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睡觉吗?我陪领导到工地上。”小佳在电话里打了一个哈欠,又道,“老公,我早上起来照镜子,发现眼角都有皱纹了。女人的青春就这几年,两人不能在一起是人生最大的遗憾,你今天一定要抽时间回沙州,晚上约粟部长出来吃饭。只要粟部长出面,调动的事效果就大不一样。”小佳听说侯卫东与粟明俊的故事以后,就一直记在心上,总想着利用这层关系。
“我争取晚上回来,但是不能百分之百地保证。”
“老公,这是我们两人共同的事情,你要主动一点。如果粟部长有空,晚上就是天上落刀子,你也得回来,求求你了。”
小佳远在沙州工地之上,可是通过电话线,侯卫东仿佛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能看清她脸上隐隐的小酒窝以及头上跳动的小卷发。
“砰、砰”,门外响起了剧烈的响声,侯卫东听得真切,就是有人在用脚踢门,他下意识地摸着了枕头边上的砍刀。
“疯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田大刀的叔叔在门外焦急地喊道,同时使劲踢门。
侯卫东没有穿衣服就出来开门。老田惶惶如丧家之犬,拼命地抓住侯卫东胳膊,道:“不得了,石场垮了。”
看到老田的表情和举止,侯卫东知道肯定死了人。他怒火上涌,猛地把这只手甩开,道:“蠢货,教猪都教会了,就是人学不会!”
他吼道:“死人没有?”
“上了一个班组,十个人,四个被埋在石头下面。”
侯卫东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多米的开采面,被石头埋了,岂有生机?他头脑轰地响了一声。
老田抱着头蹲在地上。
侯卫东作了几个深呼吸,心道:“冤有头债有主,田大刀才是正主,自己慌个鸡巴。”
想到此处,他问:“田大刀在哪里?”
“不知道,给家里打了电话,没人。”
侯卫东回屋拿出手机,给田大刀打了过去,一打,不通,二打,不通,三打,仍然不通。他恶狠狠地骂道:“狗日的田大刀,他的事情老子不管!”
老田面如死猪,道:“疯子哥,你要帮把手,我不敢回矿上了。”
“除了被埋的四人外,还有没有受伤的,伤势如何?”
老田这才如梦方醒地道:“还有两个被石头砸伤了,一人被砸断了腿,一人看不出伤口,在吐血,已经送到了卫生院。”
侯卫东当机立断地道:“卫生院顶个屁用,赶快联系车,送他去县医院。”
这时,曾宪刚飞奔而来。
侯卫东匆匆下楼,在楼梯上遇到了曾宪刚,安排道:“你给唐树刚打电话,他分管企业,必须由他代表镇里出面。给他打了电话以后,你再给赵永胜和粟明打。”
曾宪刚立刻抽出手机,跟在侯卫东身后,边走边打电话。打了一通电话以后,尖山村的书记唐桂元也赶了过来。
侯卫东没有给唐桂元说话的机会,道:“你赶紧去组织人,尽快抢救埋在石头下面的人。”
唐桂元脸黑黑的,道:“抢救个屁,肯定活不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侯卫东对着他一声断喝,又道,“快去,千万不要让村民闹事。”
唐桂元走到老田身旁,上前就踢了他一脚,双手扯着其衣领,道:“田大刀在哪里?让他娘的滚出来!”
高长江被说话声惊醒,走出门来,看着走廊上的几个人,道:“你们吵什么,出了事吗?”听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他被惊得目瞪口呆。
侯卫东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给党政办打了一个电话,叮嘱一定要通知县医院;又给矿上的何红富打了电话,吩咐他盯在狗背弯,寸步不离,严守工作岗位,把好安全生产关;随后又给芬刚石场的杨柄刚打了相同的电话。
杨柄刚是独石村民兵连长,能力还不错,现在和何红富一起帮着打理石场。
当唐树刚坐着吉普车赶到乡政府大院子,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原先他们都站在侯卫东身旁,当唐树刚下车时,人群如被孙悟空的金箍棒划了一道,立刻分出一群,围住了唐树刚。
唐树刚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蜜蜂所包围,嗡嗡的吵闹声让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新上任的企业办公室主任杨飞是一月前从另一个镇调过来的,他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头脑发晕,傻站在一旁。
唐树刚暗道:“如果李国富在这里就好了。”
原来的乡企办主任是李国富,他对企业管理熟悉得很,处理这种危机得心应手,深得秦飞跃器重。前一段时间,李国富被开发区秦飞跃挖了过去。粟明虽然舍不得,可是秦飞跃已经说动了县里赵林副书记,当人事局调令发过来时,粟明只得忍痛放人。
上面千根针,底下一线穿,镇政府面对基层群众,麻烦事情着实不少。没有几个能办事的下属,镇领导只能累死拖垮,而且事情还办不好,这也是侯卫东要努力团结付江和苏亚军的原因。
杨飞不能扛旗,唐树刚只得站了出来,喊道:“大家不要闹,选几个代表到小会议室。”他没有李国富的嗓音,镇不住场子,大家都不听他的。
侯卫东其实镇得住场子,但是他一直忍着,见唐树刚实在无法镇住场面,他才跳上椅子,道:“听我说句话!这是镇政府分管企业的唐镇长,他是来解决事情的,如果想解决事情,就听唐镇长说话。那些婆娘别闹了,男人招呼一下自家婆娘,听你们吵还是听我说!”
