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曾平默默的和陈兴走在前面，他跟陈兴虽然也才这几天才接触多一点，但以他短短几次接触下来对陈兴性格的了解，曾平也预料到了陈兴是个喜欢啃硬骨头的人，对省炼化跟其他企业一视同仁，曾平并不意外，此时陈兴这么吩咐，也是情理之内预料之中的事，曾平现在则是在琢磨着陈兴能否真的啃下省炼化这个硬骨头，单让他们环保局出面，曾平是一点都不抱希望，省炼化总经理肖龙波自己就是正厅级干部，哪怕这个正厅是企业正厅，但也轮不到他这个环保局长去肖龙波面前撒野，东成化工这种民企都敢把他们环保局不放在眼里，更别说省炼化这尊庞然大物了。

就在曾平胡思乱想的时候，陈兴的手机响了，拿出手机见到是省政府第一大秘章路明打来时，陈兴微微一愣，旋即就赶紧接起电话。

“章秘书。”陈兴笑着主动开口，宰相门前七品官，省长的秘书，陈兴也得主动示好。

“陈市长，省长让你现在到省政府来。”章路明在电话里同陈兴说着，语气中规中矩，也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章秘书，知道是什么事吗？”陈兴心里咯噔一下，刚刚才在产业区里要拿省炼化开刀，这省里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时间隔得不长，陈兴很难不跟刚才的事联系起来。

“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不过陈市长还是尽快赶过来为好。”章路明笑道。

“那好，我马上过去。”陈兴点了点头，收起手机后，陈兴下意识的往产业区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又拧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形，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烦躁。

“曾局长，你先照我说的去做，阻力肯定会遇到，但你们环保局要拿出该有的魄力。”陈兴转头对曾平道，本来还想到大头村去走一走，看望一下村民，现在只能先赶到省里。

“好。”曾平很干脆的点了点头，一副对陈兴的指示绝对服从的样子，心里却是暗暗打鼓，他是一点都没信心让省炼化乖乖配合，除非陈兴已经跟省里的领导沟通好，从省里打下招呼，那样省炼化还有可能配合，要不然就光凭他一个环保局局长，人家省炼化的老总肯不肯鸟他都是一回事，但困难归困难，曾平也知道此时不是向陈兴抱怨的时候，更不是找借口推脱的时候，陈兴让他去做，那他就去做，做是一回事，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他去做了，省炼化不配合，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他到时候跟陈兴也能有个交代。

同曾平吩咐完，陈兴就要离去，眼角的余光触及到后面的周方宇几人，陈兴特地停了一下，“周局长，回头别忘了做个表率，尽快在你们财政系统搞个隆重的募捐仪式，相信村民们以后会对周局长感恩戴德的。”

“不敢，不敢，村民该感激陈市长您才是，有陈市长您这样爱民如子的市长才是村民们的真正福气。”周方宇干笑了一下，听起来是近乎谄媚的逢迎着陈兴，但周方宇的表情和语气，却是怎么听都有一股怪味。

陈兴没再理会周方宇，他还急着到省里去，省长顺宝来找他估摸着真的跟省炼化的事有关，陈兴即便是不想过去，但也不能不过去，他还不至于敢不把省长放在眼里。

“陈兴匆匆忙忙要去哪？不会是上头有电话下来了吧？”吴德生悄声对陈荣贵道。

“不清楚，说不定真是，嘿，咱们等着看戏就成，李市长可就想等着看陈兴跟省炼化掐起来的好戏呢，我们也跟着看热闹就是。”陈荣贵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曾平就算是现在真去让省炼化强制停产他也不着急，对方真有这个本事，那他还真得佩服曾平了，他和曾平级别一样，但他是一点都没将曾平放在眼里，在他眼里也就像周方宇这种大行局的局长才有资格跟他平起平坐，得罪谁也不能去得罪财神爷。

陈兴自是不知道后面的陈荣贵跟吴德生等人在嚼什么舌根，上了车之后，陈兴就吩咐司机李勇尽量开快点，往省政府去。

赶到省政府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陈兴小跑着进了电梯，到了省长顺宝来所在的五楼时，章路明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他，“陈市长来了。”章路明朝陈兴露出了笑容。

