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之所以感到震惊,并非因为屋子里的另一人是更吹雨。
之前,铁玄曾率大军助太玄国教剿灭秋水阁,早就表明他是太子一派同党,沆瀣一气。牧野对此心知肚明,也能大概猜到,他这次进京会跟太子派其他势力会面。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刚才铁玄寥寥数语里蕴藏的信息实在太过惊人,他们这次密谋针对的目标,竟然是西凉血侯府!
“调集区区黑云军就敢跟西凉铁骑叫板?他们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牧野表情凝固,难以相信他们会做出这种以卵击石的事情。
“以太玄道门的行事风格,若无绝对把握,他们断然不敢铤而走险。听他们的话意,铁玄只是率军呼应,看来国教后面肯定还藏有某些更厉害的手段!”
牧野神情凝重,紧贴着瓦片,聚精会神地继续偷听屋里的对话,生怕漏掉一丝话音。
国教试图对西凉动手,这事关系太大,将会影响整个帝国的命运,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若不是他潜来暗杀铁玄,无意中偷听到这次密谋,恐怕会一直被蒙在鼓里,遭到这些奸党的谋害。
屋子里,更吹雨端坐在铁玄对面,捧盏品茗,一脸从容。灯火映照下,他身上那件名贵黑裘分外明亮,上面的宝石闪烁着点点星光。
“国教行事一向谋定而动,掌教真人更是算无遗策,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无论是八十万西凉大军,还是那五斗强者,到时候我们自有办法应对,将他们消耗殆尽。你只管奉命行事就是!”
牧野听到这话,心里更是惊异万分,满腹狐疑。
“黑云军只有三十万,而国教只有清河真人一名顶级强者,即便天南六道加在一起,也才占三斗,在西凉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他们实在微不足道,为何会有如此狂妄的自信?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一直不明白,太玄道门为何很有底气,敢屡次打西凉的主意,有恃无恐。而这次,看来他们是打算使出全力一击,誓要夺走西凉的权势地位。
此刻,更吹雨看似悠闲放松,实则小心谨慎,守口如瓶,即便面对铁玄这位同党,也不肯提前透露全盘计划。
铁玄看破他的戒备之意,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眼里的惊疑不定一闪而过,脸上的笑容愈发谄媚。
“那是!掌教真人的铁腕我自然很清楚,岂敢不放心你们的谋划!只是……”他话音一顿,朝更吹雨狡黠地眨了眨眼,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擅自调动大军攻伐西凉,这是天大的罪名,如果国教不开出绝对诱人的酬劳和保证,铁玄断然不会为他们赴汤蹈火,承担这天大的风险。
更吹雨何其精明,岂会看不透铁玄的这点小心思,他那张肥胖的脸上满是友善之意,温和地笑道:“大将军请放心,国教从不会亏待通力合作的盟友。掌教真人托我转告你,事成之后,西凉军的掌控大权自然会落在你手里!”
听到这话,铁玄顿时喜上眉梢,慷慨激昂地道:“请掌教真人放心,我一定会誓死效忠国教,助你们铲除血侯!”
在他表态之后,更吹雨站起身,不温不火说道:“事涉机密,大将军这就立即动身回幽山关吧,以免暴露行藏。到时你只要起兵而动就行了!告辞!”
铁玄闻言,连连点头,殷勤地将更吹雨送出门外。
牧野换个位置,伏在屋顶上,继续观察着铁玄的举动,心里暗暗思忖道,“看这情形,铁玄恐怕也不知道具体的计划内容,只负责执行命令。既然这样,我必须立即除掉他,先消除黑云大军的威胁!”
送走更吹雨以后,铁玄刚才那前倨后恭的姿态陡然消失,他负手走到床榻前躺了上去,微闭双眼,懒洋洋地喊了一声,“来人!”
紧接着,牧野透过瓦片就看到,一个小厮恭谨地推门而入,站在床前听候吩咐。铁玄没有睁眼,回忆着香艳画面,想着那身好皮肉,开始浑身发热,“你去把柳儿姑娘叫来!”
看他的派头,多半以前也是怡红院的常客。牧野听到柳儿的名字,心里放松许多,这位头牌名妓是柳承言的心腹,就算待会被她撞见,也不会出乱子。
眼见那小厮离开后,牧野悄然跃下屋顶,推门走进了房内。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轻微脚步声响起,向床边走来。
铁玄依旧闭着双眼,脑海里涌起柳儿那雪白身段,不禁淫.荡一笑,猥琐地轻骂一声,“你这勾魂儿的妮子,来得倒是不慢!”
