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牧野并不像外界想象中那样荒废淫.乱。
他盘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静静欣赏面前这位清秀倌人抚琴,心底却暗运太玄心印经,时刻监控着整个怡红院内的所有气息,那柄修长的九天雷魂剑就随手放在他身畔的褥上。
琴声婉转,余音袅袅。
抚琴的是怡红院头牌花魁柳儿,生得俊美无暇,一双媚眼顾盼神飞,不知倾倒了多少京都风流浪子的心。
纵然意境清雅,又有佳人相伴,生性好色的牧野却难以把心思放在这些风花雪月上。
各方道门派出的窥探者很快就会潜行至此,今日这座青楼注定将强者云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人影飘然凌空而至,轻盈地落在了怡红院顶层楼顶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此人身法精妙,对力道的驾驭堪称完美,没有引起周围哪怕丝毫的灵力波动。
他生得英俊,一袭白衣无风而动,潇洒至极,宛如画中才子。
此刻若有人眼见这副情景,必定会惊愕万分。人称“白衣卿相”的解忧,京都六大世家之一的解家天才,向来足不出户,这次竟然亲自出动了!
端坐房内的牧野眉尖陡然轻挑,立即感应到了他的降临。无论解忧的轻功有多完美,都只能隐藏住其神魂,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却无法抹灭自身的独有气息。
通玄心印经与普通神魂感知不同,它另辟蹊径,能够聆听万物之息。牧野连没有生命力的砖瓦石砾都能清晰捕捉到,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便在此时,柳儿骤然低眉,那双纤纤玉手在琴弦上随意一拨,原本舒缓悠扬的琴音顿时生出变化,渐渐开始清越高亢。
房顶上,解忧听到这琴曲中的绝妙波折,清冷面容上浮出一丝趣味,居然原地坐在一块瓦片上,饶有兴致地品赏起来。
“世子殿下难得临幸我这风尘之地,就该像房顶那位公子一般吟赏风月,何必如此清心寡欲、不解风情?”
柳儿朱唇轻启,银牙间吐出细腻轻语,柳叶般眉眼里波光流转,透着魅惑神采。
牧野豁然睁开眼,起身凝望着面前这位玉人,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暗暗惊讶,这柳儿不仅修为了得,能察觉到房顶那人的存在,还能一眼看穿自己的身份,看来自己的确不能懈怠大意。
他伸了伸懒腰,一脸愁苦地道:“你能识破我的身份,眼光倒是不错。人家是来找麻烦的,随时可以动手,当然有闲情飘致坐下来听曲儿。而我是被找麻烦的,眼看大祸临头,若还像他那样悠闲,指不定就稀里糊涂丧命在梦乡中咯!”
柳儿嫣然一笑,手里抚琴的动作依然流畅自如。
“殿下谬赞。您既然有这大气魄光临咱们怡红院,手上又明晃晃地佩戴着秋水阁主佩戒,恐怕压根儿就没把这些小麻烦放在眼里吧?”
牧野闻言,不自觉地搓了搓右手中指间那枚赫然铭刻“秋水”二字的紫戒,故意叹了口气。
“别提这些头疼的事了。小爷我难得来消遣一趟,总不能白给你们送银子。这样吧,不如你来给我介绍下这京都内的诸方势力,我这个外地人改天逐一登门拜访!”
别小看这些风尘女子,她们真可谓手眼通天,从床榻间探听来的各类消息五花八门,就连哪位贵妃娘娘最擅长哪种姿势,估计都能给打探得一清二楚,实在灵通得很。
柳儿眼神微滞,很快恢复自然,安之若素地继续抚琴,嘴里悠悠地道:“一帝两派三泰斗,四道五院六世家。殿下您只要记住这句话,就等于识遍京都诸豪杰了!”
牧野侧着身子,嘴里嗫嚅着柳儿这句话,眼眸里的寒光越来越亮。
说话间功夫,怡红院上空,又有一道身影从虚空中踏步而来,同样奇快无比,眨眼间降落到屋顶上。
这青年只是平静看了解忧一眼,就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没有说话,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纳兰若……”解忧目光轻颤,此人一向自视过高,今天为何也会亲自跑来探查这个小道士?
不仅这两人,片刻过后,不断有身影闪烁而来,降落在附近的屋顶上。诡异的是,这些誉满京都的天才青年没有互相打招呼,都默契地选择了沉寂。
很快,在这片屋顶上,已经有七八人之多了。
这时候,呼啸破空的风声传来,分外凌厉,这些人目光一转,同时朝那人望去,随即瞳孔骤缩。
只见这人浑身透着一股煞气,毫不掩藏自己的行迹,轰地一声坠落在屋顶上,顿时震飞无数碎瓦。
京都洛阳十大天才人物中,他排名第九,名为山河!
