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公府的人丁一直都不大兴旺,早些开枝散叶,总是好的。
如意一句句分析着这其中的利弊,又道:“咱们府上原就没有能为您做主的人,这事事都得您自个儿拿主意,您这亲事,自己不上心,还有谁上心?”
论理,他尚不足弱冠,晚些成亲也无妨。可偏生如意眼瞧着吉祥跟图兰好事已成,连带着便想到了燕淮身上,不由得急了起来。若没有同温家退亲那件事,这个时候,两家的亲事便已经该提上日程,不日就能成了。
如意想着自己在宁安堂听得燕娴嘟哝的那几句话,便知如果自己再不到燕淮跟前来催一催,他一定能再拖上个几年。
于是如意说完这话,紧接着便说道:“府里一直也没个能主持中馈的人,总不好真叫西院那位出山吧?”更何况,燕淮的亲事是决计不可落到小万氏手中的,若叫她拿捏住了,谁知会为燕淮求娶个什么样的姑娘,“您不急,谢八小姐急不急,可就说不准了。她今年就该及笄了…”如意暗自默默计算着谢姝宁的年岁,不觉拔高了音量,“宋太太必定早就急了!”
宋氏跟谢元茂断绝了关系,众人便不好再称她为谢六太太,从此只以宋太太相称。
“您再这么拖下去,往后见了谢八小姐,只怕也就只能称其为某夫人了…”如意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忽然来了招会心一击。
燕淮瞥他一眼,猛地一把抓起身旁的箭囊,抬脚转身便走。
如意以为他是叫自己说动了,心中大喜,在后头追着问:“男未婚女未嫁,您看咱们是请哪位官媒婆来?”
“请哪个都不好。”燕淮背对着他快步走远,头也不回地说道。
如意怔了一怔,旋即闷声不吭地小跑着追了上去,直将将要越过了燕淮,才急切地道:“您怕了?”
害怕宋氏不满意燕家,怕谢姝宁无意于自己,他自然是怕的。
但是——
燕淮登时顿住脚步,侧身拽住他的胳膊,一张犹如远山清泉般娟秀的少年面孔上,露出了个淡淡的笑意。清晨稀薄的雾气中,他眼神灼灼地盯着如意道:“我已经让吉祥去了。”
如意愣住,面露疑惑。
今儿个是图兰回门的日子,吉祥这新姑爷当然也跟着一道去,可他们分明在说的是另一件事。
思忖间,他蓦地醒悟过来,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地望向燕淮,直道:“您这、这…”
男媒女妁,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就是由家中信赖的仆妇牵线搭桥,说成的亲事。
吉祥又是燕淮身边十分得器重的下属,自然不比寻常。可如意心里还是不由得犯嘀咕,他悄悄道:“可吉祥不便直接见宋太太,这事,该如何提?”总不好叫人在去拜见宋氏时,便将这话拿出来提了吧。若说是叫图兰去说,就更不对了。大家都是相熟的,是个什么性子,众人皆知,图兰哪像是能给人说媒的。
如意狐疑问道:“这是不是不够庄重?”
燕淮轻笑:“自然是不够的,眼下只是让人去试探下宋太太的意思,并不打紧。”他解释起来,“让谢八小姐身边的卓妈妈在宋太太跟前透透口风先。”
按理,他的亲事,该需小万氏亲自出马才是。
但单凭他跟小万氏的关系,这事是万万没有可能的,小万氏不想法子在其中搀一脚搅黄了这事便已是万幸,哪里还能盼着她为他这个继子奔走。
恰逢图兰跟吉祥三朝回门,便经由他们二人的口,说动了卓妈妈在宋氏跟前略提一提先,若宋氏有意,一切好说。若她无意,这事也就难办了。谢姝宁极其敬重母亲,于亲事上,只怕也是如此。宋氏的意思,一定会盖过她自己的。
所以,先打探打探宋氏的口风才最要紧。
如意忧心忡忡地看他一眼,“若能请了万老夫人去说项,倒是好些。”
燕淮听了一笑,也不置可否,只道:“外祖母何许人也,只怕她不赞成。”
即便是宋氏跟谢元茂不曾和离,单凭谢家的家世,万老夫人也瞧不上眼,休说如今这样的时候。然而他处心积虑退了温家的亲事,为的就是不愿用婚事做棋行局。否则,英国公温家,有哪一点不比谢家高出几个段数。
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谢姝宁这个人。
只是她,仅此而已。
北城那边,卓妈妈正悄悄拽了图兰到角落里问起闺中秘事,直问得图兰这么个大喇喇的人,也不禁满面通红,火烧一般的烫。
卓妈妈笑着打趣了两句,心下却松了一口气。图兰出嫁前夕,她倒也同图兰说了好些,可也不知这丫头究竟听明白了不曾,她整整牵挂了三日,生怕图兰将事情给弄砸了。故而今日图兰才回来,她便忍不住问了几句。
好在一切圆满。
卓妈妈掩着嘴,望着她笑。
图兰假意咳嗽了两声,悄悄同她道:“妈妈快别笑了,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卓妈妈问:“什么事?”
