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这一禁足,便禁到了康熙四十一年的春天。
苏帘也忙活了起来,因为温惠和淑慎守足了一年孝期,该重新筹备出嫁事宜了。长幼有序,需等温惠先嫁去德英的奉恩辅国公府,然后才是淑慎入四贝勒府门。虽然温惠是去做嫡福晋,而淑慎只是侧福晋,但是只怕出嫁时候的排场,淑慎不会差了去。谁叫四贝勒是皇子,如今爵位虽然只是贝勒,但日后还少得了一个亲王之尊吗?
所以,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反而是淑慎嫁得比温惠更荣耀呢。侧福晋虽然不是正妻,却也是入皇家玉牒的儿媳妇,也算得上极体面了。
苏帘的添妆,一早便准备好了,如今只需叫小凌子跑一趟,照着拟好的单子去澹宁殿库房挑出东西来,装进箱子里打包送去就是了。临了,苏帘还叫添上了二十匹苏州织造新进献的大红色刻丝的绸缎,正红色的料子,绣着鸳鸯和合、白头富贵、福增贵子之类好意头的料子。
上半年,苏帘在极为忙碌中度过,乌苏里家更是忙碌,两房两个福晋女儿先后出阁,引得京中无数人家艳羡,想一个家族能出两个嫁入皇家的女儿,非得是著姓大族不可。而乌苏里家不过是包衣出身,人口单薄,自然也惹了不少妒忌。
嫁了温惠,然后便是淑慎了,选给淑慎的绸缎便不能用大红色的,只能选取次一色的品红、银红或者胭脂红。倒是叫苏帘觉得有些遗憾的样子。
随着淑慎入了四贝勒府,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苏帘也跟随着玄烨来到了半年未回的畅春园。
带着淑慎来请安的是四福晋,淑慎只是侧福晋,还享受不到由丈夫陪伴来向她磕头的待遇,而四福晋肯带她来,已经是相当贤惠的举动了。
看着着一身品红色长春白头绣纹旗服的淑慎的时候,苏帘眼睛不禁有些湿润。这已经是她成婚第三日了,初为人妇的她已经褪去了三分青涩,露出温婉敦和的气度。
三肃三跪三叩之后,苏帘逝了眼角的泪珠,忙道:“快起来吧!”便指着四福晋下手的一个粉彩花鸟绣墩,叫她坐下。
四福晋着一身正红色合和万年的对襟旗装,头上簪着赤金嵌红宝石如意簪,脸上带着一贯端庄的微笑:“儿媳整整盼了一年,淑妹妹总算是进门了!”
看着四福晋那张浑然不似作伪的脸,苏帘心底里不大是滋味,当皇家的妾侍不容易,做正室更是不易啊!深吸一口气,苏帘看着娴静的淑慎,轻声问:“你过得可还好?”
淑慎玉润的脸颊上带着浅淡如漪的微笑:“回娘娘话,四爷和福晋待淑儿都极好。”
苏帘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忽地正了神色道:“淑儿,你跪下。”
淑慎先是一疑,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起身,朝苏帘蹲身跪了下来。
苏帘指了指四福晋乌拉那拉氏,道:“跪她。”
四福晋眼底闪过一丝愣色,她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淑慎已经重新起身,朝她端跪着了。
苏帘沉声,看着淑慎那张温婉秀丽的侧脸,道:“我要你指天发誓:有生之年,绝不生出半分觊觎正室宝座之心,日后若能生子,你的生的儿子也绝不与大阿哥弘晖争夺世子之位!”
先惊讶住的是四福晋,她急忙站起身来,躬身道:“母妃,淑妹妹品性温婉,最是循规蹈矩,不必发誓,儿媳也相信她。”
苏帘却端着身子,道:“必须发誓,而且要是毒誓!淑儿,你可肯?”
淑慎面色不变,含笑看了苏帘,便道:“乌苏里氏淑慎,愿指天发誓,此生绝不觊觎嫡福晋宝座,日后若生子嗣,绝不与大阿哥争世子之位!如违此誓,愿遭天谴!”
四福晋眼底一阵揪杂,急忙上去亲自搀扶淑慎,无比亲和地道:“妹妹这番誓言,着实太重了些。”
苏帘却正色道:“我不是白白叫她发这个誓言的。我也希望,四福晋你也能给我一个叫我满意的誓言!”
四福晋顿时暗自明白,便道:“是,儿媳也愿指天发誓,举头三尺有神明:此生绝不害淑妹妹和她日后的孩儿,更竭尽全力护佑他们。若有违背,亦愿受天谴!”
苏帘却不甚满意,沉声道:“我不要你拿自己来发誓!”
四福晋微微变色。
“我要你拿你的儿子弘晖来发誓!!”苏帘冷声道。
四福晋脸色有些发白,“母妃……”
苏帘面色严肃:“怎么?不敢了?”
