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夫妇在看太阳,段天道在看着那两个妖精美女,两个妖精美女在看段天道,但是睁开眼的徐有容却谁也没有看,抬起头,将目光投向远方。
这个唐园的边缘是连绵起伏的山野,然后有丘陵,三道极为雄伟的山脉通向中心区域那片广阔无限的草原。
其中最长也是最高的一座,崖壁陡直,光滑如刀削一般,千丈高的山脊上只有唯一的一条道路,极为险峻。
徐有容看着这条狭窄的山道,想着如果要是登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或者……能看到唐园的边界?
只是她的眼力再好,也看不到那条高耸入云的山道上,正走来一位穿着白色长袍的少女。
少女就行走在这条高而险峻的山道上,她的两边都是天空,她仿佛行走在天空里,白衣像一抹缓缓移动的云。
山道两边都是崖壁,极为陡峭,光秃秃的石壁看上去很光滑,更加可怕,也不知道这些只能容一人行走的石阶,当年是谁凿出来的。
此处的风要比地面大很多,也寒冷很多,往下望去,因为山太高,云只在崖壁之间,却无法团聚成形,被吹成了丝丝缕缕的模样。
如果她继续向前走去,那么总有一刻会走到峡谷的最前端,在那里,她可以看到草原里的落日景象,可以看到唐园里绝大多数地方的画面。
但是她并不是来看风景的,而是冲着段天道和徐有容来的。
她向前继续走去。tqR1
崖顶绝道间,居然有棵树。
她走到树下,略作歇息。
因为环境的缘故,这棵树没有剩下一片青叶,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和两旁的崖壁很是和谐,竟似要融进山里一般。
白衣少女从袖子里取出手帕,很认真地擦了擦额头。
这般寒冷的山顶,就算不停地行走,按道理来说,也不应该流汗,更何况以她的修为天赋,然而手帕取回时,竟真的有些湿。
看着手帕上的湿痕,她摇了摇头,然后再一次笑了起来。
原来自己也会紧张啊。
收好手帕,她静静靠着那棵树,不再继续行走,然后盘膝坐下,从背后取出了一把古琴。
这把古琴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本体黝黑仿佛生铁,却比铁多了一份温润,像是墨玉,却比玉石要多了一份坚强。
黑色琴身的表面上绘着很复杂的图案与线条,如果有懂得的人看到那些图案,大概会联想起来外面地摊上那些算命骗钱的假道人。
她的双手落在琴身上,然后开始移动,动作非常自然流畅,就像是在崖间唤云的风,海畔浴翅的凤。
随着她的动作,琴弦构成的线条也随之开始抖颤,无数道线条颤动速度并不一样,有的快有的慢,看上去无比复杂,如果一般人盯的时间长些,只怕会眼花甚至直接晕过去。但她没有。她静静看着这把琴,睫毛不颤,没有错过那些图案线条哪怕最细微的变化。
湖边的风景甚好,太阳,湖泊,威风,草香鸟鸣,还要加上两个什么都没穿的大美女。
段天道忍不住就写意的吸了口气,想着是不是找两个妖精美女要个电话号码。然而就在这时,被淡淡雾气笼罩的山岭间,忽然响起铮的一声琴音,这声琴音异常清脆,却又极为悠远,只是瞬间便传出去数十里的距离。
徐有容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清丽但并不是特别美丽的脸颊上流露出一丝笑意,没有警惕,反而更像是在欣赏。
琴音起便不再停歇,淙淙如流水,连绵成曲,那是一首欢快的曲子,像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宾客,又像是猎人在庆贺今夜的收获。
如果猎获极丰,人们会在野地里点燃一座大大的篝火,把那些食物悬在火上烤至流油,任由香味让夜色里的那些猛兽流口水。
段天道循着琴音下意识里向那片辽阔的草原望去,看到草原的边缘在燃烧,那是日头的光辉与热量,那仿佛就是一座篝火。
这里的时间流逝缓慢而奇特,但越过临界点的时候,却往往那样的突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刚刚还在半空的太阳便完全沉没到了地平线下,夜色正式来临。
没有太阳不代表没有光线,只是天空与大地都黯淡了很多,那片辽阔的草原,连它也看不到尽头的草原,就这样变成了一片幽暗的海洋。
看着那片草原海洋,段天道发出一声轻幽的叹息,叹息里有满足的意味,有怀念的神思,因为这让他想起了南春。
还有南春的那些如玉般的美人,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是不是也在想自己。
他看着幽暗如海洋的草原,想着遥远的南方那片如草原般的深海,想起南春,想起天机老头,想起了很多事情。
听着高妙而隐含深意的琴音,徐有容想起看见的却是一些很世俗的东西,比如小镇上的棉花糖,离家不远那座小桥下的柳树在春天里挂着的絮,还有小时候的冬天,不适应有些厚重的被褥,随便蹬了两脚,结果那被子便碎了,房间里到处飘着棉絮。
想到那件往事,她笑了起来,唇角微扬,于是那张清丽的脸顿时便明亮起来,以至于就连清寂山道都温暖了许多。
琴音缭绕在所有人的身周。
湖畔的四妖却并没有沉寂在琴音里,他们只是不为人察觉的互相看了几眼,每个人的手指都在微微颤动,足尖上的肌肉都在微微的颤动,似动非动。
谁也看不到弹琴的人,只听得到琴声,却不知道从何而起。
弹琴的人,在哪里?