院子里的男人多数都认识侯卫东,听到他发了话,各自招呼自家婆娘。过了一会儿,场面安静了下来。
死亡四人已是重大事故,很快,益杨县政府李冰副县长带着人员到了山上。下午,沙州安监局局长印心棠也带着人员上了山。
下午6点,沙州安监局局长印心棠对李冰副县长提出了三点意见:一是上青林石场要全面整顿,必须要安全达标才能开业;二是要安抚好死亡人员的家属,不能出现大的群体性事件;三是田大刀石场立刻关闭,在进行民事赔偿的同时,依法追究相关人员的刑事责任。
晚上7点,镇政府召开了紧急会议,传达了县里的指示,商议事故善后处理事宜。
有矿山企业必然有安全事故,赵永胜这几年经历过多次事故了,他很是镇定,稳如泰山地捧着将军肚子。
唐树刚被村民们包围了几个小时,此时一脸疲惫,道:“李县长交代,必须要按照印局长提出的三条意见办理,问题的关键是田大刀不知去向。最近一年,死亡赔偿的标准也相应提高,按照沙州市的有关规定,死亡赔偿已达到四万左右,四个人就是十六万。找不到田大刀,谁出钱?”
“另外,在县医院还住了两人,我打电话问了情况,一人粉碎性骨折,下半辈子肯定要坐轮椅了,另一人还没有醒过来。”唐树刚愁眉苦脸地道,“这两人才是大麻烦,也不知要花多少钱。县医院已经打来了电话,让镇政府赶快送钱过去,要不然就要停药。”
粟明看了一眼侯卫东,道:“当务之急,必须把田大刀找出来,让他出钱。卫东在上青林人熟地熟,你务必要和田大刀联系上。”
侯卫东简洁明快地道:“田大刀家里没有人,手机一直关机。”
这时,杨凤走进了会议室,对赵永胜道:“池铭接来了,在楼下办公室。”
“让她上来。”
池铭很是憔悴,脸上皮肤灰暗,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进了办公室,不敢看众人,一直低头抹眼泪。
唐树刚见到田大刀爱人池铭,心中有气,态度强硬地道:“池铭,田大刀石场又出事了,死了四人,伤了两人,你马上准备钱,给县医院送去。”
池铭仍然不停地抹眼泪。
唐树刚心里着急,声音猛然提高,道:“哭有什么用!家里有多少钱,赶快拿来,人命关天的事,你拖不过去。”
池铭这才道:“田大刀在三月份就和我离了婚,他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这是离婚证,我们到民政局去办的。”
看着货真价实的离婚证,众人面面相觑。粟明问道:“你们为什么离婚?”
“田大刀有了几个臭钱,开始日嫖夜赌,钱也不往家里拿,全花在那些烂女人身上,这种男人我不稀罕。”
“田大刀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早就不是我男人了。”
等到池铭离开会场,唐树刚感觉到问题很棘手,道:“赵书记,你看怎么办?”
赵永胜把杯子往桌上重重地一顿,把唐树刚吓了一跳:“此事能怎么办?只有找到田大刀才能解决问题。唐树刚马上给秦所长联系,侯卫东,你组织几个人,二十四小时盯住池铭。”
散会以后,粟明来到侯卫东办公室。由于死人太多,他很可能要受处分,心情不太好,坐在侯卫东旁边闷头抽烟,道:“老弟,上青林你最熟悉,实话给我说,到底有没有其他好办法?”
“这件事,说到底也就是钱的问题。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是否管用?”
“说来听听。”粟明听到侯卫东有办法,不禁眼前一亮。
“益吴路修好以后,交通局还欠着各个石场的尾款。各个石场的货量不一定,这笔钱的数目大小也就不一样。田大刀大约有好几万,如果镇政府给交通局去函,将这笔款子先拿出来,好歹能抵挡一阵子。刚才会议室人太多,人多嘴杂,我没有提这事。”
听说交通局还有几万块钱,粟明松了一口气,道:“事不宜迟,明天你带上公函,跑一趟交通局。”
侯卫东道:“我在青林镇没有住房,今天晚上只能睡办公室,与其明天去,还不如派个车送我一趟。我今晚回益杨,明天直接到交通局。”
“车子没有问题,我马上打电话。”
粟明颇有歉意地道:“老弟现在都没有住房,是我的失职。这事,我来想办法。”
赵永胜听粟明说了此事,脸上七星北斗开始发光,道:“把侯卫东叫过来。”等到侯卫东走进了办公室,他劈头道,“田大刀在交通局账上到底有多少钱?”
