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颇为反常。
原先皇贵妃已明确婉拒了此事,甚至于还暗中派人来悄悄探听汪仁的风向,看看自己拒了他,是否会遭致祸端,又是否需要暗下杀手。深宫禁院里的女子,胆小怕事,踟蹰不前的绝成不了大气候,能稳居上位荣宠不衰的,必有果决手段跟玲珑心思。
于究竟该不该同汪仁结盟一事上,皇贵妃已迟疑过太久,她一旦得到了白家的消息,自然无法再继续拖延下去,只能明明白白地拒了。
白家有白家的手段跟主意,容不得太多外因干涉。她想要自己的儿子顺利即位,能在那张龙椅上一坐便稳,臣民皆服,便不得不借助娘家的势力。至于来日,外戚是否会坐大,眼下便来考虑,委实早了些。就算要想让太子殿下登基后亲政,方也要等上数年,而今的太子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足够坐上那张椅子当他的皇帝,却还无法亲政。
既如此,她晋为太后,便省不得要垂帘听政一段时日。可后宫原不该干政,饶是不得已而为之,能服她服新帝的人,只怕也是寥寥无几。长此以往,朝野必然震动,局必不稳,他们母子的处境,也就随之变得艰难起来。
所以,白家在帝位更迭的过程中,以及来日帮助太子稳固帝位,都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原就是如此。
可她也是势单力薄的那一个。离不了白家。故而她先拒了小润子,后又让肃方帝好了起来。
肃方帝日渐好转一事,亦是叫燕淮、汪仁几人不解的地方。白家究竟布下了怎样的棋,一时间竟有些猜不透。然而这事,也叫他们省去了送鹿孔入宫。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几日过后,皇贵妃竟起了反悔之意。
小六说,印公听到消息后,很是不高兴。
皇贵妃如此做派。隐隐让人觉得有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意味,让人心生不悦。哪怕是谢姝宁。也觉得皇贵妃这幅举动反复无常,令人不虞。可汪仁依旧派了小六来东城将消息告知他们,便知他虽不高兴,但心中也还是有旁的思量。
燕淮蹙眉略想了片刻。沉吟不语,好一会方道;“不管皇贵妃此番是缘何心生悔意,都证明了她已对白家生出了担忧。时日越近,她便越是忧虑,渐渐的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从娘娘那边来看,白家理应是站在她这边,站在太子殿下身后的。”谢姝宁捧着一盏茶,眼神游离,“但若从七师兄那厢来瞧。白家却不一定就站在娘娘那边。毕竟,靖王府里也还有个出身于白家的世子妃,而且还是为靖王诞下了长孙的世子妃。”
不知不觉间。白家对皇贵妃而言,便成了一把双刃剑,利弊皆有,令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好生应对。
她出了会神,才轻声问燕淮:“依你之见。白家是否会舍太子而拥靖王?”
“不必猜了,此事已是十之。”燕淮道。
秋风已起。凛冬将至。
白家既有野心,当然也会有更为聪明的抉择。
扶持太子即位,自是名正言顺,可太子年幼,天下不稳却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肃方帝留下了一堆的烂摊子,要想一一收拾妥当光有雷霆手段也仍是不够,需要白家出面劳心劳力的事太多。
而拥立靖王,白家照旧有从龙之功,且白家早晚也能出位皇后娘娘,又不必费心去一面遏制乱局一面收拾烂摊子,何乐而不为?
唯一不妙的,大抵就是靖王会否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了。但显然,白家身为百年大族,除非满门尽诛,不然这事都不能轻易收场。可若真的出了株连九族之事,天下必会一片哗然,人人都知是靖王所为,民心尽失,且江南一带没了白家,留下的烂摊子可绝不会比肃方帝留下的容易收拾。
省不得要元气大伤一场,多年都无法复原,得不偿失,真真的损人不利己。
靖王府可不专出傻子,故而白家的地位在几十年内,都不会有大变化。
何况白家虽有野心,却最是明白分寸,知道适可而止且择优而拥。皇贵妃终究是成不了皇后,白家也终究未能出一个皇后娘娘。当然,等到太子登基,他的皇后也能从白家适龄的姑娘里挑,但太子如今还太小,谁也不知道他长大后,是不是就会乐意如此。
一旦太子不满于此,于白家而言,形同灭顶之灾,多年来的汲汲营营,一夜之间便都成了空。
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孩子。
因此,倒不如择了靖王府,至少局势明朗,只要白家足够乖觉,荣华富贵,光耀门楣,不过咫尺。
但靖王,名不正言不顺。
要想正名,那条荣登大宝的道路上,便不可以有太子的身影。
燕淮凝望着谢姝宁,眉头仍微微皱着,不见舒展之意。
谢姝宁只觉心头一跳,已是想透了其中关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道:“那太子殿下岂不是…”
——必然是活不成的了。
休说太子,便是皇贵妃,只怕也是活不成的,唯独惠和公主,若他们觉得尚且有用,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来。
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谢姝宁飞快思量着,皇贵妃先前必定未察,可如今却是从何而察?
