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全语重心长地道:“黄子堤是市委领导,作为下级得有必要的礼仪和尊敬,你也别事事都顶着。今天下午在桌上敬两杯酒,平时工作上多汇报,逐步消除隔阂,我相信你们两位能正确处理同志之间的关系。”走出书房,没过多久,黄子堤到了。
进屋以后黄子堤先与周昌全、蒋玉楼打了招呼,然后擂了小周一拳,亲热地道:“你这个小周,跑到美国就乐不思岭了,有两年没有见到你了。”
侯卫东主动去倒了一杯茶,道:“黄书记,喝茶。”
黄子堤这才仿佛看到了侯卫东,接过茶,喝了一口,道:“卫东,你怎么搞的,脸晒得这样黑,你是局长,没有必要天天到工地,把自己弄成了黑包公。”
侯卫东接受了周昌全的意见,对黄子堤态度很好,道:“黄书记,农机水电局的工作太具体了,而且好几样都是市委、市政府的重点工程,我这位新兵,只能在工地上盯着。”
黄子堤很关心地道:“你手下还有几位副局长嘛,主政一方,要懂得放权,充分发挥副职的作用,否则,把你累死了也讨不到好。”
侯卫东满面笑容,道:“多谢黄书记指点,改天我向您汇报农机水电局的工作,我们这边最缺专业技术人才,你得支持我们。”
小佳并不知道周昌全与侯卫东谈了些什么,她听到黄子堤不阴不阳的话,忘记了他的市委副书记身份,暗道:“这人说话像太监,我老公做事,你来多什么嘴。”
等保姆开始上菜,周昌全挥了挥手,道:“怎么都有职业病,坐在一起就聊工作,今天我立个规矩,在饭桌上谁开口谈工作,罚酒一杯。”
在酒来酒往之中,气氛热烈起来,蒋玉楼酒量最浅,饮醉而归。
侯卫东和小佳告辞以后,周昌全把黄子堤约进书房。
周昌全坐在沙发上,抽着烟,问:“胜宝集团到底是怎么离开沙州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黄子堤道:“沙州市委、市政府是高度重视胜宝集团的,由高榕副市长和成津的同志一起组成了谈判组,成功签订了意向性协议。卫东从美国回来以后,马上否定了县政府签订的协议,最终导致了胜宝集团离开沙州,对此,市委是有看法的。”
“我听说曾昭强担任县委书记以后,樊得财又回到沙州进行了第二次谈判。”
黄子堤道:“樊得财能回到沙州谈判,这是市政府做工作的结果。沙州重视,茂东更重视,茂东市派了一位副市长全程跟踪,同时又放宽了优惠条件。”
周昌全叹息一声:“胜宝集团这是持币而骄,有意让沙州和茂东陷入恶性竞争。这件事情已经引起省政府注意,就要制定相应规则,不能再做这种鹬蚌相争渔夫得利的事了。”
黄子堤道:“第一次能签意向性协议,高榕副市长做了很多工作,卫东说否就否了,没有征求高副市长的意见,工作方法还是有些欠妥。”
周昌全皱着眉头,道:“你是卫东的老领导,平时要多教育他,他正处于锐意进取的年龄,我们还是得保护年轻同志的闯劲。”
进入6月以后,茂东市麻烦不断。
茂东市唐台县承诺了一千四百亩土地,为了尽快落实土地,在岭西省发展和计划委员会还没有立项批复的情况下,提前开始了“先入为主”的征地。县政府拿出来的方案:所有的耕地一律按照产值七百元计算,补偿倍数为三十五倍,最高每亩两万四千五百元,因县里财政紧张,分三十年结清。
6月中旬,胜宝集团樊得财在项目规划用地上举行了奠基仪式,临时占用唐台县丰收村十多亩土地,因为事前补偿了八百元一亩,拿到钱的村民就听之任之。
此时,已有部分村民不满补偿标准过低,开始到市、县政府讨说法,还与胜宝集团工作人员发生了打架事件,茂东市责成唐台县务必做好此项工作。
唐台县治安拘留了几位村民,同时暗自对闹事的村民进行了部分补偿。在唐台县的努力之下,闹事风潮暂时被压了下去。
侯卫东尽管在外人面前再也不提胜宝集团之事,但是眼睛却时常盯着胜宝集团在茂东的行动,与胜宝集团的谈判是他离开成津的重要原因,他没有办法不去关注茂东的动向。
6月以来一系列麻烦事情的产生,证实了他当初的判断。
6月底,侯卫东带着局办工作人员晏春平到四个县去搞研究,调研的第一站是益杨县。
下了沙益高速路,晏春平回头对侯卫东道:“侯局,听我爸说,这几幢楼盘是当初你在益杨开发区时建起来的。”
“谁来当开发区主任,都要修房子。”侯卫东说得既客观又谦虚。
晏春平是侯卫东来到农机水电局以后意外遇见的熟人子女,其父就是当年红坝村的支书晏道理。
当侯卫东在水电局上班数天以后,晏春平提着一包红坝村的榨菜来到办公室,道:“侯叔,我爸晏道理带给你的榨菜。”
侯卫东愣了数秒,反应了过来,道:“你是晏道理的老三?”
