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世的回答让霍光很无奈。“调兵的事情,我只受命于皇帝,只听命于兵符。”隐藏的回答就是霍光不能让他随意调动兵力,若想让他和广陵王开战,请拿皇帝的圣旨来,请拿兵符来!
霍光心中一横,决定不管国玺、兵符,先让刘贺登基,这样至少可以让刘贺用皇帝的名义下旨。可是没想到竟然遭到不少重臣的强烈反对,赵充国甚至在金殿上拔刀相对,大声呵斥御史大夫田广明,责骂他是奸臣贼子,想选个昏君来误国。一些中间派看到有了如此强烈的反对意见,立即都缩了脑袋,支支吾吾地再不肯明确表态,尤其是丞相杨敞,为了避开锋芒,居然连装病的花招都使了出来。
朝中势力僵持不下,短时间内,霍光没有任何办法让众人都同意刘贺登基。
朝中官员的争斗一触即发,一个不小心,甚至会变成遍及天下的战争,可刘贺这个引发争执的人却对此毫不关心,整日在未央宫内花天酒地,甚至在刘弗陵灵柩前饮酒、唱歌,惹得大臣纷纷暗斥。
民间开始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影射霍光选择刘贺这个昏君,是为了日后篡位登基,甚至开始有童谣传唱:“真龙沉,假龙升。雨点大,乱帝畿。”
霍光忧虑渐重,找到刘贺,语带警告地说了几句,不想刘贺醉眼蒙胧,一副混混沌沌的惫懒样子,气得霍光甩袖而去。
匈奴,西域,羌人,乌孙,广陵王,还有朝廷内涌动着的暗流。国一日无君,一日百事不兴。
霍光头疼万分。
霍成君推开书房的门,看父亲盯着墙上的弯刀怔怔出神。
“爹?”
霍光立即把手中的信收了起来,“成君,有事吗?”
霍成君走到霍光身后,帮霍光捶着肩膀,“爹,自皇帝驾崩,你就没怎么休息过,今天早点休息吧!”
霍光疲惫中涌出了无力感,“人算总是不如天算!乌孙的国王早不去世,晚不去世,偏偏赶在了这个节骨眼去世。”
霍成君道:“爹爹,不要太过焦虑。只要新帝登基,父亲通过他将政令颁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一直没想明白国玺和兵符去了哪里,云歌若身藏国玺、兵符,她应该要用国玺和兵符为皇帝办事,不会远离长安,可直到现在她仍然不露面,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霍成君想了会儿说:“爹,你有没有觉得皇帝挺奇怪的,他为什么没有颁布旨意,指定是谁接位?”
霍光不说话,这个问题他也想过,甚至暗中做过准备,打算用雷霆手段应付一切,可刘弗陵无旨意,所有的计划骤然都落了空,这个刘弗陵从来不按棋理落子!
“爹,你觉得皇帝属意的人是谁?”
“现在看来,应该是刘询。如果是刘贺,赵充国就不会一直反对刘贺登基,国玺和兵符也不会一直失踪。哎!”霍光长叹,“都是当年一念之仁,否则今日就不必……”
霍成君不解,仔细想了会儿,试探着说:“爹爹的意思是爹一直知道刘询。”
霍光冷哼:“若不是我,你以为只靠卫太子的旧臣就能避开所有追杀他们的人?若不是我肯定地告诉上官桀刘询已死,刘询后来能在长安城外做刘病已?”
霍成君小心地问:“爹爹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设法把刘询抓起来,问出国玺和兵符的下落。”
霍光摇头,“不会在他那里。刘询若有兵符,长安城怎么还会是如今的僵持局面?”霍光一边思索,一边说:“我大概一开始就想错了,我一直以为皇帝一定会选刘询。可也许对皇帝而言,刘询和刘贺是有差别,但是差别并没有大到用天下万民的性命去争,就如我们霍家看待这两人,不管谁登基,都有利有弊,没有任何一个人好到值得我们霍家为他全力以赴、誓死扶持。皇帝应该只是一个倾向,因为害怕兵祸,所以并没有孤注一掷选择谁,他也许预留了一个时间,等谁占了上风,他就选择谁。”
霍成君说:“那我们就慢慢等,现在仍是父亲占上风,到了皇帝定的日期,云歌自然会出现,交出国玺、兵符。”
霍光叹气,“皇帝驾崩前一定未料到有今日的局面,否则以他 的性格,绝不会如此做,我朝在西域花费了近百年的心血才有今日,不能功亏一篑!我等得起,可汉家江山等不起!西北的百姓也等不起!”