窗外刮过一阵疾风,也不知吹翻了什么,哐当乱响。燕淮低声道:“只怕而今察觉,也已是晚了一步。”局得从一开始就布下,迟落了一子,有些局面就无法挽回了。他说,“但不论如何。性命总要保住。”
若非如此,皇贵妃只怕也不会反身回来寻了小润子说有意重新结盟。
这于他们而言是过分之举,于她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
但凡还有法子,皇贵妃也不会舍了脸面低声下气来求内廷的人。
可她,是因何察觉的?
到底不是谁肚里的蛔虫,几人左想右想,始终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翌日,小润子出宫,燕淮亦避了耳目悄悄去了东厂。都是惯熟的路。吉祥驾着马车,很快就进了东厂。
小润子见了他们。先打了个千儿,而后道:“皇上的身子,眼瞧着便是大好了。”
“果真大好了?”燕淮从他话里听出了点别样的意味。
小润子便也抿着嘴笑了笑,摇摇头道:“内里终究是虚了的。几日工夫,焉能好全?”
言下之意,不过形如回光返照…终究有要倒下的那一日…
汪仁听着,“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此事,只侧目问燕淮:“怎地不见阿蛮?”
“舅母派人送了口信来,一早便去了北城。”燕淮落座,解释起来。
汪仁闻言心里头一惊,面上倒没显。只淡然道:“北城出了什么事?”
燕淮轻笑:“有支商队入京,让阿蛮陪着去了。”
见不是因为宋氏的事抑或敦煌的事,汪仁松了一口气。便也不再过问谢姝宁去北城做什么,转而谈起正事。听完燕淮的话后,他低头呷了一口茶,有些漫然地道:“她倒是能屈能伸,知道什么时候该拉下脸面。”
除宋氏外,他待旁人。一贯有些尖刻,只分有多尖刻而已。
他对皇贵妃此举。甚不满意。
可对纪鋆,就更觉不痛快了。
他说完,问小润子:“她发现了什么?”
“眼下还不清楚。”小润子摇了摇头,略带两分猜测地道,“许是因为白家的信。”
燕淮跟汪仁一齐挑眉,异口同声地道:“什么信?”
他们一直都知道皇贵妃跟其父有书信往来,但信中种种,究竟为何便不得而知。皇贵妃一直都很小心,白家亦是如此,若不然,皇贵妃也不至于时至今日才幡然醒悟,觉察出不对劲来。
当局者迷,有时自己尚且不知,却早已深深陷了进去。
小润子迟疑着道:“这便不知了。”
汪仁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查明白了再来!”
至于答应不答应皇贵妃,却不必思量了。既然他们有想要保住的东西,那自然得答应。汪仁反而还有了兴趣,觉得这事好好办,也是难得的大乐子,惹得燕淮懒得接他的话。
小润子领了命令回了宫,自去当中间人同皇贵妃交谈。
汪仁清粥小菜,继续养他的伤。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一天洗上五六遍澡,这伤口不慎沾了水,好得愈发慢了起来。
宋氏问过鹿孔,觉得早该开始好了,见状忍不住忧心起来。被她问过两次后,汪仁便不敢再胡乱折腾了,小心翼翼地养起伤来。外敷内服,一样也不敢少,忒苦的药,也是咬着牙憋着气一口干。
这会到了时辰,又该吃药了,他便不高兴留燕淮,摆着手赶人。
燕淮也不正眼看他,只扬声吩咐人说印公怕苦,赶紧送碟蜜饯进来,这才一转身走得没影了。
汪仁在后头连连冷笑,可到底是等到蜜饯送进来后才把药给喝了。
他一碗药喝尽,燕淮也出了东厂,准备往北城去,顺道接了谢姝宁。
谁知才走到马旁,吉祥便道:“纪世子那边来了消息,想请您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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