“每个石场不一样,田大刀的货运量不多,可能只有五六万,大体上就这个数,差得不太远。”
赵永胜沉吟着道:“赔付四个死者家属接近十六万,两个伤者住在医院里,更是无底洞。只怕找到了田大刀,他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这一次,镇政府恐怕要当冤大头。”
俗话说,当家才知柴米贵。粟明当副镇长时,只是分管政府的一方面工作,并不管财税,感受不到当家人的压力。此时当了镇长,签“同意报销”的时候,手经常要发抖,此时他顾不得财政紧张,道:“只要不发生群体事件,花点钱没有什么。”
“若年底发不出奖金,只怕会被机关干部骂死。”赵永胜咳嗽一声,道,“侯卫东,你的住房在上青林,跑来跑去也不是办法。粮站小付调走了,粟镇,你明天去打招呼,让侯卫东去住小付的房子。”
赵永胜顿了顿又道:“粮站的房子全是平房,很潮湿,条件不好,你暂时克服,等条件好了再换新房子。”
赵永胜态度好得让侯卫东受不了。
对于赵永胜这人,侯卫东的感情很复杂。如果不是他将自己发配到上青林,就不会有开石场之事,更不会跳票成为副镇长,自己的人生或许就是另一番模样。
人生道路是好是坏,在事前谁又真能看得明白,说得清楚。
将侯卫东送到益杨县城以后,天色已黑,司机小吴急着回家打麻将,掉头返回青林镇。
出轨
沙州学院的住房,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只是少了一个在家等待的人,就没有了家的温馨。打开房灯时,屋里有了光,仍然冷冷清清。
侯卫东换了休闲装,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这才想起了小佳早上的交代,连忙打电话过去解释,在电话里哄了一会儿,小佳的情绪才好转。放下电话,把电视的频道搜索了一遍,没有合胃口的节目。他端了一杯清水,站在阳台上,面对着湖光山色,听音乐系湖边时有时无的琴声。
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了钢琴声。
琴声很灵动,在夜空中飘啊飘,如烟一般笼罩着侯卫东。侯卫东对琴曲一窍不通,却能体会到弹琴人的情感,慢慢沉浸在音乐的意境中。这灵动之音仿佛将上青林山的鲜血洗刷得干干净净,心情也变得宁静。
手机不合时宜地一阵猛响。
电话里传来梁必发豪爽的笑声:“疯子,我下午才回益杨,正和交通局的哥们喝酒。你在城里还是在青林?如果在城里,赶紧出来喝酒。”
梁必发和黑娃关系不错,侯卫东有心打听一下黑娃的事情,道:“我在益杨城,马上就出来。”
益杨宾馆的黄山松包间,热闹非凡,除了交通局的刘维等人,居然还有党校同学秦小红。侯卫东惊奇地道:“发哥,你怎么把秦小红也拐来了?”
梁必发在外地走了一大圈,脸晒得愈发黑了,道:“秦小红是我的朋友,听说我们是好朋友,非得叫你出来。”
秦小红给侯卫东夹了一块烤排骨,道:“我调到乡企局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底,他们这一伙人吃酒疯得很。”
喝了一顿酒,已是11点多钟了,大家吵着去新开张的海浪歌城唱歌。到了歌城,侯卫东将梁必发拉到了一个僻静处,道:“上青林的人都是土匪,从来不会服软。以前闹土匪的时期,解放军一个连去打上青林老寨子,死伤不小。黑娃现在是硬生生过来抢钱,他们肯定要拼命。”
梁必发没有了喝酒时的张扬,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黑暗中烟头就显得格外地明亮,他道:“我和黑娃就是酒肉朋友,他们内部的事情,我并不清楚。明天我再找他一次,把话给他说透,至于效果如何,我不敢保证。社会混混是典型的欺软怕硬,上青林只要不怕事情,他咬你们的脑壳太硬,咬屁股太臭。”
该说的话全部说完,侯卫东与梁必发走进了歌城包厢。他们没有找小姐,七八个男女在一起吼歌。吼歌自然是放大声音乱吼,虽然调子不成调子,倒也酣畅淋漓。
12点,从歌城出来,梁必发意犹未尽,道:“时间还早,我们去吃烧烤。”秦小红笑着道:“桥头烧烤的味道最好,疯子,别走,今天是给梁哥洗尘。”
侯卫东疑惑地看了一眼秦小红,心道:“秦小红这是怎么回事,转眼间就成了梁必发的铁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