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嫚笑吟吟道:“夫人,您说刚才那个人怪不怪,莫名其妙捂着自己左肩膀半晌没动弹。”
苏帘一愣,是那道伤口作痛了吗?想到那次的刺杀,苏帘不禁去想,是否根源便在于她?若非她送给福爷汗血马,汗血马便不会转而归属他,因汗血马突发疫病,他来到裕德园,进而遭到刺杀……
使劲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逻辑全都甩走。四嫚已经去叫雇了车马来,如今天色着实不早了,而且还有些暗沉,弄不好会下雪呢。
回答苏宅的时候,王嫫笑呵呵在门口迎接着,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夫人,何先生来了!”
苏帘一怔,方才想起年前的事儿,不由脱口道:“他是来送往生咒的?”
王嫫只是一味地笑着,一边笑一边盯着苏帘的脸蛋瞧,上前来搀扶着苏帘下车,殷切地道:“何先生可不易呢,年前腊月十八顶着风雪来,可惜白跑了一趟,那会子夫人正好去了城里亲戚家过年,他不晓得,后来还不放心,去了我们王家坳找了我家那口子问了,这不过了年便又登门来了!”
苏帘听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便加快脚步,进二门,穿过庭院,便是正房,绕过入门屏风,便见穿着一席雅青色书生布袍的何远浊正立在西侧,凝神望着挂在挂屏东侧的一副竹石图。只是苏帘有些纳罕,她对自己的国画水准很有自知之明,还没有达到被人欣赏半天都能目不转睛的地步!!
苏帘移步靠近,何远浊却仍旧看得出神,嘴里还在喃喃:“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不须日报平安,高节清风曾见……”
苏帘一听,顿时脸红了大半,她不是故意抄袭郑板桥的……只是年关时候在桃源里实在无聊,就随手画了几幅画,自然了,水准那就那样儿而已……但是只作画,不提诗,难免少点什么,所以就想起了最擅长画竹子的郑板桥,然后手一动,就提上了那首苏帘脑袋里记住的为数不多的几首板桥诗中的《竹石》。
“何先生?”苏帘见他半天不动弹,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啊——”何远浊似乎被从游魂状态给唤了回来,不由惊了一下,回头见是苏帘,先是呆愣,随即急忙深深作揖,满是钦服之色:“苏夫人原来竟然才华横溢的女子!”
苏帘脸红得跟火烧云似的,急忙道:“那诗不是我作的!而是——我在扬州之时,一为姓郑的老先生所作!”虽然郑板桥如今,估计还没出生,但是苏帘实在没法厚着脸皮冒认。
何远浊愣了愣,旋即道:“苏夫人高风亮节。”
哈?怎么又成高风亮节了!
何远浊感叹道:“远浊从未听闻过此诗,可见那位郑前辈虽有才华,却隐在山林,故而不为人所知。夫人就算将此诗据为己有,亦不会为人所知。苏夫人却坦言相告,可见是高风亮节,不屑窃得。”
那么——那些一穿来就恨不得把没写出来的名诗名词都抄出来,以扬己名的纭纭穿越大众……如果被何远浊晓得,不知道会不会大骂一通呢?
苏帘呵呵转移开话题,福身赔罪道:“年前累得先生多跑了一趟,今日又如此久候,还请先生见谅!”
何远浊拱手还礼:“苏夫人严重了。”然后他指着旁边长案上整整齐齐放着的那一沓子手抄往生咒,道:“还请夫人验收。”
苏帘移步靠近那黄花梨四方如意长案,轻轻一瞥,便见字迹端华大气、力透纸背,又忍不住瞄了一眼自己石竹图上的字……真恨不得立刻揭下来!!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么一嘚瑟,就给挂出来了?这不,丢人现眼了!
“苏夫人可还满意?”何远浊轻声问,语气涓涓温和。
苏帘忙点头:“满意、很满意!先生的字,是我见过最好的!”
何远浊顿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报赧道:“苏夫人谬赞了!”
苏帘忙请他入座,叫四嫚沏了茶水奉上来,见场面忽然有些冷场,便想起城中贴的皇帝诰文,是下旨开博学鸿词科的,旨在招揽那些隐居不出仕的博学多才之辈,一考通过,便可授予官职,比起科举考试一层层考上来,反而要容易得多。
只是苏帘听说,何远浊十年前就考中了秀才,那之后却不知因何缘故,没有去考取乡试,便道:“我今日从城中回来的路上,听人说要开博学鸿词科,由地方官吏举荐,不知先生如何看待?”
瞬间,何远浊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冷了面色道:“皇帝开科,与远浊何干系?!”
苏帘一愣,随即想到清朝是少数民族入住中原的第二个朝代,理所当然不受一些还念着前朝的读书人待见,这些人傲骨非常,虽然有些迂腐,可也不失为一种坚守,“先生字远浊,是视权势富贵如污浊吗?”
何远浊略思忖,道:“权势富贵虽然不尽然皆是污浊,只是读书人,学得孔孟,有明君则仕,无明君则隐。”
“先生觉得眼下并无明君吗?”苏帘忍不住问道,眼下的形势,皇帝对汉人书生的厚待,可以说是摆足了明君的款儿。
何远浊犹豫了一会儿,四下瞥过,见再无第三人在左右,方才置地铿锵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苏帘骤然瞳孔为之一缩,何远浊这话可是犯了大忌讳了!!几乎可说是大逆不道了!若是一旦传扬出去,他的小命儿只怕都未必保得住!
何远浊依旧是凛凛傲骨,“苏夫人想必还记得,蔻儿说的话,已故的家母也是扬州人士,远浊外祖一家都是……无辜惨死。”
苏帘骤然想到了,那天之后,皇帝便遭到刺杀,该不会是与何远浊有什么干系吧?!!想到此,苏帘不禁脊背发寒!
忍不住,苏帘便去试探他:“那日,先生是直接回家了吗?”
何远浊摇头,道:“不曾,那夜我去书院呆了一夜,那里供奉着家母及外祖一家灵位……”
他的声音有些悠远哀沉,苏帘听了却放下了半颗心,但愿与她并无丝毫干系吧……
如此受惊了一场,今天苏帘委实疲乏不堪了,便叫王嫫亲自送何远浊离开,自己径自去了内室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