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大魏景泰二十四年二月初,天刚麻亮,贡院门口早就排着长龙,一大批官吏守在门口搜查.考生们提着巨大的篮子,带着备好的笔墨纸砚吃食等物,在官吏的呵斥之下,队伍缓慢的前行着,通过检查的便踏进了贡院的大门,有夹带者自然被剔除在外。
程智排了大半夜的队,此刻前面还有十几个人,身边跟着小厮丹青翰墨两人,一左一右替他提着篮子。半夜里主仆就起身往贡院赶,天色未明就在这里排队。但他们也算来晚了,到了现在还排着。前后两位都是他在书院的同窗,大家相约来赶考,搓搓冻的麻木的手指,互相小声抱怨检查夹带的官吏刻薄无礼,队伍前进的缓慢,期待早点进去了,也好坐下来歇歇腿。但其实贡院里也并不暖和,考间都是敞开的,早春二月,全凭身子骨壮实才能抗冷。
程智今日上考场,吃食是殷氏昨晚就吩咐厨房备下的,程彰一早勒令程卓不许送他去贡院,程智凌晨起床,他们主仆一行出来的时候,在料峭的早春寒风里,整个程府都静悄悄的沉睡着。
大家正在等候进场之时,忽听得马蹄声响,不少候场的学子转头去看,但见晨曦之中一骑而来,赤色的胭脂马,马上少女也是一身绯衣,所有的头发都用金色的冠子全部束了起来,露出一张素面朝天的小脸,眉目如画,肌肤玉润生辉,既有少年人的蓬勃又有少女的明丽娇俏,显出一种极为罕见难以言说的英气。
丹青小声道:“公子,大小姐来了。”
程智正与同窗说话,闻言转头去看,谢羽骑了胭脂而来,到得队末,坐在马上去打量这些学子,似乎在这些学子之中寻人。她生的极为出色,且坐在马上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自信,原本有些学子都在偷瞧她,但接触到她的目光,有不少人都忍不住退缩了,不敢与她目光相触,等她视线扫过之后,又偷偷打量她。
——还从未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
谢羽似乎对这些学子的目光浑然不觉,与程智的目光相接,立刻驱了马儿往程智处而去,到得近前跳下马,回身将马上一个大大的篮子拿了下来,往翰墨手里塞:“这是春和姑姑替你准备的肉干鱼干,手炉,金丝碳,腌制的姜,泡水喝了取暖。还有一条狼皮褥子,是娘临走之时吩咐替你备着的,还有应急的药,红色瓶子的是治腹痛的,白色瓶子的药是降烧,青色瓶子是提神醒脑的,别弄混了。”
程智默默看着她,这是兄妹俩自上次相争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谢羽似乎全无芥蒂,早忘了她将程智骂的丢盔弃甲,而程智却仍旧能够记起那天自己的狼狈,以及此后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同窗目中含了戏谑的笑:“程兄好福气啊!”
程智立刻道:“这是家中幼妹。”
那人便忙不迭向谢羽行礼:“对不住了程姑娘,是在下莽撞了。在下季青,与你家兄长乃是同窗。”
“公子不必多礼!”谢羽拱手,却是做了个揖,不似女子多矮身行礼,但她做的太过坦然,倒让对方都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少见多怪,女子如此行礼也并无甚奇怪之处。且她身姿纤细,今日又穿着骑马装,宽大的腰带将纤腰束的不盈一握,当真是让年轻男子移不开目光。
仿佛这会儿程智才回过神来,让翰墨替他排队,他扯过谢羽往旁边多走两步,声音里带着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情绪:“你怎么来了?”
谢羽一手握着马鞭,叹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娘离开之前一再叮嘱我务必要代她送你入考场,我这不就来了嘛。”
程智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兄妹四目相视,最终憋出了一句话:“你问的那些问题,总有一天我一定能答上来。”
谢羽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那些问题就是自己问过的“……麦几月黄,菽产几何,稻又是几时插秧?你身上织物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工钱?又是商贩从何地贩来,能赚银几何?雇工多少,这些农织商人又养活了多少人?”等语。她说过即忘,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难为程智还记挂在心里,临上考场之时还别别扭扭来这么一句,倒将她给逗的大乐:“那我拭目以待!”
