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一战震京都,再次给世人带来巨大的冲击。如今所有人都已知晓,住在怡红院的那个小道士,就是大名鼎鼎的血侯世子。
这一战给牧野带来的最大收益就是安宁。身份之谜解开后,再也没有任何势力派出密探降落在屋顶上,更不用说再派强大战力前来挑战。
京都的大人物们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沉默。他们没有从幕后跳出来亲自试探虚实,似乎甘愿吞下牧野对道门的羞辱。事实上,也没必须再采取多余的动作,毕竟他们朝思暮想的图谋终于实现了。
只要牧野进了京都,住在哪里都是在坐牢,就算是怡红院又有何差别。
在掌权者的眼里,牧野这条小命根本无法构成威胁,最大的价值在于制约血侯的野心。只要耐心地拖上几十年,等到牧云一命呜呼,西凉大权落空,无人可以继承,自然就会轻易回到他们的手心里。
人只要有了感情,就会有软肋。他们自鸣得意地感慨着,谁会想到,以铁血无情著称的堂堂血侯,居然会把一个从雪原上捡来的娃娃视作掌上明珠呢!
但对牧野来说,眼前形势大有不同。最直接的差别就是,他终于可以安稳地在万紫千红中醉生梦死,玩得逍遥快活。横竖都是坐牢,这种放.荡生活无疑更符合他的身份和年纪。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让他苦笑不得的事情。
某日清晨,当他经历一夜酣战正伏在美人酥胸上鼾声如雷时,楼下老鸨敲响了房门。这位贪财如命的半老徐娘一脸媚笑,把当日那堆厚厚银票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就悻悻地退了出去。
显然是怡红院背后的主人发了话,自愿歇业一个月伺候这位色胆包天的世子大爷。
牧野痴痴地呆望着桌上的银票出神,心道,幸亏我是被一方诸侯捡到了,不然现在还指不定在哪个山沟沟里放羊砍柴呢!
京都的风云总是变幻莫测。
一场缠绵秋雨笼罩了整个洛阳,淅淅沥沥地下了数日。阴沉气氛中,秋意愈浓。
楼前街上的人眼渐渐稀少,多了几分萧瑟。
某日,当牧野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发愣时,这才蓦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怡红院前的空地上多了一个瘦削的青衫男子。
这人个头不高,手里打着一把大黑伞,背对着怡红院,身上的青衣格外醒目。他默然站立在濛濛秋雨中,纹丝不动,仿佛与整座静谧街巷融为了一体。
牧野凝望着青衫客并不魁梧的背影,心头莫名涌出一股强烈的警惕感。
这人看似平淡无奇,一身青衫上却隐隐透着某种微妙的清冷气息,仿佛比深秋的风雨更让人寒颤。
“你认识他吗?”牧野没有回头,幽冷地吐出一句,显然是在对屋里榻上那个衣衫不整的妙龄女子说话。
柳儿闻言,随意披着件粉色绣袍,慵懒地走向窗前,有些凌乱的乌发披散在肩上,别样妩媚风情。
她明眸微眯,仔细打量着雨中那名青衫客,眼睑上弯长的睫毛不禁轻轻一颤。
“江州司马青衫湿!”
听到这轻吟,牧野转过身深深注视着她,眸子里充满了惊诧之意,“你是说,这人就是国教四大行走之一,江州大都督司马湿?”
柳儿微微点头,眸光依旧停滞在雨中那人的背影上。许是窗前风寒的缘故,她的脸色格外清冷。
“国教把他调来京都,恐怕就是专门来看守你的。他号称帝国第一守城大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今他站在这里,你恐怕难以走出这座怡红楼了!”
牧野不置可否。从柳儿口中吐出“司马湿”这个名字时,他就立即明白了国教的意图。
这是画地为牢。以怡红楼为囚笼,以司马湿为狱守,而他就是那名被软禁的囚犯。国教既然敢派司马湿一人前来,就说明他的防御力绝对可靠。
“他的修为到底有多强?”牧野下意识地搓.弄着微微发白的指节,开始盘算成功逃离这座囚笼的可能性。
柳儿看穿他的心思,摇了摇头,莫名地担心牧野此后的自由。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可以肯定,他的修为至少在元神境九重以上!如果你家府里那五斗强者无一前来的话,似乎毫无破局的希望!”