晏春平站在局长面前,并不怯场,道:“我是晏老三,大名叫晏春平,从水电中专毕业后分到水电局,有一年了。”
“我当初见你的时候还在读书,一转眼就工作了,你爸好吗?”侯卫东年龄不大,却有些怀旧了。
晏春平道:“桥修好以后,村民还是找各种理由不交提留统筹,把我爸气得够戗,现在他也想通了,就在石坡鱼塘边开起了农家乐,收入比当支书强得多。”
此时红坝桥旁边的石山早就没有了开采价值,一座石山被掏成了一个大洼地,与河水连接起来,变成了池塘。晏道理扔了些鱼苗进去,养出来的清水鱼虽然瘦点,味道着实还不错,结果成了青林镇政府干部们最喜欢来钓鱼的地方。当时镇委书记粟明还特意给晏道理打了招呼:“老晏,这个池塘就别承包出去了,就这样养着清水鱼,你在旁边开个农家乐,不费力气赚钱。”
自从侯卫东采取了石场换石桥的办法将小桥修好以后,晏道理头脑中的经济元素顿时被激活了,他将这个池塘承包了过来,在旁边修了一个棚子,只要天气好,这里总有钓鱼人。晏道理亲自杀鱼下厨,生意还真是不错。晏春平每年暑假,就混在简易农家乐里面,三年中专读下来,性情活泼了许多,胆子和见识比一般学生强了不少。
侯卫东没有想到挖出来的大窝子居然成了晏道理发财的工具,呵呵笑道:“当年没有你爸,这座桥恐怕也修不起来,没有想到他现在做起生意了。”
说着晏道理,侯卫东又想起已经过世的赵永胜,此人当年对他是不遗余力进行打击,可是回首往事,以前的愤怒都淡得看不见了。
开着车在益杨开发区转了一大圈,开发区的规模比以前扩大了不少,但是骨架子还是沿用以往,核心精华部门是他在开发区打下来的,以后的扩张基本上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再有统一的规划,显得很零乱,而且基础配套的设施也没有跟上。
“马有财执掌益杨多年了,开发区搞成这个样子,他还是要负责。”侯卫东在开发区工作时,益杨开发区的风头比沙州开发区还要强劲,尽管他离开开发区多年,还是为开发区的没落感到痛心。
来到了开发区广场,侯卫东正在厕所洗手,迎面见到好几个人正走进厕所。
“卫东,你怎么在这?”领头之人猛然间看见侯卫东,禁不住大声喊了一句。
“秦主任,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厕所也能见面。”侯卫东见到了秦飞跃,也乐了。
在秦飞跃后面还有几人,其中两人侯卫东认识,一人是调到市委办的老同学刘坤,另一人是黄子堤的儿子黄二。黄二与黄子堤完全是两副模样,黄子堤微胖,圆脸,黄二则是瘦高个子,脸尖而长,还留了一头长发,很有文学青年的派头。
毕业数年,刘坤涵养功夫好了许多,彬彬有礼地同侯卫东打过招呼,又向侯卫东介绍黄二。
在周昌全家里受到教育以后,侯卫东一直在寻找与黄子堤和解的机会,他客气地道:“不用介绍了,我和黄永强见过面。”
谁知,黄二彬彬有礼地道:“对不起,什么局长?我没有听清。”
这句话,顿时让侯卫东很是尴尬,秦飞跃奇怪地看了黄二一眼。
刘坤道:“我还以为黄总与侯局长认识,这是农机水电局的侯卫东局长。”
黄二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侯局长,久仰了。”
侯卫东淡淡地点了点头,不再与黄二交谈,转而与秦飞跃说话。
益杨开发区变了好几次格局,最初开发区为新城区管理委员会和开发区,侯卫东主政新管会,而秦飞跃主政开发区。随后新城区与开发区合并,统称新城区,侯卫东当一把手,秦飞跃则调到城关镇当书记。以后,新城区更名为益杨开发区,秦飞跃重新当上开发区主任。
“黄二少爷还是不知轻重,侯卫东是什么人物,这样做也太没有水平了,看来侯卫东与黄子堤矛盾不浅。”秦飞跃在益杨摸爬滚打了二十年,早成了人精,黄二眼眨眉毛动,全部被他看在了眼里。
侯卫东此时的境界早就提升了无数倍,黄二在他眼里不过是小人物而已,对于其故意挑衅的语言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和秦飞跃并排着走出厕所。
“相请不如巧遇,中午一起吃饭?”秦飞跃站在厕所门口,热情地发出邀请。
“没有问题,今天是月母子遇上了老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侯卫东对益杨青林镇的老朋友很有感情,爽快地答应了,另外,刘坤是黄子堤身边的人,黄二是黄子堤的儿子,他有意与黄子堤缓和关系,因此还得应付场面。
秦飞跃在前带路,一行人出了城,很快就转到望城山庄,侯卫东暗自发笑:“秦飞跃倒真是痴情不改,居然还安排在望城山庄吃饭。”
山庄绿树成荫,停了好些小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官家车。秦飞跃和侯卫东单独站在山庄一个小平台上,秦飞跃道:“这个望城山庄曾经害了我,现在我把山庄买了下来,由你嫂子在经营,是益杨最有特色的餐馆之一。”
侯卫东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道:“做餐馆没有多大意思,煤炭行业不太景气,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秦飞跃以前当过乡企业局副局长,又做过青林镇长,对煤矿很熟悉,道:“煤矿行业前景远大,但是道路曲折,投入资金大,风险也高,我不想折腾了。如今餐馆生意好,找的是现钱,没有风险。”
进入了新千年,干部思想突然得到了大的解放,做生意这个以前很受禁忌的话题,已经不是禁区了。
侯卫东用眼光瞟着黄二,低声道:“他是来开发区圈地?”