程智整张脸都烧了起来,难得恨一回自己口拙。特别是在初春的早晨,长安城的早晚都很冷,他却从里到外都热了起来,只觉得一肚子话要跟谢羽说道就道,哪怕是兄妹俩再吵一架都行,亦或……问问谢弦的行踪,或者离开之时是否生了他的气……
不过谢羽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翻身上马,晨光之中她眉目生辉,神彩飞扬,在马上与他道别:“那就预祝三哥金榜题名!”
前面的队伍总算移动了不少,有被查出来夹带的,被如狼似虎的官吏拖到了一边,大声的辱骂,衣服吃食笔墨撒了一地,现场闹哄哄的声音里,也快要轮到程智了。他这些日子闭门苦读,也不知道是读书太辛苦的原因,还是思虑过重,似乎以往面上孤高之气淡了许多。千言万语都挤到了喉头,也只是挤出两个字:“谢谢!”
谢羽似乎一点都没觉得他这声“谢谢”有多难得,貌似嫌弃道:“我也不想来的,这不是推脱不掉嘛。”她转身打马而去,程智重回队伍,同窗季青凑过来道:“程兄,你家妹妹……”后半句话在程智冷淡的神色里终于咽了回去,只能在心里默默感叹:到底是武将世家出来的女孩子!
程智用目光逼退了好事的同窗,扭头注视着谢羽的身影渐行渐远,到得街角似乎被什么人拦住了,她停了马,丹青催他:“公子,马上到咱们了。”
二人将手里提着的大篮子都归置了一下,交到了他手里。程智提着重甸甸的篮子,无暇再顾谢羽行踪,已经被推到了贡院门口。守门的官吏接过他的篮子开始翻捡,殷氏给准备的点心都通通掰开,查看里面可有夹带了字纸。反倒是春和给准备的肉干鱼干都是紧实的细条,不必再弄碎。
贡院门口的检查非常细致,花了一会功夫将程智全身上下,以及他所带的东西都检查了个遍,没问题了才放行。隔着一道戒备森严的门,翰墨与丹青向他挥手,程智拎着两大篮子东西,活似个乡下进城的老农一般,露出与他以往全然不同的笨拙与紧张。
也许是这场考试他期待了很久,也许是他也想要借这场科考来向家里人证明自己,于他是非做不可的事情,站在贡院里,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了起来。
太阳终于整个都跃出了地平线,将长安城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贡院的大门终于缓慢的关了起来,大部分学子都已经被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而贡院门口仍旧是一片狼藉,有十来名被检查出来夹带的学子东西都撒了一地,有的呆呆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的弯腰去捡自己的东西,也有的索性踢开了带来的东西,颓然而去。
斜对着贡院的街对面聚贤楼的二楼之上,谢羽敲开了其中一间雅室的门,崔晋与一位中年人相对而坐,也正注视着贡院门口发生的一切。
谢羽来送程智的时候,崔晋就瞧见了她.与他对坐的正是大理寺卿鲁承志,当年从郦山书院出来的学子,这些年辛苦爬到了如今的地位。
鲁承志有个习惯,每次春闱,都会来聚仙楼订个雅间,远远看着对面贡院学子入考的场景。
崔晋派人打听到了他这个习惯,厚颜敲开了他的雅间。
鲁承志看到他出现,似乎也并未惊异:“周王殿下怎么有暇过来?”
