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初看着那长枪,抬手示意。
双白立刻从紫檀雕花的柜子里取出另外一只方形木盒搁在桌子上打开,露出里面断裂成两段的玄钢霸王枪,断裂的枪身上的斑斑血迹都已经发黑,红缨早已被血污凝结成一团。
双白见一向洁癖严重的自己家主子却脱了一只手套,轻抚上肮脏的枪身,他的指尖甚至微微地颤抖,仿佛那上面的血迹是刺,会刺痛了他的手、他眼。
百里初眼底渐渐浮现出迷离的、烧灼的、痛楚的神色,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很好,很快,就能知道是有人害得你身负重伤,让你下落不明,又或者……那个人是我,是我让你陷入困境。”
那笑声苍凉而阴翳到了极点。
一白和双白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沉重之色。
自从两个多月前,钦州围城之战秋大人失踪后,清扫战场,终于在城墙下发现了秋大人的断裂的长枪,还有地面上的那些血迹,殿下心痛得近乎疯狂。
原本尸香能追踪到秋大人的踪迹,但是偏生竟忽降秋日暴雨,足足七日!
殿下勉强根据赤焰蛊的反应和残留的微弱的尸香,追踪到了南疆的澜沧江边,却又遇上澜沧江因为暴雨决堤,彻底断绝了尸香追踪的可能性。
殿下也因连续多日不眠不休地搜索,晕了过去。
他昏迷之前急召大小喇嘛,但待周宇带着大小喇嘛快马加鞭赶来之后,已经又过了十多日。
殿下再醒来的时候,天还在下雨,他淋着雨静静地站在泛滥的澜沧江边整整一日夜,没有人敢上去劝,因为没有人能靠近他身边百米之内。
包括大小喇嘛和他们鹤卫中任何一人,所有人都暗自心焦。
直到第二日天亮,大喇嘛在帐篷里诵经祈祷,忽然见面前多了一个湿淋淋的魅影——殿下不再站在澜沧江出神,他只说了两个字——回朝。
于是天亮一个时辰之后,所有人都启程班师回朝。
再然后,殿下仿佛恢复了平静,不再疯狂地亲自寻人,而是有条不紊地一条条颁布命令。
第一、再一次清洗龙卫;第二、彻查南疆造反之事;第三便是羁押白十九。
白十九虽然早已跪在殿下帐前请罪,但是他坚决否认自己的手艺会让玄钢枪断裂,甚至愿受鹤卫最残酷的刑罚以自证清白和手艺。
本该被处以极刑的白十九最终还是保住了一条命,因为殿下命了一白立刻带上重金去赫赫寻当年制作玄钢霸王枪的铸器大师,重铸长枪,彻查事情的真相。
玄钢难得,以可压千斤,百折不弯,铸造的武器轻手却又锋利异常著称。
按理说不可能轻易断裂。
如果不是白十九的手艺有问题,那就是鹤卫里出了奸细,有人在这霸王枪上动了手脚,所以一定要重新锻造新霸王枪再做校验。
当年霸王枪是赫赫进贡过来的宝物,殿下其实早早就有打算作为礼物送给秋大人,却不曾想竟然导致了秋大人战场出事,尤其是在听了百里凌风描述了当时危急的情况之后。
殿下虽然一直嘴上不曾多言,但今日他们见殿下这般自语,方才知道原来痛楚和自责一直如烈火煎熬着殿下的心。
“殿下……云姬那边,她是提供珠子的人,是不是也要宣她和白十九一起校验?”双白迟疑了一下。
秋大人出事的时候,云姬和云桥也曾经被宣来问话,但是似并无什么异样。
而且她们只是提供了宝珠,宝珠早已被巨石砸成了粉末,不像霸王枪还能找回残骸,宝珠的粉末根本找不回来,而且她们并没有接触过霸王枪,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们与此事有关。
不过谨慎起见,他觉得还是要一同查验的好。
百里初轻抚着那断裂的霸王枪,声音幽冷:“这些天她也有在和钦州城的珠宝商往来,你让她即刻提供些同样的珠子,只说本宫要镶嵌腰带和香囊,其余之事,不必多言。”
双白闻言,不禁一愣,听着殿下这个意思,殿下不打算让云姬参加校,反验倒是对云姬她们心有芥蒂的样子。
但云姬多年来对殿下一片忠心,何况他不相信鹤卫出身的人会背叛殿下,于是双白便不禁道:“殿下,云姬她……”
“双白,说话之前,不要忘记你的刑堂堂主身份。”百里初将那装着断裂的霸王枪的盒子合上,声音凉薄而森然。
双白顿时浑身一震,刑堂堂主,最讲究的就是铁面无私,冷酷执刑。
一白也静静地地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他神色一敛,随后恭敬地单膝一跪:“属下鲁莽了,这就去完成任务。”
云姬到底是涉事的一员,确实应接受调查。
百里初摆了摆手,双白便即刻起身退了出去。
“云姬,咱家看你年纪也不小了,风行司里的男儿们,或者是鹤卫里的儿郎都是极不错的,你可有看上的?”老甄一路领着云姬出了水牢,一边去准备百里初出行的车驾,一边微笑道。
云姬闻言,眸光微闪,随后她垂下眸子,柔声道:“云姬还不想嫁,想多伺候义父几年。”
老甄脚步忽然一停,抬了下手里的拂尘,周围的小太监们全部都退后数步。
他看向云姬,细长的眼里闪过精光:“云姬,你是想在义父身边多伺候几年还是最好能伺候殿下几年,让殿下收了房?”
云姬闻言,神色瞬间一僵,随后别开脸:“义父……云姬此生不做妾,不会给你丢脸。”
老甄打量着云姬,声音越发地冷:“是么,你倒是个心高气傲的,又或者你等着殿下找不到秋丫头了,直接让你做了正妻?”
云姬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眸子,好一会才轻声道:“义父……殿下身边,需要一个人照顾他,秋大人如今不在他身边,云姬只是想要照顾他……”
“云姬!”老甄厉声打断了她:“这么多年了,你的妄念还没有断么,有些东西是你能妄想的么!”
老甄从来没有这么疾言厉色对过自己,云姬呆愣了好一会,随后眼里瞬间涌起了泪:“义父,云姬是你养大的女儿,这么多年的情分,竟比不上一个外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