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儿一下子搁下笔跳了来,扑进柳秀才的怀里,眨巴着大眼睛:“哎呀,先生不早说,咱们开始练武吧,您答应今日教我内功心法的!”
柳秀才还是笑眯眯的样子,比出一根手指:“先扎马步一个时辰,为师不是说过功底为重,文武之道想通,你早先胡乱学的那些东西不成体统。”
念儿一听一个时辰,小脸瞬间垮了下去:“一个时辰?师父半个时辰行不行?”
柳秀才但笑不语,念儿也只好耷拉着小脑袋:“好吧,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
说着他向门外一边走,一边豪气万丈地道:“哼,下个月就是小溪的生辰,我一定能好好表演。”
柳秀才一边起身一边随口问:“小念要表现什么?”
念儿骄傲地昂首阔步,同时拍着自己自己的小胸部:“集市上卖艺,胸口碎大石,哈哈哈哈!”
干瘪的柳秀才一个踉跄,膝盖撞上书桌。
是夜,一处安静的大宅院子里饭菜飘香。
一对母子正在桌子前用餐,九簪夹了一筷子茄子酿肉进狼吞虎咽的念儿碗里,仿佛不经意地道:“念儿,过几日是中秋节,你可以请柳先生来咱们家做客。”
念儿:“咳咳咳咳咳……”
九簪:“喝点水,吃慢点。”
念儿听着母亲温柔的声音,随后偷偷抬起两只大眼瞄着自家娘亲:“娘亲……”
九簪笑了笑,摸了摸念儿的头:“念儿长大了,懂事了,会读书了,娘很高兴。”
念儿眼神有些闪烁:“嗯……娘不怪念儿么?”
除了读书,还习武,不过先生不让他告诉娘亲,那就不告诉吧,他可不希望到时候先生不教他,他可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让先生答应教他习武,甚至因此答应去读那些枯燥得让他想打人的书——好吧,他打不过先生。
何况娘亲是不会让他跟着外人学武的,因为圣女大姨已经力排众议,将他收入蛊王门下,以后他不但是土司王,也还是蛊王。
九簪笑着捏捏他的鼻尖:“娘开心还来不及。”
虽然后来的几日,她总觉得自家儿子念书念到饭量暴增和浑身酸软有些古怪,但是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柳先生让他抄书抄多了。
于是中秋那日,念儿下学回来的时候,领回了他的先生。
那柳先生看得出日子很不好过,虽然刻意穿了一身没有补丁的衣衫,但是有些地方明显洗得脱色。
大伙都觉得这柳秀才实在是个很迂腐的人,因为一开始,他拒绝了九簪公主邀请,因为——孤男寡女,不可同处一处屋檐下。
不要说苗人绝倒,就连帮忙的其他本地汉人官吏都觉得可笑,这年头女子不满丈夫纳妾都能要求带嫁妆和离出来立女户,甚至在朝为官了,还有人忌讳瓜田李下?
但九簪却觉得,嗯,很好,这位先生是个正直的人呢。
不过在念儿的力邀下,这日柳先生还提了一盒子廉价酥饼上门,上门前在门口行了礼:“在下柳三变,前来拜见九夫人。”
九簪特意收拾了一番,领着丫鬟迎了出来,客气地以夫子礼将人迎入了院子里。
众人热闹地在院子里吃喝饮酒,酒过三巡之后,九簪的人发现了一件事儿——这位说话爱引经据典的穷酸柳先生居然是千杯不醉。
少数名族一向自诩酒量无敌,自然不肯示弱,于是轮番上阵,不过喝到了最后,几乎所有人都钻桌子底下去了,迂腐的先生还在用筷子敲着碗,对着月亮高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九簪一边指挥侍女们将人都搬走,一边看着那柳先生各种慷慨而歌,竟有一股子傲人风骨的样子,想来也曾胸怀天下,只可惜神情寂寂,心中竟然莫名地生出一丝怜惜……好吧,惋惜。
她想了想,到底感念对方教导自己孩子,只道了一句‘吾与此子有缘’连束修都没有收,便走到柳先生身边坐下,为他倒了一杯酒:“先生是胸怀大志,才华过人者,何必拘泥于过往之事,不为新君效力?”
柳先生忽然停住他差点敲破碗的筷子,看了九簪一眼,轻哼:“九夫人这般劝诫在下,难道就没有拘泥于过去之事么,在下见九夫人也是年华正好,却只见稚儿,不见夫君,难道不是拘泥于过去?”
九簪见他有些熏醉了的样子,便也不将他硬邦邦的态度和唐突的话语放在心里,她知道这些读书人都有些傲骨,就像那个人一样。
只是她听了他的话,心中有些莫名的惆怅,便淡淡地喝了一口酒:“也是,人人都有放不下的过去。”
就像她曾经暗中打听过,那人曾经在她离开后的一段时日疯狂地找过她,但是后来见没有消息,便也偃旗息鼓了。
她心情瞬间就复杂了,既担忧他找上门,也郁闷他的轻易放弃。
“夫人有什么放不下的过去,既然是未亡人,何不重新开始?”柳先生忽然问。
九簪顿了顿,不知为什么,在这团圆之夜,原本热闹的宴席散去之后,一片寂凉忽然涌上心头,让她有了想要说话的欲望:“先生又为何不重新开始,您的妻儿虽然不在,但您这般人品尚不至于寻不得佳偶,您又为何不上门寻寻您妻儿。”
她听过念儿说,柳先生很受那镇子上的姑娘们欢迎,不过在这里安顿了月余,就已经有媒人上门打听消息了。
虽然她在帝都见过了国师那样的绝色,也见过了一白和那个人以及鹤卫们各有各的惊才艳绝,这位柳先生虽然比不得鹤卫们容貌的精致,却也算品貌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