崔晋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总算好了很多,不再是前段时间面青唇白的模样,气色是正常了许多,只是人依旧瘦,一看便是久病之身。
“闻听鲁大人在此,正好本王也想来瞧瞧热闹,索性不请自入,想着同鲁大人挤一挤,也好省点房钱。”
鲁承志耿直板正的面孔上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纹:“真看不出来周王这般俭省。”
崔晋叹气:“不俭省不行啊,谢将军将郦山书院的财务都交给了本王,说是既然本王回来了,她便不再管郦山书院的用度,接济也不肯了。谢大将军一言九鼎,以后是指望不上她了。本王府里也没什么进项,只有两个皇庄,还得等到秋收才能有银子,而且也不多,真是愁的本王头发都快掉光了。”
鲁承志威严的目光一凛,这件事情似乎大出他的意料,将周王重新打量一番,见他神色从容,任由打量,终于直截了当道:“周王若是指望着从郦山书院出来的学子们助你夺位,那你便想岔了。如今朝堂之上,多是以世家权爵为主,寒门子弟无论是从军还是科考入仕,想要爬上来都极为艰难。就算爬上来了,也有可能在这中间依附了世家贵族,在官场想要独善其身并不容易。”
崔晋对鲁承志的脾气秉性早有耳闻,且还差人打探过,并不以为忤,反笑道:“鲁大人多虑了,如今父皇春秋正盛,太子宽厚,就本王这不争气的身子骨,三天两日的病着,哪有功夫去夺位?本王只是思念母后,得知郦山书院是父皇母后的心血,而谢将军大约怕本王思虑过重,才给本王找些事做。本王在外面吃过许多苦头,知道出身寒微又想要成为人上人,恐怕得付出许多辛苦,本王倒是很佩服这些学子,也希望他们将来入仕之后,能够如鲁大人一般不忘初衷,成为官场之上的一股清流,那就不枉母后当初建书院所费的一番心血了。”
也不知道鲁承志信没信他的话,不过他那张方正的脸上神色倒是柔和了下来,况且因为提起了先皇后,他还敬佩的朝着先皇后陵墓的方向拱了拱手,一脸感佩:“先皇后娘娘心怀天下,一片慈心,这才有了郦山书院,为朝廷培养了一大批有用的人才。周王若能继承先皇后遗志,那真是郦山书院之幸!”
自周王归来,又有四皇子渐已长成,太子之位如今瞧着甚是牢固,可是闫氏一党在朝中势大,梅氏又掌着军权,周王占了嫡长,众官员私下纷纷议论朝中局势,总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鲁承志虽从不党附,却也时刻关注着朝中的动静,内心不免忧虑。
今日周王当着他的面表态,算是喂他吃了半颗定心丸,另外半颗还得看周王的实际行动.
二人入座,小二送了茶水点心进来,崔晋便与鲁承志闲聊,多是郦山书院目前的经济困境。鲁承志也是个两袖清风的,为官多年也无甚积蓄,谈起来经济问题就头疼,恨不得请求周王换个话题。
可是若无郦山书院,万一周王谈起朝中局势,他陪是不陪?
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忽见一少女骑马而至,身形矫健,坐骑神骏,鲁承志忍不住道:“真是好马!”
崔晋笑道:“她家里若是再无好马,那整个大魏恐怕也没几匹好马了。”
鲁承志听他谈起那骑马的少女,口气熟稔,目光遥遥注视着那少女,见她到得贡院门口寻人,奇道:“周王认识?”以他方正的性格,原本是不会议论外间女子的,只是大魏贵族女子多是以贞静淑婉为要,这少女只身骑马而来,明显不是世家里出来的,这才有此一问。
崔晋道:“谢大将军教出来的女儿,是不是很是与众不同?”
鲁承志这才明白,感情这位少女是谢弦的女儿。他只恍惚听闻谢弦回京,还带回来个女儿,引的苗胜为子求娶,将整个长安城都闹的沸沸扬扬,朝中不少官员都在感叹程彰居然要同苗胜结亲,哪知道最后不了了之,反让苗胜成了笑话一桩。
原来苗胜为子求娶的便是眼前的少女。
“苗家狂妄痴想了!”
