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南越州,极东处。
一个身着黄衫的妙龄女修,面朝大海,自言自语……
“大哥!我又来看你了,你还不打算回来吗?”
“大哥!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会回来的……”
“大哥……”
说不上几句话,那女修便泪眼迷蒙。
自顾自地哭泣了片刻,女修渐渐止住了哭声。
“大哥!亏得你不在,你若在此,怕又要嘲笑我了!大哥你放心!我也就在你面前撒撒娇,在旁人面前,我从没如此放肆过。你交代我办的事情,我都替你办好了。”
仰起头来,迎着海天一色,那女修显露出自己绝美的容颜——她不是别人,正是外柔内刚的萱草!
“火云岭一切正常,平日里由黄岩值守,闻天秀和罗刹两人,一心向道,闭关清修,修为已经大为巩固。有此三位元婴老祖坐镇,落花谷和五行门,尽皆不敢来犯!按照你的意思,火云岭只是扼守北疆,并没有过分扩张。”
“祥福商会不光在万宗城建立了分部,还重建了整个陵川坊市,有他们居中斡旋,整个南越州的东部地域,就算不是铁板一块,也已经不太可能再起波澜了……”
“万宗城方面,形势稍微复杂一些。好在上至万宗圣前辈,下到白七爷、山海尊等前辈,都对火云岭很是上心,尤其是尚前辈和青丘老祖等当权者,对火云岭很是照顾。但是,这种照顾,很大程度是基于大哥你的存在。”
“对了!还有南炎妖境!那位玄灵将军,前些天还曾经亲临火云岭,说是南炎妖境打算和南越州结盟了!”
“东海修行界,战乱初定,波澜不惊。唯一的变数,便是风雷血原!好在大哥早有先见之明,将金风海引入风雷血原,如今金风海、雷祭潭和逍遥洋三家合力,已经站稳了脚跟,又有祥福商会和通天坊市通力合作,开通了中土修行界和东海修行界的商路,也算造福了双方修士。”
说完公事,萱草稍稍一顿,继续说起私事……
“这些年来,我和大师姐一直在寻找二师姐的下落。可惜,即便是祥福商会遍布天下的眼线,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不过大哥你放心!我们绝不会放弃的!我要帮你看着火云岭,没办法离开南越州。大师姐,却随同荆楚一道,远赴西蜀州,打算去幽冥鬼域看看——那九幽冥皇,似乎还没有痊愈,说不定,便会在幽冥鬼域苟延残喘!”
“说起荆楚,他对大哥你当日的决断,很是气愤呢!不过我知道:他气的是他自己!前番随同大师姐护送阿信和虎生去西蜀州后,荆楚一去不回,如今正在北魏州。魔门功法,讲究速成,荆楚这是以身入魔,要为你复仇!他的秉性,大哥你是知道的,除了你,谁也劝不回他!”
“对了!虎生在西蜀州,深得小圣僧青睐,将佛门炼体秘术倾囊相授,如今那小子已然步入破海境呢!至于阿信,很抱歉,我目前还没收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便是朱三姐那里,也没有他的消息。我只知道他孤身进入了鬼神殿,这些年来,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他……”
“还有你那一双儿女,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南邪虽然不近人情,好在有白灵照顾,倒也安分。经历当年那番变故,他们似乎都成长了很多——尤其是初晴那丫头,不光收敛了性子,一心苦修,还时不时地去碧落峰为师父守孝——毕竟,你们碧波潭一脉,也只有她还在师父跟前。”
“唯一遗憾的,便是宣朗大哥!虽然侥幸结丹,却在编篡《万物志》时,失陷在外,再也没有回来……”
絮絮叨叨的,萱草好似闲话家常,神采飞扬。
良久之后,萱草闭口不言,收尽悲恸,一脸刚毅。
收起所有的思念和眷恋,萱草便打算离开这处离东海距离最近的海角,折返火云岭。
有朝一日,萧勉回归,火云岭必将称雄南越!
在这之前,萱草能做的,便是替萧勉守护这份基业!
再说如今的萱草,虽还未凝婴,一身修为,非同小可,便是对上寻常元婴老祖,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何况,萱草并非一人前来。
追随在萱草身旁的,尚有两头成精的猿猴。
其一,浑身赤金,剑眉星目,出身金刚剑猿。
其二,双眸绛紫,双臂金黄,出身紫瞳金臂猿。
机缘巧合,这两头灵猿先后拜入了侯长老门下,因为萱草和侯长老的关系,两头灵猿和萱草堪称是同门。
“师姐!你说萧大哥还会回来吗?都十年了!”小金猿才这么说着,不待萱草回应,紫瞳灵猿就没好气地回嘴:“呸呸呸!乌鸦嘴!我萧大哥福大命大造化大!”
“是!是!是!瞧我这张臭嘴!”
两头灵猿对望一眼,试图缓解萱草的悲情。
“他会回来的!别说十年,便是百年,他也一定会回来的!”深深地忘了东海一眼,萱草言道:“回去吧!”