“麻烦章秘书了。”陈兴点着头，在章路明的指引下进了顺宝来的办公室。

顺宝来这会正站在窗口，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顺宝来就知道是陈兴进来了，刚才陈兴下车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头也没回，顺宝来淡淡说了一声，“陈兴来了，坐。”

“小章，给陈市长倒杯水。”顺宝来出口道。

不用顺宝来吩咐，章路明已经拿起一个一次性杯子给陈兴倒了水，端到陈兴面前，章路明很快就退出了办公室，顺手就将办公室门给拉上。

陈兴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悄然打量着顺宝来的背影，陈兴心里暗暗想着，今天顺宝来叫他过来，怕是应了他刚才的猜测了。

“陈兴，刚才到南港区去了？”顺宝来背着双手转过身，慢慢踱步到陈兴跟前，自有一番领导的威严相。

“嗯，南港区港湾镇的癌症村，省长您应该听说过吧。”陈兴暗道了一声果然，赶紧先将自己的话给抛出来，免得待会更加被动。

“听说过，不过村民们的情况不一定就是产业区的污染所造成的，我们也不能一棍子打死，让产业区所有的企业都停业整顿，陈兴同志，这样造成的经济损失，不知道你想过了没有？”顺宝来盯着换改成，从他对陈兴称呼的微妙变化也可见其对陈兴的敲打心思。

“省长，如果村民们只是个别患癌，那可能是个人自身的原因，但这么多人得癌症，就不可能是个人身体的问题了。”陈兴皱眉道，此刻的陈兴深深的感受到了来自上层的对所谓经济发展大局的重视超过了对生命的重视，在绝大多数领导的眼里，经济发展重过了生命的价值，只要不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很多人都不会真正重视，说是以人为本，说到底还是以经济发展为本。

“你说的也没错，那么多人患癌，跟产业区造成的污染是有关的，这一点我们不能否认，有错误就该正视，而不会去逃避。”顺宝来点了点头，看似在赞同陈兴的话，但接下来，顺宝来猛的又话锋一转，“我们要重视问题的存在，并且想办法去解决，但不能一刀切，你让所有企业都停业整顿，你这个市长是痛快了，老百姓也欢呼了，但你有没有站在企业的立场上想一想？这话题往大了说，是能影响到南州市招商引资大局的。”

“省长您的意思是？”陈兴脸上微微闪过一丝无奈。

“我没什么意思，刚才只是我的个人看法罢了，省里不会随意干预你们市里的决策，你们市里有自己的自主决定权嘛。”顺宝来瞥了陈兴一眼，他想看看陈兴会是什么反应。

“省长，我觉得产业区的污染问题不能再拖，企业的脾气就是被我们地方政府给惯出来的，他们以为我们不敢动真格的，所以对市里要求整改的指令也没放在心上，这种风气不能长，要不然政府也没威信。”陈兴同顺宝来对视了一眼，咬牙道。

“你说的也对，但你要知道，我们政府就是要为企业营造一个良好的发展环境，促进地方的经济发展，经济发展起来了，最终受益的还是老百姓嘛。”顺宝来不以为然道。

“省长，为企业营造一个良好的发展环境是应该的，但这不应该以纵容企业为代价，以老百姓的身家性命为牺牲品，经济发展固然重要，但老百姓的利益同样不能忽视。”陈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心平气和道。

“说的不错，老百姓的利益确实不能忽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顺宝来笑了笑，“陈兴同志，其实我们在大方向上的看法是一致的，只不过细节问题有些分歧。对了，陈兴同志，南钢的宋正明这两天又哭着闹着来省里求支持了，为了发改委那边的立项，南钢都快急哭了，你这些天就先放下市里的工作，和宋正明他们一块到京城去，看能不能利用你在京城的关系，帮南钢跑跑关系，这次要是发改委那边审批通过，受益最大的还是南州市。”