苗胜的儿子是出了名的纨绔,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观这少女下马身手利落,又是谢弦亲自教导出来的,若是学得谢弦的五成本领,再有她的五成刚烈风骨,那当真是个极为出彩不凡的女孩儿了,怎能屈身于苗家那纨绔子?
“鲁大人若是想要认识谢姑娘,本王倒是可以引荐。别瞧着谢姑娘年纪小,经济学问倒是门精,当初皇庄之案,还是她出了大力,才彻底清查的。”不及鲁承志反对,他已经遣了人去请谢羽。
谢羽进来之时,没想到周王跟个板正的中年男子坐着,双方认识一番之后落座,崔晋便道:“阿羽,令慈走了之后,倒将本王架在了油锅上,你可得帮帮本王。”
谢弦离开之后,周王还往谢府跑了两趟,明着是探望孙铭,但实质上他跟谢羽呆的时间都比跟孙铭呆的时间长,还将郦山书院之事告知谢羽:“……你既然要做本王的幕僚,不如先助本王解决了郦山书院之事。”
谢羽当时只道要考虑几天,没想到今日一见就被周王催逼此事,她便道:“不如王爷给我一笔银钱做本金,过得一年半载,定然翻个几番。”
她初来长安城就手痒,只是有谢弦当初的禁言,她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与程彰相认,谢弦大抵也不会再反对她在长安城折腾,不然为何要她留下来。只是苦无本金,既然周王有意,谢弦立刻便想到了本金的来源。
鲁承志幼时家境贫寒,为着糊口也做过小商贩,后来还当街卖过字画,只是其人冷峻,书画的风格也随了本人,不够喜庆世俗,生意惨淡,后来若非进入郦山书院,根本没可能科考入仕。
他倒是对商人并无轻视之意,且以谢羽的身份,能够为着郦山书院而行商,倒令他意外之至:“老夫当年就是从郦山书院出来的,书院这些年免费供养了多少寒门学子,实要感谢先皇后与谢大将军,谢姑娘若是能够解决郦山书院的困境,老夫真要替郦山书院的学子谢谢姑娘了!”
“大人多虑了!”
谢羽忙避过一旁,不肯受礼。
鲁承志便问道:“不知姑娘前来贡院送谁?府上哪位公子?”
“家兄喜爱读书,今年也下场试手。”
三人又闲坐一刻才分开,鲁承志步行而来,下了聚贤楼慢悠悠走了。周王是坐着马车来的,谢羽倒是骑马,二人到了楼下,周王便道:“阿羽跟本王同车回吧?”
谢羽抬眸瞧他一眼,接过店小二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轻笑:“只有妇人出门才坐马车。”
崔晋被这小丫头噎了一下,才道:“那阿羽是什么?”
谢羽在马上调皮一笑:“我嘛,自然是有为少年!”
崔晋忍俊不禁:“有为少年,那本王就等着你为本王解决疑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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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大考,举国关注,朝廷内外宫中上下概莫能外。
今年主考官乃是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傅孙鼎如。他是太子一系,与闫国熹过从甚密,其余同考提调等官十之七八都是闫氏一党,朝中便有不少官员暗中议论,今年恐怕是太子一系全面笼络人才的开始,闫氏一族已成鼎沸之势。
梅妃在沉香殿里叮嘱崔煦:“你最近乖一点,别惹你父皇心烦。”
“父皇有什么可心烦的?”