白衣少女就坐在崖畔,崖下就是段天道和徐有容,只是因为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所以没有人能看见她,白衣少女一边弹琴一边看着那些如丝缕般的云雾,寒风如刀,无法刮掉白衣少女眉眼间的神采,她的手指弹动愈发加剧了起来。
徐有容即觉得有些累了,她是应该累,刚才和这群妖精打生打死,以她现在的实力,已经是在极限作战,受的伤也不轻。
但是疲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底深处的那抹警意。
那道琴声,面前四个蠢蠢欲动的妖精,还有这个笼罩着湖畔的虚境,让她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
自童时修道,遭遇了无数强敌以后,这是她隐隐感知到的最大危险。
她不知道是谁在弹琴,是谁试图影响自己的心神,但她知道,应该把这片琴音破开。
于是她转头看向段天道,轻声道:“我不想听了。”
段天道点了点头:“也是,老是伤春悲秋的也不好。”
于是他把手指伸到唇边,轻轻咬了一下,然后发现没有咬破,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咳嗽了一声,又咬了一次。
然后指尖渗出了一抹血珠。
他把手伸向山道边,那滴殷红的血珠,脱离他的指腹,却没有坠落,反倒逆向飞行,向崖壁间那些如烟似缕的云雾里飞了上去。
随着飞行,那滴血珠的颜色发生着变化,越来越红,越来越艳,越来越明亮,直至最后,变成了金色。
就像是一滴融化的金子,里面蕴藏着难以想象的能量。
山道四周的温度急剧升高,石板上刚刚覆上的那层浅浅的霜骤然汽化,几颗孤树变得更加萎顿。
崖壁石缝里极艰难才生出来的数棵野草,瞬间燃烧成灰。
如金子般的血珠,升到了云雾里。
只听得嗤的一声响。
云雾之中光明大作,那些云雾就像是棉絮一般,被瞬间点燃。
莽莽的山脉间,忽然生起了一场大火,把深沉的夜,照亮的有若白昼。
一滴血,便带来了了如此壮观的画面。
看着重新明亮清晰起来的山脉,段天道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然而下一刻,眉头又蹙了起来。
他把手指伸到唇前,轻轻地吹着,显得极为认真专注。
同时他轻声自言自语,像哄孩子一样对自己说道:“不痛……不痛……不痛啊,乖。”
众妖:“……”
云雾燃烧干净,只剩一片清明,山崖重新回复黑暗之中,却比先前明亮时,反而给人一种安全的感觉。
白衣少女停止了弹琴,坐在崖畔,静静看着峰下的湖畔,漠然或者说木讷的双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黑暗的山崖,孤独的山道,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只有迎面吹来的风,带着脸颊畔的青丝与衣摆。
越深的黑夜,白色的长袍越是醒目。
少女缓缓抚摸着琴弦上新刮弄出来的絮毛,默然想着,一曲断肠,两曲断魂,三曲终了,这样竟还是困不住这两个人类……难道真有道心纤尘不染的人类?
这是她最擅长的精神攻击,她的琴声可以营造出难以辩别真假虚实的幻境,尤其是今夜借助唐园高山之势,她营造出来的这片幻境,可以令进入其间的智慧生命看到回忆初始最遥远、最模糊也是最难忘记的那些片段,从而不想清醒,直到渐渐沉醉或者说沉沦于其中,最后便是长时间的沉睡,再也无法离去……
段天道和徐有容在琴音幻境里看到了些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这两个人类没有片刻动摇,更没有沉醉沉沦于其间,似乎只是享受了片刻这个幻境,便看穿了这片幻境,并且轻松破境。
那个男人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向琴音来自的天地洒落了一滴血珠。那泛着金黄色的、庄严圣洁却又无比暴烈,仿佛蕴藏着无数能量的血……轻而易举地烧融了云雾,摧毁了琴音构织的幻境,那是什么血?
那还是血吗?
白衣少女若有所思,轻拔琴弦,一道凝而不散的气息随着琴音而去,然后拿起古琴,重又背到身后,用一根看似很细却很结实的皮绳捆好,系在腰间,随后长吸了一口气,淡淡的看了那深不可测的崖底一眼,纵身一跃,就从山崖顶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