“元神境九重……”牧野喃喃自语着,脑海里突然涌出汪剑直的可憎神情,有些恼怒地道,“这四个小鬼儿还真是难缠哪!”
柳儿倏然浅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牧野一眼,幽幽喟叹道:“这还只是怡红院外的守卫,就已经如此棘手。难以想象,你若试图离开京都,会在城外遇到何等恐怖的阻击阵容!”
牧野站起身,出神地望着潇潇细雨从京都上空飘落,在楼前街巷里悄然形成一道无形的雨幕,目光里闪过一抹杀意。
雨一直下个不停。
街上的青石被雨水打湿,露出黝黑的颜色。从檐下滴落的雨水一落地,还没来得及汇聚到一起,就被黑色土壤吸了进去,悄无声息。
时间在流逝,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街巷间烟雨空濛,像笼了无数层轻纱一样,让人看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座烟柳巷尽头的雨帘里,出现了一团黑色伞影,宛如一片在湖面随风飘荡的荷叶般,缓缓飘向巷子这边。
伞下是位年轻公子,面容俊逸,肤如白玉,身穿一件金色长袍,雍容华贵到了极点。他双眉很细,似女子般温柔,眉宇间此刻却隐隐透着嗔意。
在他身后,一个高大老者伸出枯手为他撑着这把黑伞,护得周全,自己的身体则全然暴露在伞外的风雨中。
然而令人错愕的是,稠密落下的漫天雨珠降临这老者头顶方寸之间,就仿佛触碰到了一把无形的雨伞,被轻盈分散到两旁,坠入地面,丝毫不能沾湿老者身上那件灰袍。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从容地走在风雨中,缓缓走近雨雾缥缈的怡红院楼前。
雨势渐渐开始变得狂暴起来。
湿寒的秋风透过雨幕,拂在轻悠飘荡的青衫上,无声消散。司马湿站在伞下,一身青衫干净未湿却愈发沉重,黏在肌肤上,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当他抬头看到面前这对老少时,脸上的躁意已经非常森重。
“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司马湿嗓音粗糙刺耳,透着阴冷气息。
年轻公子闻言,默然不语,从老者手中接过雨伞,径直回身退向后方。
司马湿突然生出一种很不安的预感。
因为那公子虽然往后退步,却静静站在不远处,灰袍老者依旧停在原地,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这是在腾出战场。
司马湿的目光落在老者上方那些自动退避的雨水上,嘴角肌肉有些轻微地颤抖,“你们是什么人?”
老者脸上皱纹密布,胡须稀疏,从嘴里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让我滚?”司马湿神色微滞,气急反笑,在这偌大京都内,有资格让他滚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我知道你有些道行,但在我司马湿眼里,还远远不够看!像你这种蠢货,还没资格蹚太玄国教的浑水!”
司马湿把自己的名号亮了出来。他以为,就凭国教四大行走的威名,足以这老者知难而退。
老者叹息一声,凝视着司马湿的眸子里泛起失望的意味,“守之一道,在于隐忍。你的性情如此嚣张放肆,如何配得上第一守将的名头?”
说着,他缓缓抬起左手,神念微动,虚空中无数雨滴受到牵引,瞬间在他手间汇聚,凝结成一道无形的利刃,疾速斩向司马湿。
司马湿冷哼一声,握住雨伞的右手紧紧一抓,他身后的狂风暴雨顿时汹涌澎湃,雨中的那道无形屏幕骤然凝成,抵挡住了这道雨刃的攻击。
见一击未遂,司马湿冷笑连连,桀骜地道:“就凭这点手段,也敢到我面前卖弄!”他左臂青衫一挥,一股阴冷煞气裹挟着稠密的水滴直扑那老者。
“阴冰寒魄气!”
