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谢羽在飞驰的胭脂身上张弓搭箭,忽然非常感谢谢弦。
在她很小的时候,自有记忆始,谢弦就是位慈母,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的那种。
但是……五岁开始,慈母就开始严厉了起来。
谢弦不再纵容她睡懒觉,想睡到几点起来就睡到几点起来,而是每日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叫她起床,空着肚子跟在她身后跑步,站桩,练拳,拉弓……还有骑马。
那时候,能够拖着灌满了铅的双腿坐在早餐桌上,吃一顿丰盛的早餐,对于谢羽来说就是一天之中最好的享受。
彼时谢羽并不明白,她一个女孩子所学的为何不是绣花写字练琴,而是站桩打拳拉弓……哪怕读读书也不错啊。
现在她明白了,家风使然,读书人家的孩子自小就开始学认字,武将世家的孩子……当然只能先学着磨炼筋骨了。
读书人家的孩子纵使课业不通,也还可以慢慢的花时间去研习,但是武将之家却是拿命在搏前程,稍有不慎便是肝脑涂地,马革裹尸。所以,做父母的对孩子最好的祝福大概就是将孩子的筋骨打熬成铜皮铁骨,箭术独一无二,枪法来去如电,务必能在一招之人击败对手。
谢弦历经父兄战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方面有了阴影,训练起谢羽并不手软,她可以有半日的玩耍时间,但从早起到中午的这段时间都是在练功。对前来寻找她的小伙伴,长春观的人总说:“姑娘在读书。”
到于读书识字,那是晚上临睡之前的功课了。
谢弦此人,在教导女儿一事上从来不肯假手于人,每日练功时间雷打不动,即使自己忙着,也必有身边的人盯着谢羽,以防她偷懒。哪怕去外地也要将女儿带在身边。
冬练三九,夏练酷暑,不知道流了多少汗,十年时间,谢羽总算出师了。
现在,谢羽飞马奔驰在大魏皇家猎苑,不时弯弓搭箭,与四皇子一争高下,才觉得她那些年的汗没白流。
崔晋与崔晴带着一班侍卫紧随其后,欣赏崔煦与谢羽的马上英资。另专门分出来四名侍卫捡拾猎物,回头点数。
比赛一开始的时候,胭脂撒开蹄子窜出去,谢羽在飞奔的马儿之上射箭,崔晴就看傻了眼。
“……居然真有女子箭术好的?”她身姿矫健,纵马如风,火焰一般的马儿载着她如一团红云一般越跑越远,崔晴忽然羡慕不已。
崔晋也是今天才有机会见识了阿羽的骑术以及箭术。他不敢确认的是,这小丫头到底还瞒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本领。
真要逼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还不如以后自己慢慢挖掘。
一个时辰之后,比赛结束了。
负责捡拾猎物的侍卫们将二人的成果分做两堆,远远看去,数量差不多,但等凑近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区别还是很大的。
崔煦的箭法其实也不错了,但是他的准头还是比谢羽差了一点。
同样的猎物,谢羽能够一箭穿瞳,他就能射中身子,两者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我输了。”不必点数崔煦都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
只因外祖家是武将世家,梅妃特别注意儿子这方面的弓马骑射,崔煦也是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习,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不知道姑娘是如何练习准头的?”二人年纪相差无几,但准头却差的太多。
谢羽笑笑,神色说不上是感慨还是无奈:“有段时间,我娘天天顶着果子给我当靶子。”她如果不想伤到谢弦,就只能拼命练习准头。
而穆奇来找她出去玩的时候,她跟着一帮穆寨小伙伴在山间玩耍之时,总是随身带着弓箭练习。
“疯子!”崔煦听的目瞪口呆,他很难想象让梅妃头顶果子站在那里给他当靶子练习。
她娘绝对是个疯子!
崔煦默默往后退了两步,离谢羽远一点,免得她也染上了她娘的疯病。
他一个皇子,只个疯子生的丫头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况且——证明了崔晋并未隐瞒自己的病情,不是以病博取圣宠就够了。
崔煦对谢弦的评价,又何尝不是当时谢羽的内心感受呢。
哪有这样训练的?万一她失手呢?
好几次她在梦中梦见自己一箭射中了谢弦的眼睛,谢弦一脸的血站在她面前,她吓的从梦中哭醒过来,谢弦就站在她的床头。
通常半夜的时候,谢弦都是慈母,哄她入睡,但是次日仍旧继续当靶子。
那时候,她八岁,学箭三年。
为了让自己不要成为弑母凶手,谢羽拼命练习箭法,恨不得一箭钉死苍蝇。
当然,这并不够。
等她箭法小有所成,完全不怕谢弦当靶子了,谢弦又拿出了另外一个绝招:自己放箭让她听声辨位躲避。
——归纳总结就是如何在别人的箭下救生。
谢羽心里苦啊!
亲生母女,为何要射来射去相爱相杀?
她好几次抗议,谢弦不为所动,箭尖贴着她面门飞过去,向她再次展现了自己的飞箭神技,似乎要打定了主意毁了她这张脸。
谢羽跳着脚躲避谢弦的箭,左躲右闪,春和与夏阳这俩没心没肺的在旁指点说笑:“快看快看,阿羽跟只小猴似的窜来窜去……”
她们对谢大将军的箭法很有信心,半点不担心会伤着谢羽,反倒是谢羽蹦来跳去的模样又可笑又可爱。
“可不是嘛。”
除了在练武方面的执著,高标准严要求,其余各方面,谢弦是位真正的慈母,凡事有正当理由都不会苛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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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弦此刻表情都是炸裂的。
她坐在正厅,手搭在黄花梨椅子上,微微用了点劲,沉默了许久,终于道:“这丫头到底要做什么?”
谢羽的消息很容易打听,只因为她在程府里太过出名,虽然是四公子的义妹,可是做的事情可半点不客气。最后还逼的程大将军将人给撵走了……至少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是这么说的。
安管事小心窥着谢弦的神色,吞吞吐吐道:“……据说姑娘跟程府的公子们都相处的特别好,只是……跟程大将军不太对付。”
岂止是不太对付,据他打听来的消息,都闹的动起府兵来了,这是要父女反目啊?!不过本来也没相认,倒也不怕反目。
安管事觉得解气,恨不得亲自去程府里现场观赏一番程大将军被气的跳脚的样子。只是考虑到谢弦会不会对那从未谋面过的谢家下任家主动怒……就收敛了自己的幸灾乐祸。
谢弦头疼道:“那她怎么又搀和到周王府去了?”
安管事道:“姑娘从程府出来……大约没地儿去了。毕竟,当初是周王带着她跟四公子回来的。她在长安城也没认识别的人啊。”随即十分懊恼:“都是小的对程府的事情不闻不问。”
当初外间传闻程彰失散的小儿子找上门来了,谢府下人还在背地里骂过程彰人面兽心,以前跟家主在一起的时候装深情,分开几年连私生子都找上门来了。
穆原做为公开亮相的程家四公子,生母成谜。除了带他们回来的崔晋,以及接受过程大将军坦白忏悔的魏帝之外,其余的人对程家四公子的生母有着诸多猜测。
有说是农家女的,有说是青楼女子的,总之各种小道消息源源不绝,大家都为程大将军脑补了无数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唯独没有向谢弦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