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片刻,鸟鸣声亦消失无踪。
怔愣间,也不知哪儿响起了几声扇动翅膀的扑棱声。温雪萝脚步一滞,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这片林子并不大,但平素毫无人烟,这时节又正是草木繁密之际,到处都是绿幽幽的,头顶上的天光更是被几株参天大树给遮蔽了泰半,只能透进来少许,叫人察觉不到暖意。
“水竹,方才那俩个身影你可瞧见了?”她犹豫着,转头问跟在身后的婢女。
名唤水竹的丫鬟面色微微发白,点点头又摇摇头。
先前她们似乎的确都明明白白瞧见了,可这会林间莫说人影,分明连只兔子都无,一时间她也不敢肯定自己刚才到底看见了不曾。
温雪萝见她摇头又点头,没个准话,不由皱起了眉头,轻声斥道:“究竟是瞧见了还是没有瞧见?”
“小姐,这地方怪阴森的…”水竹避而不谈,“夫人还在前头等着咱们呢,还是快些回去吧?”
温雪萝的眉头皱得愈加紧了些,道:“难道真是瞧差了不成?”
水竹连忙点头应和:“必是看错了!外头虽是日头高悬,但林间草叶密致,到这会还有薄薄的雾气呢。”
有雾的日子里,视线朦胧,经常会看错东西。
温雪萝淡淡应了声“嗯”,心里却并不以为然。
她的眼神好得很,明明看到了,又怎么会是看错。
但林间的确一眨眼的工夫,便没了人。她不禁怀疑起来,她们先前瞧见的两个人影,这时候正躲在某处,悄悄打量着她们。
水竹在她身后劝说着:“小姐,咱们是偷偷溜出来的,过会夫人发觉。可不好。”
温雪萝看她一眼,面上带着不悦之色,口中道:“你除了这话还会说什么!”
水竹急忙告罪。
然而她心里却忍不住在咒骂温雪萝,骂她都行过了及笄礼。却还不能同燕家完婚,要等到来年。这一日不成亲,事情便仍有可能会出差池,温夫人总念叨着,想必身为未婚妻的温雪萝更是忧心,所以这才见天寻她这个做丫鬟的晦气。
水竹低着头,暗暗撇撇嘴。
“罢了,先回去吧,这地方怪冷的。”温雪萝面上不快稍褪了些,转个身往回走。
林子里没有人声。委实有些冷得不像这时节该有的样子。
说是深秋,也是差不离。
温雪萝原本是不愿在前头进香,又烦母亲一刻不停,找到机会便在自己跟前说燕家的事,连在佛门清净地也安生不下来。所以才悄悄带着丫鬟往后山来,想要找块僻静地方躲躲。
谁知地方是找见了,事情却有些不大如意,颇具诡谲。
她心中百转千回,莫名有些不敢呆下去了。
撞见了旁人的事,旁人既躲,就不该在明面上深究才是。
可回去的路上。她仍禁不住揣测起来,树上的那抹绛紫色的身影,到底是不是那人。
虽则只见过一两回,那人的眉眼身形却早就镂在了她心间,从没有忘记过。方才惊鸿一瞥过后,她心里率先浮现出的。亦是那个人。
她暗自咬了咬唇瓣,嗅着空气里逐渐浓郁起来的檀香味,摇了摇头。
怎么可以是他,怎么可以!
那可是她的未婚夫婿!
哪有同旁的姑娘一道私会的道理!况且那一日,他分明当着她的面表过心意…虽然后来。他们便再没有机会单独见过面…
这般想着,她脚下的步伐不由微匆了起来。
水竹紧跟其后,蹙眉瞪着她的背影,心头懊悔自己当初怎么不跟着大小姐出嫁,非要跟着二小姐不可呢。
“这是上哪儿去了?”
须臾,二人到了前头的大雄宝殿,被温夫人撞了个正着。
温夫人不及她们说话,又看着温雪萝道:“还不快来进香!”