“是小姐的亲事。”
“…亲事?”
图兰点头如捣蒜。
片刻后,卓妈妈皱着眉头琢磨起她的话,深觉有理,不由对她刮目相看,这才嫁了人,连口才都变利索了。图兰则挺直了腰杆站在那任由她看,那些话基本都是吉祥提前想好了再一句句让她背下来,叫她复述给卓妈妈听的。她对自家男人十分有信心,因而面向着卓妈妈,也底气十足。
更别说,她一开始便觉得自家小姐跟燕淮很登对。
卓妈妈一行人,也都曾见到过燕淮,知悉长相样貌家世,心中一思量,都觉得不错。
同图兰略交代了两句,卓妈妈就匆匆往宋氏那去。
宋氏的视力基本上已恢复如初,现如今正在吃鹿孔开的最后一副新方子,据闻吃完这几帖药,往后也就不必再吃了。
卓妈妈去时,恰逢玉紫端着药碗过来,二人在庑廊下打了个照面。卓妈妈就接了药碗入内,将玉紫打发去了谢姝宁那。
日头渐渐升高,清晨的寒气慢慢消散。
宋氏觉得屋子里气闷,听见有人靠近,便道:“开半扇窗吧,怪闷的。”
卓妈妈忙将药碗搁在炕桌上,应声而去。
“玉紫去见图兰了?”瞧清楚是卓妈妈,宋氏倒也不觉得奇怪,笑着说道。
卓妈妈颔首,走近了宋氏,先服侍宋氏用了药,又取了蜜饯来与宋氏吃了。这蜜饯还是上回汪仁派人送药材来时,一道送来的,味道同旁的皆不相同,宋氏怕苦,吃完了药,总要含上一颗。正巧就都派上了用场。
卓妈妈将空了药碗放到了一旁,这才正色同宋氏道:“太太,奴婢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她们已定了日子南下,谢姝宁的姻缘,只怕将来也就只能是在南边。但卓妈妈心中觉得燕家的亲事不说多少知根知底,但的确是门上好的,不仔细想想,难免可惜。
于是在宋氏笑着说了句“但说无妨”后,她便倒豆子似的将这事给说了。
“成国公今年才十七,生的一表人才,骑射六艺样样精通,又颇得皇上青眼,在京都那么多儿郎里,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自然,成国公府的事,奴婢都曾耳闻,太太就知道的更加清楚了…”
宋氏认真听着,忽然长叹一声:“燕家…”
燕淮的出身称得上显赫,燕家的那点破事,也叫人瞩目。
卓妈妈从宋氏的这一声长叹中听出了点名堂,不由道:“太太,咱们经过了这么多事,如今再为小姐择亲,也就不拘世俗流言了。”
人人都知道,谢姝宁曾同燕家二公子燕霖定过亲。同样的,京都里温家跟燕家大公子的亲事,也是人尽皆知。
不论哪一桩,都能被人拿来嚼舌根,随意置喙。
宋氏摇了摇头,轻笑着辩道:“你不知,我这养着眼睛,平日里无所事事,倒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来。这燕家,同阿蛮也是孽缘。我们从敦煌回来的那一年,在路上救了两个孩子。谁能猜到,其中一人,竟就是如今的成国公燕淮。”
卓妈妈从来没听说过这件往事,闻言不禁大吃了一惊。
“阿蛮这孩子,似乎并不想留在京里。”宋氏忽道。
卓妈妈叹了声。
若真是燕淮倒也方便,左右本就是相熟的人,连派个体己人前去打听打听底细都免了。
宋氏原本倒没往他身上想过,这会卓妈妈一提,她倒想起许多平素不曾注意过的事来。
好比当初她从惠州回来时,燕淮赶在大雪封城前特地来迎他们,当时可不就是说的替阿蛮来的?
宋氏细细琢磨着,渐渐琢磨出了别样滋味来。
难不成…
宋氏的心情骤然复杂起来。
虽说女大不中留,但这事该不会真的…
她想着,陡然间又想到了汪仁,喃喃说道:“先前印公也曾提过要为阿蛮说媒,倒从来也不曾提过燕家半个字,难道里头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忐忑不安地想着,同卓妈妈道:“阿蛮那可有察觉过异常?”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