山河绰号“拳杀”,在整个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性情狂放霸道,肉身强横,专修力量类功法,那双铁拳碾压之下,不知粉碎过多少天才人物的骄傲。
山河面色冷峻,扫视了周围诸天才一眼,说话的嗓音格外粗糙。
“听说那小道士修为在淬体境六重,你们各大势力只派些淬体境青年来打探虚实,倒不像你们仗势欺人的一贯作风!”
不远处一人冷笑一声,漠然道:“区区淬体六重,有何资格让我落霞宗的元神境强者出动?教训这种不知死活的蠢货,我只需要一拳就足够了!”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原来这人是天南六道之一落霞宗的弟子。
京都内有无数双眼睛在同时注视着怡红楼的动静。如果各大家族公然出动顶级强者来对付一个年轻道士,以大欺小,不免有失颜面。
而牧野也正是料定了这点,才故意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如今他正大光明地成为京都的焦点,就算别人知道他的身份,也难以再暗中下手加害于他。
他身旁一人随即说道:“江冲兄不要轻举妄动。那小家伙修为虽低,敢如此挑衅国教,他背后必大有底蕴。咱们这些人主要目的是摸清他的底细,贸然出手恐怕会失策!”
“底蕴?”这江冲嗤然一笑,目光轻蔑,“若论底蕴,在这偌大京都内,哪家子弟能比咱们这些人更有底蕴!那个蠢货想找死,咱们就应该出手废掉他修为,把他狠狠踩到烂泥里!”
其他人闻言,哄笑着附和,凭他们这些光芒耀眼的京都天才,想碾压一个淬体六重的无名之辈,简直易如反掌!
“想废掉我?”一道幽冷的话音从下方院落里骤然飘来,令屋顶上的诸位天才目光一滞。
一个少年穿着一件宽大的旧道袍,缓缓升空而起,落在了这些人对面的一座建筑顶端。他格外年轻,比在场的青年们都要小,俊秀干净的面容上流露出冷漠之意,眸光淡淡扫视诸人。
“你们这是想以多欺少?”牧野嗓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不惊。
江冲面色阴冷,正欲出言贬低,此时在他身旁的一人突然身形剧颤,惶恐失声道:“你是……血侯世子牧野?!”
这人是风家子弟风武,他前不久随从风家参与秋水阁灭门一战,曾亲眼目睹云岚当众把阁主尊位传给牧野,是以一眼认出了牧野的容貌。
这声惊叹一出,在场诸位天才惊讶地同时把目光落在风武身上,“你没搞错吧?血侯世子怎么可能出现在京都!”
风武看出了众人眼中的狐疑,知道此事确实让人难以置信,脸色凝重地道:“千真万确!你们看,他手上那枚紫色钻戒,就是秋水阁的阁主佩戒!”
这怎么可能!经过这番确认,大家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还是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自从去年冬天牧野横空出世,庙堂上的谋臣们就一直在处心积虑地谋划着,该如何诱使牧野进京来钳制西凉,绞尽脑汁也没能拿出有效方案。
谁敢相信,这位血侯世子会主动跑来京都自投罗网!
谁敢相信,这位血侯世子会乔装打扮成一个小道士,如此招摇过市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最不可能出现的人,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了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血侯世子进京的消息稍后传扬出去,必定会震惊朝野,在整个帝国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解忧面色阴晴不定,眸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脑海里在疾速分析着这场京都闹剧背后潜藏着的惊人真相。
虽然牧野进京的真实意图目前尚不得而知,但这就能解释得通,他为何会扮成道士,肆无忌惮地挑衅太玄国教。
秋水阁灭门的事情早就传遍天下,牧野作为最后一任阁主,身上背负着宗门覆灭的奇耻大辱。如今他对太玄国教无可奈何,只好选择这种激进的方式泄愤,在整座京都面前赤裸裸挑衅太玄国教的威严。
更重要的是,他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无疑是在向整个帝国公开自己的行迹。如此一来,即便朝堂上的那些阴谋家们想要挑弄是非,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对牧野出手。
这就是政治,无论阴谋的力量有多强大,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在众人面前上演,因为他们始终都忌惮着民心所向,更忌惮着血侯府麾下虎视眈眈的西凉大军。
京都之外,藏在暗处最安全;京都之内,站在明处最安全。
这就是牧野的谋身之道。
而眼前,大家该如何面对这位小世子殿下?
该擒,该杀,还是该跪下行礼?
如何处置牧野,这是将会影响整个帝国政局的大事。稍有差池,就可能会将帝国命运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些青年根本没有资格作出这个决定。
他们气势汹汹而来,猖狂叫嚣着要废掉牧野的修为,此刻却傻傻怔在屋顶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转折深深震撼到,进退两难,一下子处于尴尬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