“…是。”温雪萝应着声缓步上前,接过已点燃了的香,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模样虔诚地闭目祈求着。
温夫人站在边上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谁也不知道,温雪萝此刻心里想着的,却是自己的样貌在京都诸多待嫁女子间,亦算是拔尖的,家世不算顶好,却也是住在南城的英国公的嫡次女。北城那一大群的官宦之家,饶是所谓品相出众,擅这擅那的姑娘,也同她不能比较。
更何况,她虽称不上惊才绝艳,却也是京都闻名的才女。
燕淮他,哪有弃了自己反倒去喜欢别人的道理。
温雪萝姿势优雅地起身上香,嘴角却微微一勾,眼里闪过一丝洋洋得意。
一定是她看走了眼,只一个背影,生得相像的人,满大街都是。
她转身看温夫人,意味深长地道:“娘,江宁时兴的那批料子可是已经送到了?我瞧着原先选的那几匹料子,裁了做嫁衣,倒是不够出挑。”
温夫人想也没想,便道:“回去再好好挑一挑就是。”
这门亲事,满京都都等着看热闹,她可不愿失了脸面。
母女俩想到了一处去,顿时便没了继续拜佛的兴致,没再留一会,便下山打道回府。
后山的林子里,一棵腰肢粗细的树后,探出一双皓腕来,扶在了树干上。
面色泛白的谢姝宁自树后走了出来,手指轻轻颤抖着。
她这回算是知道厉害了,这高处,可委实不适合她呆。
“可还好?”紧接着,树后又走出来一人,正是燕淮。
谢姝宁侧目看他,神色有些古怪,“方才那人,是温雪萝。”
燕淮神色不变,专注着看着她微微发白的面色,道:“我当然认得她,可是有什么不对?”
话音未落,树上高高的落下一抹白点来,“啪嗒”一声落在了他的靴子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谢姝宁僵着脖子低下头去。看着墨色料子上的那一点白,无言以对。
是哪只不知死活的鸟,竟敢在成国公燕淮头顶上拉屎…幸好眼神不佳,没瞄准。落在了靴子上…
莫名的,谢姝宁有些想要发笑,觑觑燕淮的神色,却又不敢笑,硬生生将泛白的脸色给憋红了。这种情形,便是叫她胡乱去想,也难以想的到,谁知今日竟是瞧见真的了。
她慌忙移开眼,装作若无其事地仰头看天,故作悠闲地道:“这天可真是蓝呀。”
说话间。图兰跟吉祥正在飞速靠近,听到这声,都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看上空,却只见密密麻麻的树枝交错在一块,挡住了天光。根本看不到天,二人不由面面相觑。
燕淮的脸则已经黑了。
他不动声色地抬脚在草叶上蹭着,暗恼这破鸟煞风景,下回坚决不能再在这种林子里见面!
听见响动,谢姝宁悄悄看了一眼,见已经差不多了,这才重新拾起前头的话题继续道:“若我不曾记错的话。温雪萝乃是燕家未来的主母,方才那一幕,若叫她误会了,可不好。”
燕淮沉默了片刻。
他倒是差点给忘了,温家的亲事…
“我会去退亲的。”燕淮正色道。
谢姝宁闻言愣了下,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何?”
燕淮没吭声。看着图兰跟吉祥站在几步之外的身影,良久方闷闷道:“这门亲事,又不是我自个儿挑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模样,像足了被人硬塞了不喜欢的饭食的孩童。闹着别扭,语气不善。
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他能装出喜欢来,却不愿意装上一辈子。
娶个不喜欢的姑娘为妻,一来让自己糟心,二来也害了旁人。
因了孝期的事,他跟温雪萝的亲事一直没有被提到日程上来,他也就始终没有放在心上过,一来二去差点就真的给忘了。
他身边又没有长辈念叨这桩亲事,一切都要他自己操持,结果到如今,也没正经筹办过一件。
说来,该趁着眼下,早些将亲事退了才好。
转瞬间,他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谢姝宁嘴角翕动,想说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退亲一事,对女方终归不利,尤其是温雪萝这样的处境,若在这时被燕家退了亲事,外头的流言想必能淹没她。
可她却并不想帮温雪萝说话。
说什么?
说多谢她上辈子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所以这辈子要好好帮着她说话,助她嫁进燕家去?
谢姝宁在心里骂了个“呸”字。
她素来睚眦必报,焉会帮温雪萝说话。
她面上神色变幻,半响才恢复了平静,道:“颇有道理。”
不远处的图兰跟吉祥听见,不由互相轻声交谈起来。
图兰抱着树,笑得眯起了眼睛:“可不得了,我怎么越瞧小姐跟你家主子越般配,这一定就是卓妈妈她们说的夫妻相。”
吉祥望天,竟是无话可接。
片刻后,一行人出了林子,在入口处告别。
礼节不可丢,谢姝宁裣衽行礼,姿态十足,倒叫燕淮不自在起来。
匆匆分别后,谢姝宁自去找纪桐樱跟舒砚。
燕淮在后头看着她的背影,踌躇着喃喃:“也不知她下回出门,得等到何时了。”
吉祥听见,觉得他简直是魔怔了,转个头,视线却一直落在图兰身上没移开过。
主仆二人,一道成了石头。
谢姝宁毫不知情,去找纪桐樱,到了地方却只看到舒砚身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是从敦煌带着来的。
小厮摸摸头,略带尴尬地用不熟练的西越语道:“表小姐,少主跟公主下山回城上街买东西去了,让您自个儿先回府。”
头顶着大太阳,谢姝宁却被自家不靠谱的表哥跟手帕交给气得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