陈兴呆愣了一下，目光在顺宝来脸上有片刻的停留，很快又移开，这么短短的一瞬间，陈兴已然明白了顺宝来的意思，顺宝来这是想让他暂时离开南州几天，而这变相传达出来的信息则是顺宝来不满他在石化产业区的强硬态度。

顺宝来口中的宋正明是南州国营钢厂（俗称南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跟省炼化一样，南钢同样是由省政府直管的正厅级国企，比起省炼化来，南钢可以说得上是老资格了，省炼化是随着南州市石化产业区规划立项之后才由省里和中石化共同出资成立，也就十来年的时间，南钢却是有着三四十年历史的老字号国企了，一直都是省里重点关注和扶持的企业，要不是这些年南钢的效益持续下滑，省属国企的龙大老大依然还是南钢。

“省长，南钢那边的人什么时候启程？”陈兴抬头看着顺宝来，他不可能拂逆顺宝来的意思，顺宝来让他帮着到京城去跑关系，陈兴心里虽然有想法，但嘴上连半句质疑都没有，而是摆出了一副听吩咐的姿态，他刚才在处理石化产业区污染的态度上固然是表现出坚持立场的态度，但陈兴终究不想跟顺宝来产生直接矛盾，那不是明智之举。

“宋正明刚刚才从我办公室离开，差点就赖在我办公室不走了，我对他说了，这次让你跟他到京城去跑关系，他才肯离开，为了发改委那边的立项审批，宋正明也是急得团团转了，都敢跟我急眼了，等下你就跟他联系，你俩自己商量好时间。”顺宝来笑了笑，对陈兴的态度很是满意。

“那好，待会我就跟宋总联系一下。”陈兴点了点头。

“没什么事了，你去忙你的，尽快和宋正明跑一趟京城，这次南钢要是能拿下发改委的审批，不仅是对南州市，对咱们全省来说都是意义重大。”顺宝来对陈兴说道。

陈兴点头附和着顺宝来的话，起身道，“省长，那我就先去忙了。”

离开顺宝来的办公室，陈兴这才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面庞，刚才面对顺宝来，陈兴大都是违心的微笑，心里不爽，脸上也只能挤出笑容，还得装成自然的样子，这虽然难不倒陈兴，但脸上肌肉却是快笑麻了。

进了电梯，陈兴回想着刚才同顺宝来的对话，心里已经确定无疑，顺宝来一来是对他有所不满，二来是想利用他在京城的关系去帮忙公关，尽量拿下发改委的审批，说穿了，顺宝来对他背后的关系有所忌惮，但也要利用他背后的关系，要不然就凭他在石化产业区上的态度，顺宝来就该是强硬的批评，而不是委婉的表示不满了，很显然，顺宝来这么做是想一举两得，既希望他自己识趣，也希望能利用他的关系。

“以人为本终究只是一句空话，在大多数官员心目中，GDP的分量还是超过了老百姓的切身利益。”陈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来说去，其实是整个体制制度的问题。

刚坐上车子，陈兴想着给宋正明打个电话，他还没跟这位南钢一把手碰过面，但他工作号码簿上却是有宋正明的电话，他这边还没开始拨号，电话却是先响了起来。

“市长，省炼化把我们环保局的人给撵出来了，任凭我们怎么说都没用。”曾平在电话里同陈兴诉苦道，这个结果早就在预料之中，底下的工作人员除了又气又怒外，也没有任何办法，总不能真的跟省炼化的人起了冲突，到时候板子可能就要打到他这个局长身上了。

“公安局的人呢，都干嘛去了？”陈兴怒道。

“公安局的人也不敢动手，他们说没有上面的命令，他们不敢抓人。”曾平苦笑了一句，他指挥不动公安局的人，就算是指挥得动，他也不敢下令抓人，曾平此刻甚至在心里暗暗庆幸，幸好是指挥不动，要是指挥得动，他在陈兴面前就不好交代了。

陈兴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刚从顺宝来办公室出来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哪怕是猜到省炼化不会乖乖配合，陈兴也想不到对方敢撵人。