此次挑选主考官,朝中官员也是经过了层层推荐选拔,这其中一直有闫国熹的影子。最初崔煦还跟梅妃商量过,想要让梅氏一派的官员也在此次春闱争得个副考官或者同考的职位,结果梅妃却告诫他不得轻举妄动。
崔煦当时不明白,母命难违,到底不曾联络亲梅派的官员。
梅妃不肯让梅氏一派的官员插手此事,但是等魏帝到沉香宫来,却不妨碍她看似闲谈,随口就能为太子下绊子。
“此次太子太傅做主考官,将来这些考生们跟太子也算得半个同门了。”
原本魏帝就对此次主考以及同考提调等人不甚满意。也许是周王回来,又得圣宠刺激到了闫国熹,而四皇子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也就意味着他可以进入朝堂听政了,而以前太子在朝堂之上一家独大的情形眼看着就被打破了,他心里也有些焦虑了起来,便想多替太子筹谋,这才有了此次孙鼎如为主考一事。
而在此次君臣意见相左之时,闫国熹只顾着巩固太子的地位,却忽略了魏帝的感受。
魏帝正当盛年,精神健旺,且对朝政多是亲历亲为,虽然倚重闫国熹,却不准备被朝臣左右。梅妃一句话就戳中了他的心事,令他当即色变,梅妃却似毫无所觉,还宽慰他:“太子殿下能够独当一面,陛下也能轻松。国事繁重,臣妾每每忧心陛下太累了。”
明着倒是温柔体贴,可这话听在魏帝耳中却是句句惊心。
国无二君。
太子再能干也是储君,虽然是半君,可却不能代行天子之事,若是朝廷新选拔的人才都与他有了同门之谊,成为了储君的左膀右臂,又将魏帝置于何地?
魏帝开始反思,几时开始让闫家坐大至今日之境。
如今再想要削弱闫家的势力,打压闫国熹,若是让人误解为他对太子不满,有了废太子之意,岂非对摇国本?
不过一场春闱,竟然在魏帝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只不过外人不曾察觉。
崔晋从贡院离开之后,索性进宫去向魏帝请安,见得他似有几分焦躁,还开玩笑道:“父皇这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国士之才?”
魏帝似乎才从自己的情绪里跳出来,忽没头没脑道:“晋儿去过了郦山书院,可有何感想?”
崔晋去过郦山书院之事回来之后便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告诉魏帝了,只不过对自己心中所思有所隐瞒罢了。
“就连儿臣也要忍不住佩服父皇母后当年的高瞻远瞩,为大魏培养了一批人才,而且因为这些人出身寒门,比起世家出身的官员牵绊就少,又是从底层爬上来的,若能不改初衷,定然也会对百姓多有体恤。儿臣方才还在聚贤楼见到了鲁大人,他都高中多少年了,居然还跑到贡院去瞧学子入考场。”
自正月开朝之后,朝中要选拔本次主考官,魏帝的气就没顺过。到了现在他都快有点草木皆兵了,太子越来越强势,敢在朝堂上与他争辩,丝毫也不顾忌他这个做父皇的心情,又有闫国熹推波助澜,在太子太傅做主考官一事上,魏帝也算是见识了太子一系的实力。
他仔细打量了崔晋两眼,状似随口道:“晋儿去贡院做什么?”
崔晋面上忽显出一点不好意思:“……还不是阿羽去送程三,儿臣这不是从来没见过这等热闹的场面,才去凑热闹的。可惜儿臣学问不好,不然也可扮做个学子,却考场里试试看,能不能考个状元回来。”
魏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太子在朝中忙着□□,拉帮结派,恨不得将天下士子都笼络住,而这傻小子从来也不提入朝听政就算了,竟然还想假扮学子去试试科考,该说是他傻呢,还是全无争权夺利的心?
“你跟阿羽很熟吗?”
迎着魏帝期待的目光,崔晋果然不负他望,道:“儿臣当初从楚国回来,一入本国境内就认识了阿羽,一路结伴同行,回到了长安。那时候阿羽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跟程彰性格合不来,还在儿臣府上借住过一阵子呢。孙先生如今住在谢府,儿臣时常与她相见。”
他提起谢羽有种难以察觉的喜悦之情,魏帝自他回来之后就满世界替他挑王妃,此次数日的阴霾都被他这难得的神情给吹散了,顿时大笑道:“好!好!好!父皇这就给你们赐婚!”
崔晋似乎被魏帝的打算给吓了一跳,连忙阻止:“父皇,千万别!”