此刻他还没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真的没魂儿了。
房屋里一片寂静,没人回答铁玄的话。
铁玄微感诧异,缓缓睁开双眼,便看到了一并寒光四射的短剑。这柄短剑离他的咽喉不足半公分,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也能用力将它扎进铁玄的脖子,令他来不及挣扎。
铁玄顿时全身冰凉,正欲爬起的身躯僵滞在半空中,恐惧地盯着坐在床前的那个年轻书生,脸色惨白如纸。
少年正面含微笑,平静地盯着铁玄,握住短剑的那只手坚毅有力,丝毫没有颤抖,情绪没有任何波澜。
“你……”铁玄嗓音极低,浑身都在颤抖,他害怕自己只要稍微提高嗓音,这少年就会像惊弓之鸟,直接一剑刺穿他的喉咙。
他隐约觉得,这张面孔似曾相识,却偏偏又记不起,何时得罪过这个看似儒雅的少年。
牧野认真地看着这位戍边大将军,笑得很温和,仿佛是在聊天谈心一般。
“铁大将军,我知道你有元神七重修为,但还是请你最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否则,我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手里的利刃。”
牧野满面春风,但在铁玄眼中,这张温和的笑容却透着股最寒冷的味道。
对方明知自己是大将军,又知道自己的真实修为,还敢独自前来,甚至都没有蒙脸,这只能说明,他完全没有害怕自己的必要,或者说,他有必杀自己的决心。
“你是谁,我们有仇吗?”铁玄强行压抑下心头的恐惧,试探着问道。
这里是怡红院,不是大将军府,即便他真有机会失声喊叫,也没有人敢赶来救他。对铁玄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巧妙周旋,争取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美女金帛,化解这少年的杀人之心。
牧野脸上的笑意愈浓,盯着这位平时在两军阵前威风凛凛、此刻却瘫软在床上的大将军,眼眸里流露出嘲讽的意味。
“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牧野。”
听到“牧野”二字,铁玄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他颤抖的身躯再也绷不住,无助地躺在了床榻上,骤缩的瞳孔里充斥着绝望神色。
如此家喻户晓的名讳,他怎会不知,又怎会不知牧野如今的实力有多恐怖。他一下子就意识到,今天恐怕难以生还了。
如果说不停赞美便能让对方停止复仇的话,他绝对不介意把一堆狗屎不如的短句赞美成西楚武彰年间最完美的诗篇,但他知道这不可能。
他手上沾满了秋水阁万千门徒的鲜血,这对牧野来说,是绝不可能化解的仇怨。
困兽犹斗,更何况铁大将军。他眼神黯淡,思索着牧野并未立即将他一刀封喉,意识到这里面可能还有些回旋的余地,于是哭丧着脸道:“世子殿下,咱们不妨直说吧,我到底怎样做,你才肯放过我?”
牧野嘴角一挑,浮出一抹冷酷的笑容,“看来你是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你又何必去蹚国教和西凉之间的浑水。说吧,更吹雨安排你去做什么?”
铁玄目光狠狠颤抖,惊愕地盯着牧野,道:“原来你一直在外面偷听!我们两位强者时刻释放神念,都没能感知到你的存在,看来你真的像传闻中那样强大!”
牧野双眸微眯,漠然道:“不必再说这些废话拖延时间了!我确实听到了一些事情,所以你最好一字不漏地全都交代出来。如有遗漏,你会立即离开这个世界!”
铁玄面如土灰,悻悻地答道:“更吹雨警惕心极高,没对我透露太多行动细节。他只是安排我下月十五率大军围困京都!”
牧野闻言,握住短剑的手不由轻微一颤,竭力保持镇定,差点没能克制住自己的震撼情绪。
他在屋顶上听到一部分谈话,原本以为,国教这次行动的目标是西凉,却没想到,他们竟会调遣黑云军围困京都!
这到底是想对西凉下手,还是想起兵谋反,夺取天下!
牧野手里的寒芒只是微颤,给铁玄带来的反应却最为剧烈。他一直都在紧紧留意这柄利剑,如今见牧野的手颤抖,还以为他想出手杀人,于是整个人就要从床上跳起来,试图反抗。
形势陡转直变,牧野还想继续审问铁玄,但是铁玄眼看就要出手,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牧野运起真力,势如闪电,在铁玄行将起身的一刹那,锋利短剑直接刺向他的喉咙,溅起一蓬鲜艳血花,绽放在洁白的床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