霍成君呼吸一滞,“父亲的意思是要让刘贺立即登基?只怕不容易……”
霍光摇头,微笑着说:“爹本想给你挑个英俊夫婿,可……唉!刘询虽长得不如刘贺,不过更容易让你做皇后。”
霍成君早羞红了脸,捶着霍光嚷,“爹,人家陪着您聊正经事情,爹却拿女儿打趣!我才不管谁做皇帝呢!”
霍光决心既定,一切就不再成问题,轻松了许多。
霍成君坐到霍光身侧,“那刘贺怎么办?虽然没有正式登基,可很多人已当他是皇帝了。”
霍光皱眉思索,很久后,才道:“我还是看走眼了。能让刘弗陵考虑将江山交付的人,绝对不是个荒唐人!”他立刘贺,又废刘贺,刘贺必定会对他不满。刘贺身边的人也不能再留。既然决定了除草,就务必要除尽,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长了出来,最后打蛇人反被蛇咬。
听到外面仆人禀告“大司农田延年到了”,霍光对霍成君说:“你回去吧!这些事情爹自会处理,你安心等着进宫做皇后就行了。”
霍成君红着脸,轻应了声“是”,起身离去。
深夜。
霍禹已经睡下,却又被人叫醒,说霍光要见他。
霍禹知道必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不敢迟疑,忙赶着来见霍光。霍光命他明日一早就拉刘贺去上林苑游玩,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刘贺离开上林苑。霍禹忙应是,转身想走,霍光又叫住了他,凝视着他说:“爹平常对你严厉了些,只因为霍家满门将来都要倚靠你,你能明白爹的苦心吗?”
霍禹看着父亲迅速苍老的面容,斑白的头发,心中一酸,以往对父亲的愤怨全散了,“都是儿子不争气。”
霍光微笑着说:“明日的事情不可走漏风声,你一定要做到。”霍禹跪了下来,定声说:“爹放心,儿子虽然有时候有些荒唐,要紧的事情却不敢糊涂,明日儿子一定会把刘贺留在上林苑。”霍光又命人一一传了霍云、霍山、范明友来,细细叮嘱,等所有事情安排妥当,东边已露了鱼肚白。
清晨。
大司农田延年当庭奏本,陈述刘贺荒唐,说到刘贺竟然在刘弗陵棺柩前饮酒吃肉时,他伤心欲绝、痛哭失声,不少臣子想到刘弗陵在时的气象,再看看如今朝堂的混乱,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大殿里哭声一片。
田延年哭着对霍光说:“昔日伊尹当商朝宰相时,为了商汤天下,不计个人得失,废了太甲,后世不仅不怪他,反而皆称其忠。将军今日若能如此,亦是汉之伊尹也!”
霍光踌躇着说:“以臣废君,终是有违臣道!”田延年哭说:“将军不敢做主,可以请太后娘娘做主。”
众人都齐齐说好,隽不疑也进言说:“大司农说得很有道理,我们不妨请太后选择贤人。”
霍光只能答应。
汉朝太后的起居宫殿是长乐宫,可因为刘弗陵刚驾崩,刘贺还未正式登基,所以上官小妹仍住在椒房殿。
小妹听完众人来意,惊惧不安,望着霍光,迟迟不肯说话,霍光诚恳地说:“太后有什么想法尽管告诉臣等。”
小妹怯怯地问:“不知道大将军觉得谁是贤人,足担社稷?”霍光扫了眼田延年,田延年奏道:“卫太子的长孙刘询,先皇曾多次夸赞过他,说他‘可堪重用。’”
霍光点头,“臣也记得先皇说过这话。”
小妹眼中突地有了泪水,“本宫也听过,好像是去年除夕夜当着各国使节说的。”
众位臣子都一边回忆,一边颔首。
霍光问:“那太后的意思……”
小妹道:“众位爱卿都是我大汉的栋梁,若各位觉得刘询是贤者,本宫就颁布旨意,废除刘贺,迎立刘询。”
赵充国立即跪下,一面磕头,一面大声说:“太皇太后英明!”霍光、田延年、隽不疑也跪了下来,纷纷口呼“太皇太后英明”。
杨敞看到僵持的两方已经意见一致,也忙跪倒,大呼:“太皇太后圣明。”
所有大臣纷纷叩拜,小妹任由他们叩头,眼睛凝望着前方,却毫无落点,只有一片蒙蒙雾气。
雾气中浮现着他的淡淡笑意。
她握着他的手。
他说:“我信你。”
至此,百官在迎立新君一事上,终于意见一致。
六顺看到霍光率领朝廷重臣来见上官小妹,却无霍禹、范明友、邓广汉几人,想到当年公主家宴的情景,心中“咯噔”了一下,忙命手下的小宦官设法把消息传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