“公安局在场的负责人是谁？你让他接电话，我亲自跟他说。”陈兴对曾平道。

很快，曾平就将手机给了另外一人，带队过来配合环保局的是市公安局一名主管治安的副局长，黄胜辉，此刻接过电话，黄胜辉马上就先恭敬的喊了一声，“陈市长。”

“等下环保局执行工作的时候，只要有人敢阻拦并且摆出对抗的态度，不管是谁，你们公安局都照抓不误。”陈兴也没问对方是谁，径直吩咐道。

“陈市长，这会不会造成坏影响？”黄胜辉迟疑了一下。

“我们的执法人员被人给撵出来，这才是真的坏影响，以后政府部门还有什么威信？”陈兴怒道，见对方一时没有回应，陈兴憋着火，“怎么，我的话也指挥不动你是吗。”

“不是，不是。”黄胜辉吓了一跳，连忙否认，道，“陈市长，我坚决执行您的指示。”

挂掉电话，陈兴再次紧紧的皱起眉头，他下这样的指示，和顺宝来的意思背道相驰，但顺宝来并没有明着表达出来，他就可以装着听不懂，顺宝来既然能在对他不满的同时，又想利用他的关系，那他也能在迎合顺宝来的同时，私底下又来另一套，只要不当着顺宝来的面硬顶对方，那就不至于跟对方产生公开化的矛盾。

还没来得及停歇，电话又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只是陈兴一看就觉得有些眼熟，转头看了看还拿在手上的电话簿，不是宋正明是谁。

“陈市长，没打扰你工作吧。”电话一通，就传来了宋正明的声音，“一直想抽空去拜访陈市长却苦于没时间，最近都在京城跑，这两天才回来，今天冒昧给陈市长电话，还请陈市长不要见怪。”宋正明很有礼数，他其实知道陈兴现在刚从顺宝来办公室出来。

“我刚才顺省长那里出来，顺省长跟我说了，要我积极配合宋总到京城跑项目，看宋总觉得什么时间合适，咱们就直接在机场汇合，能节省一点时间是一点。”陈兴笑道。

“陈市长说的极是，现在确实是时间如金钱，眼看着前面都审批了好几个钢铁大项目了，咱们南钢的申请还没批，我都快急坏了。”宋正明对陈兴的话深以为然，更是对陈兴一开口就是这种雷厉风行的姿态感到惊讶，只不过这正迎合了宋正明的想法，宋正明也就顾不得别的，嘴上笑道，“下午3点有一趟到京城的航班，要不我们就坐3点那趟航班？”

“也行，时间就是金钱，反正顺省长指示下来了，我是尽力配合宋总的工作。”

“别，陈市长千万别这样说，我可不敢当，咱们应该说是携手共进才是。”宋正明笑了笑，他话里的潜意思并不认为自己就比陈兴低一级，尽管他只是企业正厅，但以南钢的规模，他这种大国企的正厅调到地方政府，宋正明也有自信能够谋个实权正厅，而不是被降级使用，宋正明还有不为人知的底牌，他和省长顺宝来的私交很好，而这条关系，知道的人并不多，陈兴不知道他跟宋正明短暂交流会给宋正明留下极好的印象，而宋正明反过来又在顺宝来那边说些对陈兴赞赏的话，这又间接影响了顺宝来对陈兴的观感，不得不说，许多事情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宋总，那咱们就下午见了？”陈兴笑道。

“好，那就下午见。”宋正明笑着点头。

和宋正明定了时间，陈兴一边让李勇开车离开省政府，一边想着自己有什么事需要安排，本来还以为宋正明最迟也要明天才走，却没想到这么赶，顺宝来说宋正明快急眼了，陈兴这会倒是真相信了。

沉思了一会，陈兴打了一个电话，“林小姐，中午有空出来见一面吗？”

“有空，当然有空，只要是陈市长您召唤，我是随时有空。”林虹的声音有些惊喜。

“好，那我待会给你电话，今天见面的地点我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