微微靠过去点儿,夜千筱抬手,搭住他的肩膀,“趁着有空,你不去休息?”
失眠整晚。
夜千筱有空,有的是时间跟他耗。
可,他呢?
她不愿因自己的事,拖累他人。
尤其是,她不想欠债的赫连长葑。
“休息。”
眯眼,抬手揽住她的肩,猝不及防的力道,两人顿时齐齐倒下。
夜千筱脑子片刻混沌,等意识过来时,赫连长葑已经将她搂入怀中,低声在她耳畔道,“我们一起。”
妈的!
皱眉,夜千筱不爽,咬牙切齿,“赫连长葑!”
手脚欲要挣脱,可两只手已被赫连长葑抓住,双腿被对方狠狠的压住,半点都挣脱不得。
睡袋就铺在下面,身上穿着军大衣,倏地跌倒也没有撞疼。
可,被这么压着,令她不爽是真的。
“在。”
两人面对面,赫连长葑靠近她,扬唇轻笑。
“耍流氓?”
凝眸,瞪着他,话语带着几分讥讽。
直逼她,赫连长葑额头碰着她的,很近,近的两人的呼吸都在交缠。
“老婆都被抢走了,耍次流氓怎么了?”
话语从牙缝挤出来,赫连长葑没好气的说着,倒是挺理直气壮的。
“……”
夜千筱眉头直抽搐。
对付无赖,她素来很难争赢,要么更无赖,要么选择武力,现在连人都打不赢,话又被堵住了,她还真没法子。
“首先,我们俩没关系,”静了静,夜千筱理清思路,缓缓开口,“赫连长葑,你一身湿衣服,我受不了。”
“吻了,现在也睡了,你敢说没关系?”紧紧抓住她的手,赫连长葑近乎贴着她的唇,轻声开口,“我的湿衣服……呵,你想让我脱光,我不介意。”
“艹!”
实在忍不住爆脏话。
简直……被他气得磨牙!
夜千筱鲜有被真的气到的时候,可这次,着实被赫连长葑这耍无赖的行为气得不轻。
要命的是,她还揍不了他!
偏过头,看着帐篷顶端,夜千筱干脆不跟他说话。
“筱筱。”
声音一低,赫连长葑靠近她耳朵,有些温柔。
气息喷洒在耳畔,发丝轻拂,有些痒。
“有话说话。”
夜千筱皱眉。
搂住她的力道紧了几分,赫连长葑的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声音轻轻缓缓,“我困了。”
掩饰不住的疲倦。
声音飘入耳中,莫名地,心被狠狠揪了下。
紧抿着唇,夜千筱睁开看着上方,没有吭声。
手电筒早被赫连长葑关上,外面天色很黑,见不到什么光亮,拉练被拉开了大半,凉风徐徐而进,让帐篷内的温度低了很多。
出奇的,不冷。
处于外围的赫连长葑挡住了大半寒风,她身上穿的又多,就算赫连长葑的衣服湿透,也冷不到她。
反之,很温暖。
他的力道很紧,却没有勒到她,胸膛出奇的暖和。
身体僵直,不知过了多久,夜千筱注意到身旁人平稳的呼吸声,她微微一愣,试探性地喊道,“赫连长葑?”
“……”
没有回答。
顿了顿,夜千筱凝眉,又喊了一句,“赫连长葑?”
“……”
还是没有回答。
心思微动,夜千筱想罢,动作轻缓的想挣脱赫连长葑的桎梏。
先从手指开始,一根根的脱离他的手掌,难得的小心。
然——
第三根手指还未脱离,夜千筱就听得耳边传来阵低低的嗤笑声。
紧随着,那手掌一翻,又将她的手指握住。
“想逃?”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飘入耳中。
“你没睡?”
狠狠扫过去,夜千筱抑制着心里的怒火。
“睡了。”干脆应着,赫连长葑话锋一转,“你想一直折腾下去的话,我陪你。”
赫连长葑确实睡了。
只是,睡眠很浅,夜千筱一喊他,他便已经醒了。
干他们这行的,睡得太深了,可是忌讳。
这点,夜千筱深有体会。
烦躁!
懒得再争,夜千筱干脆的闭上眼。
她可没心思在到天亮的时间里,一直都跟赫连长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随便了。
就这样吧。
不知不觉,睡意袭来。
这次,夜千筱倒是比赫连长葑睡得更快。
听到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赫连长葑轻轻勾起唇角,搂着她的力道放轻了些。
生着病,连觉都不睡,果然是部队的日子过惯了,在外面过的不够苦。
想着,微微垂眸,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夜千筱安静的睡颜,慢慢的,嘴角的笑意,又淡了下去。
这女人,若一直这么顺从——
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