言罢,也不见萱草有何动作,便有一艘飞舟横亘眼前。
一人两猿鱼贯而入,飞舟破空而去……
此舟名唤彻地,乃是当日萧勉亲手所赠!
飞舟依旧,物是人非。
距离萧勉失陷于灵墟,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这十年
中,每逢八月初一,萱草都会到这里来思念萧勉,她甚至期待着,萧勉突然从东海安然回转。
一次次的希望之后,是一次次的失望。
到了最后,东极之行,变成了萱草的寄托和信仰。
她如今要做的,便是如萧勉托付给她的一般,照顾好火云岭,照顾好萧勉让她照顾的人……
与此同时,天下五州,风起云涌。
西蜀州,十刹海。
站在小庙门口,虎生朝着东方天际,三跪九叩。
小和尚就这么站在一旁,不声不响,不言不动。
良久之后,虎生站起身来。
“阿弥陀佛!小僧应该和你说过:仇恨,是一种可以吞噬人心的毁灭力量!有时候,放手,比握紧更强大!”
“……,圣僧教诲的是!”
紧了紧握紧的拳头,虎生将之缓缓松开。
如今的虎生,一身精壮,满脸刚毅。
就如萱草所言,虎生已经步入了破海境,即便是当初的萧勉,若是单论炼体术,也没有如今的虎生强横!
这一点,曾经和虎生交过手的战僧慧净,深有体会。
虽然最终,慧净凭借手中的斗战金棍,挫败了虎生,但那一战之后,一向好战的慧净,再不敢小觑虎生。
正对着小和尚,虎生不亢不卑。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当日灵墟一战,我虽非亲历,然则我可以想象那些人的丑恶嘴脸。他们围杀吾师,便要做好被我复仇的准备!当然!若我死于灵战,一切休提;不然,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你小子!怎么就知道他一定死了?”
“这……圣僧是说:师父他没死?”
“我可没这么说!”似笑非笑的,小和尚走进庙门,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声勉励:“加油吧!时日无多了!”
偌大的天地间,只留下虎生一人,若有所思。
北魏州,天魔宫。
魔帝高高在座,魔印侍立于一旁。
此时的魔印,赫然已经步入元婴,成就老祖!
以魔印的底蕴,本来在天都武会之前,就可以顺利凝婴,只是为了领悟血魔道功法,这才一拖再拖。
血煞魔宫中,魔帝得到了血魔道传承功法通天血河图——此图虽然被萧勉不屑,但毕竟是血魔道不传之秘。
趁此契机,魔印终于融汇六道于一身。
灵墟一战之后,黑金灵舟驶出灵墟,那些修士即被魔印驱逐殆尽,而后魔印将荆楚一行人送回南越州,便赶回北魏州,着手凝婴——果不其然,他顺利度过了大天劫!
如今的魔印,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非凡气势。
不过说来也怪!
虽是魔门巨子,然魔印身上,却毫无魔气……
“印儿!那小子失陷于灵墟,已有十年了吧?”
“不多不少,正好十年!”
“十年啊!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了……”注视着魔印,魏长天自言自语:“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印,不知!”
“那我北魏州和南越州的盟约……”
“吾师!和南越州的盟约,虽是印和那人一同推进的,但此盟约无论是对北魏州还是南越州,都有利无害。退一步说,就算那人永远都回不来,也不能动摇盟约!”
“好个退一步说!印儿,你觉得:他还会回来?”
“……,我希望他能够回来!”正视着魏长天漆黑的双眸,魔印一字一顿:“若没了他,何等无趣?”
“哈!不错!不错!他确实是个有趣的小子……”洒然一笑,魏长天话锋一转:“那小子如何了?”
“他,自闭于魔剑谷!”
“九年了吧?以区区金丹修为,自闭于魔剑谷近十年,这份心性,便是为师,也有些动了爱才之心啊!”
“那人,乃是天生剑修,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嗯!他若真能领悟剑魔道真谛,倒也算是我魔门弟子,既然决定继续和南越州的盟约,便由着他吧!”
“是!”
“印儿!你也早做准备吧!”
没头没脑的,魔帝此言,让魔印脸色一变。
“吾师!可是传说中那处福地……”
“还没有迹象!不过,以为师推算,应该也快了!”正视着魔印,魏长天言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是!”
躬身一礼,魔印再不多言。
东吴州,望仙城。
天香楼,本是望仙城中知名的风月场所。
据说在整个东吴州,还开出了不少家分号。
东海之战后,为了推广千叠迷香,祥福商会一掷千金,将东吴州境内所有的天香楼一并收购。
被祥福商会收购之后的天香楼,便不再是风月场所了,主营千叠迷香,兼售各种器物,顺利完成了转型。
当然,天香楼背后,另有玄机。
当日东海之战接近尾声时,爆发了紫月谷之变。
借助萧勉赠送的两张马扎,魔帝魏长天和刀尊叶阑珊,几乎是一夜之间,从浩淼东海赶回了各自宗门。
此后,两位天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残局。
天魔宫一方,魔帝横空
出世,摆出一副要攻打圣后宫的假象——甚至不只是假象,魔帝可不介意假戏真做!