四福晋咬唇,踟蹰半晌,才一字一顿地道:“若违誓言:弘晖、弘晖……不得善终!”
苏帘这才舒缓了脸色,古人信鬼神,就算有的人不是全然相信报应之说、心存侥幸,但是四福晋是极其爱子之人,她或许敢拿自己来赌一赌天罚,但绝不敢拿自己儿子来赌!苏帘正是知道这点,才有了这个算得上卑鄙的主意。也算她这个姑母,唯一能为淑慎做的了。而以后的路——便看淑慎自己的福缘了。
送走了四福晋和淑慎,苏帘原打算歇息一下,却见小凌子进来禀报说,孟佳夫人递牌子进来了。
苏帘看了看时辰,不禁生疑:“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孟佳氏并不是个无状的人,这个时候来,只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了,便来不及多想,急忙吩咐小凌子速速请人进行宫来。
不多会儿,孟佳氏便红肿着双眼快步跑了进来,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她脚下,当即便呜咽了:“娘娘,惠儿的命,好苦啊!”
苏帘急忙问:“惠儿怎么了?!”
孟佳氏哽咽道:“姑爷房里的一个丫头怀了身孕了!!”
苏帘当场便惊住了,温惠这才成婚不到三个月啊!才刚做新娘,便要给别人当娘了!
孟佳氏呜呜咽咽哭着,一脸的妆容都花了:“当初可是老侧福晋说的,不会叫庶子生在嫡子之前!妾身今早听说了这事儿,立刻便去德英小公爷府上问老侧福晋,原想着,只要叫那不守规矩的通房灌下一碗药,妾身便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可是老侧福晋,竟然翻脸不认账了!还说等那个通房生下孩子,便记惠儿名下,便不是庶子,而是嫡子了!”
“简直是胡闹!!”苏帘冷呵一声,若只是通房怀孕,苏帘只会为惠儿痛心难过,可是如今竟要将一个通房生的孩子记温惠名下,占据了温惠将来儿子的嫡长子名分,苏帘如何能不恼怒?!这嫡长子之位,是可以轻易让出来的吗?这可是关乎宗室爵位的传承!嫡长子,只要不犯大错,那便是世子了!
孟佳氏红着眼睛,哭得伤心,她口口哀求道:“娘娘,您一定要给惠儿做主啊!咱们乌苏里家虽然出身不高,但是女儿不能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啊!”
“温惠身子健健康康,又不是不能生,凭什么要把别人生的儿子记在自己名下?!老侧福晋怎么这般不讲道理?!”苏帘气恼地道,之前她见老侧福晋的时候,还觉得这是个能说通道理的人呢!
孟佳氏咬牙恨恨道:“妾身也不知道老侧福晋为何前后变化这么大,妾身去质问,老侧福晋竟然处处护着那个通房婢女!还说若是她腹中孩子有个什么不妥,必然就是惠儿害的,还威胁说:若是那个通房小产了,便叫德英姑爷以嫉妒为由,休了惠儿!”
苏帘听得心中一震窝火,“休了惠儿?!惠儿是皇上赐婚给德英的嫡福晋,岂是她一个老信郡王的侧室想休便休的?!!”——无非是看着阿克敦守孝丁忧,失去了往日的权职,才敢如此放肆!
听了苏帘这番底气十足的话,孟佳氏这才稍微放心了些许,幸好惠儿是皇上指婚,否则还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儿呢!
孟佳氏眼中含泪:“天底下哪儿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婆婆?当初未娶妻先纳妾,就罢了,那是因为我们惠儿要守孝。如今竟然要拿通房生的庶子记嫡福晋名下!!如此混淆嫡庶,她也太霸道了些!”
苏帘又问:“那德英呢?他是怎么说的?!”
孟佳氏气得脸色发青:“这个姑爷,竟是个愚孝的混账!居然说,什么都听他母亲的!!”
苏帘面前遏制住胸中的火气,她早看得出这位老侧福晋是个有心计之辈,但没想到竟然嚣张到如此地步,这个德英也是够混账的!孝顺也没有这种孝顺法!苏帘伸手将孟佳氏搀扶起来,言辞肯肯道:“这事儿,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嫂子尽管放心!!”
孟佳氏连连点头:“有娘娘这番话,我就放心了!”
前脚叫四禧送孟佳氏出门,苏帘立刻便召了张潜鳞,吩咐道:“去给我查查德英辅国公府上的事儿!
老侧福晋怎么会无缘无故竟然如此护一个通房丫头?若说是为了那个通房腹中的孩子,未免有些说不过去!惠儿身子健健康康,她母亲又是个能生养的,如今成了婚,她何必担心没有孙子?!
这事儿,得好好查查里头有什么猫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