“嗯。”秦飞跃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同样是高干子弟,他和步高是两样风格。”
“你得注意,自身安全是最重要的,到时莫把自己折了进去。”侯卫东点了一句,不过没有说得太透。
秦飞跃听得很明白,道:“我有分寸。”
坐上酒桌,按照主规则,侯卫东的职务最高,理应坐在主宾位置。按照次规则,老师、老领导等也可以享受主宾位置。侯卫东采用了次规则,将秦飞跃按在主宾的椅子上,道:“秦主任是老领导,别跟我和刘坤客气。”
秦飞跃被迫坐在主宾位置以后,感慨地道:“网上有句话,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果然很有道理。侯卫东当了局长,刘坤当了市委的科长,我不服老不行了。”
侯卫东细看秦飞跃,鬓角已是泛着白色,与初相识的俊朗之态相比,已有明显老态。
黄二受到易中岭影响大,对侯卫东积了一肚皮怨气,他斜着眼睛看着侯卫东,似笑非笑的样子,故意去用言语刺激侯卫东:“侯大局长,什么时候照顾一点生意,我绝对懂得起规矩。”
侯卫东并不将黄二当成自己的对手,心平气和地道:“农机水电局是小局,能有什么工程。”
刘坤与侯卫东暗自较量了好多年,一直不太服气,见黄二主动挑衅,也去添一把火,道:“农机水电局近几年大工程不少,竹水河第二水电站就要动工,这个工程光是基础工程,侯局的手随便松一松,也就能造就几个百万千万富翁。”
秦飞跃见刘、黄两人将矛盾集中到了侯卫东身上,忙道:“大家别光顾着说话,喝酒,喝酒。”
与秦飞跃碰了杯酒,侯卫东暗自琢磨道:“黄子堤也算是人物,怎么他儿子黄二就是这个水平?如果让黄二搞下去,迟早要出事。幸好我当初还没有用成津工程来换取黄子堤的支持,否则后患无穷。”
吃完饭,侯卫东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望城山庄。
趁着秦飞跃送侯卫东时,刘坤对黄二道:“侯卫东心机挺深,你今天让他吃了瘪,小心报复。”
黄二一脸不屑地道:“我早就看不惯侯卫东了,他就是水电局的破局长,得瑟什么。”
刘坤有意无意地煽风点火,道:“侯卫东这人心狠手黑,喜欢背后捅刀子,我们敬鬼神而远之,别招惹他。”
黄二不以为然地道:“以前他当县委书记,我还让他几分,如今他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黄二又哼了一声,道:“他的靠山周昌全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何况侯卫东。”
这一次刘坤是陪着黄二来察看益杨开发区的土地,察看一圈以后,黄二并不满意。
刘坤劝道:“益杨在四个县里条件最好,我觉得还行,有两块地虽然偏了些,可是随着开发力度加大,很快就会成为黄金宝地。”
黄二摇头道:“益杨最好的地块都被步高占得差不多了,我不想喝残汤剩水,到成津去看看,曾昭强比马有财耿直得多。”
正说着,黄二接到岭西朋友的电话,在门口与秦飞跃打了个招呼,急急忙忙开着车先走了,把陪同的刘坤等人留在了益杨。
秦飞跃回到酒桌上,问道:“黄总走了?怎么这样急?”
刘坤道:“他接到岭西一位朋友的电话,有些急事,先告辞了。”
秦飞跃道:“那两块地应该还是不错的,如果黄总有意,就过来联系,现在都是招拍挂,还得商量具体办法。”
“黄总对这两块地不太满意。”
听说黄二没有看上这两块地,秦飞跃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