司马湿主修阴寒功诀,能以寒气冰封对手,威力可怕。他早年正是以千里寒冰封城的手段,无数次令对手无可奈何,从而成功抵御敌袭,闯出了第一守城大将的威名。
这些水珠只要一沾染到老者身体,就会立即释放出冰魄寒气将他冻结,令他束手就擒。
老者并不说话,伸出手掌对准那道迫近的水汽,一道真气自掌心间喷出,将它禁锢在半空中,逼得它自行冰冻成碎屑,坠落下来。
这下司马湿看清了对方的修为,面无表情地道:“原来你也在元神境九重巅峰,不知是哪方大家族的供奉。咱们两人实力不分伯仲,凭你一人之力无法救出牧野。你们走吧!”
老者嗤之以鼻,漠然道:“无知螟虫,也敢涉身洪流,妄自尊大!”
他身形遽然后仰,双膝骤弯,仿佛身后有一把无形的椅子,稳稳地凭空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双手前伸,掌心朝下一发力,雄浑的天地元气滚滚而动,控制着从空中落下的暴雨水滴疾速凝集,倏然化作一张透明古琴,横亘在他面前。
司马湿不敢大意,情知这老者要使出真正手段,青衫双袖一振,一道巨大的骤雨屏障展开,终于露出原形,矗立在他面前。
他并不打算出击老者,只要能阻止这对老少进入身后这座青楼,就算大功告成。这就是他的守道。
老者双手缓缓按在雨琴上,开始信手拨弄一根根纤细雨线凝成的琴弦。
恐怖的真元旋即剧烈波动起来,那双枯手每次用力一挥动,就会遽然生出一道锐利无比的无形剑刃,呼啸着斩向那巨大雨幕。
轰!一道道利刃斩击在雨幕上,产生狂暴的气浪,将无数雨滴四处溅飞,扰乱了整座街巷暴雨落下的轨迹。
司马湿的滋味很不好受。二人功力虽然相仿,但主动选择守势的弊端在于,要锲而不舍地承受对方不断攻击带来的冲撞力。若非他修炼的内功强横霸道,恐怕体内经脉早就被其震裂。
暴雨苦寒,狂风骤疾。
无穷无尽的雨水从天上坠落,未及落地,便被这二人以深厚修为强行牵引而用,或凝为琴弦,或融入雨幕,为各自连绵不绝的攻守之势灌注无穷的力量。
那名年轻公子静静立在暴雨中,旁观着这气势磅礴的雨中对决,情绪却丝毫没有受到感染,仿佛是在看待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这充分证明了他们的信心。
老者抚琴的手速越来越快,十指纷飞,飘逸中透着鬼魅,在琴面上留下无数虚影。
而应声激射弹出的利刃也愈发密集,不断在司马湿的雨幕前汇聚,勾勒成一个战意澎湃的“杀”字,以摧枯拉朽之势强硬前掠,轰击到正缓缓后退的雨幕上。
轰!无数道爆裂声同时响起,在这座雨巷内震荡不绝。
只见雨水杀字和雨水屏障各自消散,向四周弹射出密集到让人发指的水珠,瞬间将那些坚硬的石墙弹穿出无数细小的洞孔!
老者手下雨琴受到激荡,遽然消散,他踉跄后退几步,险些跌倒,脸上涌起一股潮红。
另一方的司马湿则如离弦之箭般,被震飞到怡红楼前的坚硬石阶上,那件青衫上蓦然裂出无数道细小的血痕。
他是被动承受攻击的一方,承受的冲击力也就远比那老者更大,是以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
他狼狈地躺在暴雨中,好似一条落水狗,只能任由污浊的雨水溅落到他那件标志性的青衫上,全身湿得通透。
他面如金纸,神志模糊地仰起头,瞳孔里映射出那渐渐逼近的一老一少。那少年的金袍分外刺眼,让他双眸一痛。
“江州司马青衫湿。司马湿,你的青衫真的湿了!”
这少年淡淡嘲讽,脚踩着那副之前还无比倨傲的嘴脸,一把推开了怡红院的大门。
他正欲大步迈入,忽然回想到什么,侧着头冷冷地道:“你问我是什么人?我是这怡红院的老板!”
躺在地上的司马湿闻言,瞳孔骤然放大,抹过极度惊悚的恐惧。
“你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