魏帝不解:“皇儿难道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崔晋神色黯然了下来:“儿臣的身子不争气,年纪又比她大了许多。阿羽最是活泼好动,她也未见得愿意做儿臣的王妃,此事……总要她情愿才好。”
魏帝一生之中有过数不清的女人,他身居至尊之位,宫中无数女子都恨不得向他投怀送抱,无论是为了权势还是为了家族,甚或是自身的荣华富贵,都不要紧,他也早过了单纯的年纪,忽然在儿子脸上瞧见思慕之情,顿时呆了一下,才道:“难道皇儿不曾向她提过?”
他还真没想过崔晋会胆小至此。
崔晋惆然道:“儿臣去郦山书院的时候,走过那些砖石小径,听着学子们的琅琅读书声,遥想父皇母后当年是不是也曾并肩而行,享受过那样宁静的时光。要是有一天阿羽能够跟儿臣一起走过郦山书院,儿臣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魏帝本来满腹沉重的国事,君臣权利之争,但是碰上消沉的长子,竟然有耐心为长子的感情生活出谋划策:“谢弦已经离京,程彰应该与小丫头也不熟悉,恐怕管不住她,皇儿更应该趁此机会笼住了她的心,到时候父皇好给你们赐婚。皇儿倒是好眼光,谢弦为人重诺守信,那丫头箭术高超,父皇上次都见识过了,真是好本事。”又道:“晴儿不是正在跟她学射箭嘛,不如父皇下旨让你也跟着小丫头学学,就当强身健体了。”
崔晋今日前来,可不是为着要跟谢羽学箭的,在魏帝的劝导之下,他似乎总算开窍了:“父皇,谢大将军说往后不再管郦山书院的支出了,也就是说郦山书院断了经济来源,总不能将母后所有的东西都变卖了吧?儿臣自己可没本事赚钱,不过……阿羽似乎有这方面的特长,儿臣想请她掌管郦山书院的帐务,顺便再出些本金给她,让她为书院赚些经费。父皇觉得意下如何?”
魏帝没想到儿子这么上道,顿时大笑:“你哪里还需要父皇操心啊?之前父皇为了你的亲事忙的团团转,都不见你吐露半个字,没想到不声不响就瞅准了人。之前苗胜为了儿子求娶,也不见你着急的。”
“儿臣不急,还不是因为谢大将军咬死了不松口,而且阿羽对苗明远也厌烦的不得了,儿臣早就知道这事儿成不了的。父皇倒是给句准话,让阿羽去管郦山书院的帐务,行不行的通?”
魏帝露出追忆的神色:“当年建立郦山书院,朕与你母后一起商量,书院到底是建成了,没想到有一日还能成全皇儿的姻缘。阿羽既有此等本领,等朕回头从私库里拨些银子,算是朕私下捐的,算是维持书院开销的本金,一起交到她手上,让她去想办法,皇儿也多在旁出谋划策。”
这才是崔晋今日进宫的目地,让谢羽插手郦山书院之事过了明路。他从苗胜身上学到了一招,无论此人心中作何感想,但是至少在面对魏帝的时候,他表现的是绝对的忠心。只有魏帝的信任才是他在朝臣之中无往而不利的依仗。
魏帝如何作想他不知道,但是他却很明白,魏帝定然不喜欢凡事瞒着他,崔晋索性摆出坦荡的姿态来,凡事对魏帝毫无保留,面对这样全然信赖他的儿子,又有太子一系在侧强势对比,崔晋相信他会成为魏帝信任的好儿子。
崔晋猜的没错,正因为有他的态度在前,太子以及闫国熹联手之事,才更让魏帝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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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结束之日,丹青与翰墨前往贡院门口去接程智,见到他面色青白拖着篮子从里面出来,顿时心疼不已,一人接过他手里的篮子,另外一人将他扶到了一旁候着的马车里。
“大公子让派了马车过来,公子快快上车。”
程智别过同窗,回去沐浴梳洗之后,便睡死了过去。
程府饭厅里,程彰黑着脸坐在上首,下面坐着程卓一家三口,以及被临时叫过来的谢羽。
“他不肯出来吃饭吗?”