亏得圣后知道魔帝百无禁忌的秉性,听闻魔帝回归天魔宫,圣后顾不得和紫瞳剑纠缠,火速赶回圣后宫坐镇。
魔帝和圣后,这两大北魏州天尊境强者,剑拔弩张。
东吴州这边,火气更大,战意更盛。
刀尊甚至连霸刀城都没有回转,孤身单刀,直奔白眉山。
一人一刀,画地为牢!
整个白眉山上下,飞鸟不渡。
消息传到紫月谷,白首翁大惊失色,顾不得和钟灵秀客套,白首翁拂袖而走——白眉山,可是他的老窝!
他白首翁一窝妖禽,都在白眉山地界!
一旦把刀尊逼急了,杀入白眉山,绝对是血流成河。
如此一来,紫月谷之围立解。
然则,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圣后和白首翁先后离去,紫瞳剑焉能不知?
身为东海三仙之首,东吴州修行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被人家堵在家门口,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圣后和白首翁前脚刚走,紫瞳剑便暴起发难。
一剑在手,将钟灵秀从紫月谷一路追杀到了灵秀岛!
最终,钟灵秀激活了灵秀宫中的诸般禁制,整个灵秀宫连同灵秀岛石沉大海,不复存在。
便是钟灵秀,也消失不见……
紫瞳剑,硬是在灵秀岛海域守望三年。
整整三年之后,紫瞳剑这才无功而返,回转紫月谷。
从此后,谁也没有再见过钟灵秀此人……
钟灵秀杳无音信,原属于灵秀宫的大量女修,可就没了着落——这些女修,绝大部分,并不知道灵秀宫和东海三神殿有所勾结,她们只是普通修士,寻一处存身之地。
钟灵秀消失之后,为了平息剑神和刀尊的怒火,白首翁跳将出来,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钟灵秀身上。
回过头来,白眉山一脉向灵秀宫的余党大开杀戒。
便在东吴州内乱之际,祥福商会空降东吴州。
借着收购天香楼为契机,祥福商会暗中把原属于灵秀宫的一众女修聚集起来,将她们改变身份,重新编制。
这些女修,无论是剑神还是刀尊,都不放在心上。
白首翁之所以拿他们开刀,不过是表表态度罢了。
如今既然有祥福商会出面收拾残局,又见剑神和刀尊那两位煞神没有反对,白首翁也乐得清静。
至此后,东吴州修行界,再无灵秀宫……
八月初一的紫月谷,紫月如新,故人如旧。
剑神和刀尊,这两位东吴州执牛耳者,相对而坐,紫衣侯和叶飘零,随侍在两人身后。
“紫月谷之变,不想最后便宜了祥福商会——收购了天香楼,整编了灵秀宫,他们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在我东吴州开枝散叶,形成了完整的销售和情报网络。剑兄!你说祥福商会那帮老狐狸是怎么想的,竟能未卜先知?”
“老狐狸?我看未必!或许是小狐狸,也未可知!”
“小狐狸?你是说……”
“那小子!失陷至今,有十年了吧?”
“整整十年!”点了点头,眼见紫瞳剑沉吟不语,叶阑珊试探着说道:“关于和南越州结盟之事……”
“一切照旧!”
“这……”
“东吴州和南越州的结盟,看似是他们南越州高攀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这个盟约对于东吴州而言,同样是不可或缺的!”举起酒杯,将杯中灵酒一饮而尽,紫瞳剑仰望着夜空中的那轮紫月,自言自语:“在此之前,你要搞清楚:我们东吴州最大的敌人,到底是谁?”
“你是说——中州?不!天都城!?”
“不错!”
点了点头,紫瞳剑笑而不语。
“何况,我这双眼睛,看人一向不会错!那小子,没那么容易死——恐怕就算你我死了,他也不会死!”
“这……希望如此吧!”对于剑神的笃定,刀尊并没有往心里去,沉吟片刻,自言自语:“那处福地,应该就要开启了,那小子就算不死,若回来晚了,怕也无缘!”
“那处福地,确实得天独厚!但是以那小子的福缘,就算没能进入那处福地,怕也会有别的机遇……”微微一顿,剑神冷哼一声:“我倒不担心他!只是若没有他,天都城那帮眼高于顶的小兔崽子,又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说的也是!灵战之前,怕还有一番纷争呢……”
言尽于此,剑神和刀尊,继续把酒言欢。
两人身后的紫衣侯和叶阑珊,对望一眼,松一口气。
不管如何,十年时光,悄然流逝……
这十年中,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唯有南越州和西蜀州、东吴州、北魏州的联盟,坚定不移,祥福商会,更是南越州最坚实的盟友。
当然这些势力和南越州结盟,或多或少,都是看在萧勉的面子上。
如今,萧勉失陷十年,音信全无。
常人或许已经渐渐淡忘了那个曾经将整个修行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南越萧勉,但还有不少人,正等着他的回归。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