丹青额头的汗都快滴下来了,弯着腰恨不得将自己出溜到桌子下去面,只要离开程彰的视线就好:“三公子沐浴完了之后直接爬到床上睡死了过去,小的叫了三回都没叫起来。”
眼看着程彰又要发火,谢羽已经先一步阻止了:“你叫什么?还是回去侍候三公子吧,反正他估计也没胃口吃。爹爹你可别发火,不然今晚这顿饭三哥一个人不吃就算了,别弄的大家都吃不了。说不定三哥是憋着一口气,就想金榜题名,到时候好扬眉吐气呢。”
她现在都怀疑程智当初不肯去送谢弦,是因为被自己指责的头都抬不起来了,羞于见谢弦,想要等金榜题名之后才能堂堂正正站在谢弦面前。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性格就真是别扭的令人发指了。
数日之后,程智榜上有名,只等进入殿试。
朝中不少官员见到程彰都要道一声恭喜,搞的原本一心一意反对程智读书科考的他都开始有所动摇,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程彰反省自己的时候极少,也唯有事关谢弦之事,他才会不断去回想自己的错误之处。
程智是程氏一门的另类,好比骆驼群里跑出一只羊,不学着更为强悍的生存之道,偏要学习做一只伪装的羊,这是最令他不满的地方。
武将世家,全凭军功立足,都是实打实的本事,用血和汗拼搏出来的,而不似朝中官员巧舌如簧,全凭机心与小算计玩转对方,四处钻营而升官发财。
习惯了实干的程彰最受不了的就是玩虚的。
他整日瞧不顺眼闫国熹,没想到有一天儿子也要步闫国熹的后尘,因此虽然程智要殿试,他也毫无紧张之意。
谢羽参加完了没有程智出席的程府团圆宴,骑着马回家,才走到半道上,路过一处黑暗的巷子里,听得巷子里传出的女子的哭泣求饶声,男人粗鲁的声音,想也没想便解下马上随身的弓箭,张弓搭箭,朝着巷子里喝了一声:“谁在那里?还不快出来!”她今日是从宫里教完崔晴箭术直接来程府的,所以胭脂身上还挂着弓箭。
程府家宴入席晚了点,又等了程智一阵子,二月的日头落的早,等到谢羽从程府大门出来,外面的天都黑透了。
程彰留她住下来,殷氏也说准备好了院子,被她以回府还有事为由给推脱了,哪知道就碰上了这档子事。
她驱了胭脂往巷子里走,闯进去之后,方才女子的哭泣声更清楚了,还有个男子粗鲁的声音:“哪里来的小丫头多管闲事!”
谢羽是从亮处走进暗处的,眼前一阵发懵,根本没瞧清楚巷子里的情景,但是巷子里的人却瞧清楚了她,原来是个十分美貌的小丫头,还虚张声势的拿着一把弓。
“你们在做什么?”谢羽适应了一会,才看清楚巷子里躺着个女孩子,衣衫都被扯破了,旁边有两名大汉,一个根本没搭理谢羽,正在专心致志扯着姑娘的腰带,姑娘正在拼死抵抗,护着自己的腰带,被那男子抬手就扇了一巴掌:“贱人!敢从花楼里跑出来,装什么贞洁烈女?”
另外一名男子正打量着谢羽,见到胭脂顿时露出贪婪的目光,扭头对正欺负着那名女子的男人道:“老岳,有大鱼来了。”
姓岳抬头的同时,只觉得眼前有寒光闪过,右手腕顿时剧痛,“嗷”的一声跳了起来,低头看到自己的右手腕已经被一只箭给射透了,箭尾带着白羽,颤微微的晃动着,他疼的什么都顾不得了,顿时破口大骂:“哪里来的小娘皮,找死!”摸过地上一把刀直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