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山的月,仿佛总是笼着一层奇异的雾气,温柔而清冷。
“砰!”月色下,一声清脆的陶瓷碎裂声,伴随着床上修长人影的痛苦呻吟一齐响起。
“唔……该死……。”
他狼狈地滚在地上,抿着干裂出血丝的嘴唇,看着满地碎裂的瓷片和洒了一地的水,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除了多年前,他背叛主上那一次,何曾这般狼狈过,如今却因为那个该杀之女,沦落到这个地步。
“别该死了,你要是再那样明目张胆地要杀那个小丫头,只怕她还没死,你坟头草就三丈高了!”此时,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推开,一道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响起。
金曜身子一僵,随后头也不回地喑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你如果是来看笑话的,就滚!”
土曜在他面前蹲下来,清秀的面容上满是亲切又无辜的笑容:“哎呀,首领,我哪是那种人呢,你明知道我一向最善良心软了,主上才让我来做这种掌管刑罚的事情,你都不知道我在对你动手的时候,心都在流血罢?”
说着,他侧着身,捂住心口,一副难过得不得了的样子,看在金曜的眼里,只想弄死他。
“放屁……你不知笑得多……开心……滚……咳咳!”金曜继续面无表情地别开脸,他能不知道这家伙什么德行。
金曜抬手扶着床榻,试图起身,但是背上的剧痛让他浑身颤抖了一下,又扯动了胸口的伤处,他身子一软,又往地面上倒去。
“唔……咳咳……。”
但是撞上坚硬地面,预料的痛却并没有传来,因为一双有力的长臂正正接住了他,将他抱了个满怀。
“放开……咳咳!”金曜强忍着喉咙的猩红,恶狠狠地瞪着土曜。
土曜一把接住了金曜,见金曜抬眼看自己,他继续一脸无辜地道:“哎呀,您也真是的……再摔一把,可就真半年起不来了呢。”
金曜一僵,没有再挣扎。
土曜笑弯了一双大眼,抬手就将金曜打横抱了起来,也不管自家首领脸色愈发地绿了,像抱着美娇娘一般仔细地将金曜搁在床上:“首领好硬哦,可没有咱们**楼里的小娘子们柔软呢。”
金曜牙痒:“……。”
土曜将金曜放下之后,也不去管金曜刀子一样盯着自己的眼神,只转身去取了茶杯倒了热水送到了金曜唇边,笑眯眯地道:“首领就算想要宰了我,也该好起来才是罢。”
金曜看了眼冒着热气的茶杯,他冷哼一声,低头就这他的手喝了满满一杯水,只觉得整个心口的灼热都缓解了。
“呼……。”他轻叹了一声,疲倦地靠在土曜为他准备好的软枕上,虽然还是难免压着背上的伤口,却也比之前好受多了。
“首领。”土曜接过了他喝完的茶水,又示意被赶出去的侍从们端了药进来,亲自替他上药。
金曜这次没有拒绝土曜的示好。
“您这是何苦呢?”
土曜端着药,再次扶着金曜将药喝完,随后挑了挑眉道:“您想要杀掉楚瑜,我可以理解,毕竟她那种看似寻常,却不可捉摸之人,却莫名奇妙地对主上影响如此大,不说咱们不放心,就是金大姑姑那样历尽千帆的看着也糟心,可您何必要和主上硬顶?”
如今倒霉的不还是自个么?
金曜闻言,喝药的动作顿了顿,眼前忽又闪过在密林里自己差一点就能置那丫头于死地,却最终被赶来的主上阻止的情形。
若不是后来金大姑姑赶到,只怕……主上就不会手下留情。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还要被蒙蔽了保护那个死丫头的主上,更让他觉得心头憋屈而窒闷。
他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寒光。
“我知道,首领是抱着牺牲自己,也要杀了那丫头的心情做出的决定,可是……。”土曜弯起大眼,看着金曜:“如今什么情形您也是见着了……主上那日也还是伤着了,您想想,您若是在他身边,主上又怎么会为了保护她受伤?”
土曜絮絮叨叨的话,若在平日里,金曜是根本懒得听,转身就要走的,但是此时,他动弹不得,也只得就这么蹙眉听着。
只是,听着,听着,便将那话挺进了耳朵里。
土曜见金曜蹙着眉心,一双漂亮的眼里却闪过若有所思的之色。
他唇角微弯,扶着金曜,一边替他上药,一边又继续笑吟吟地道:“那丫头,我看也不是个有甚野心的,虽然咱们都知道她来历不明,但是既然月曜都探查不出她的来历,要么就是个真无害的,要么就是个真有大害的,您如今非要和她死磕,主上如今又是在她那一边的,若您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楚瑜若真是个不好的,谁还能如您这般贴身相护于主上?”
他顿了顿,又道:“初代的月曜么?”
两人之间,忽然出现了一种沉冷的寂静。
金曜顿了顿,淡淡地道:“已经没有初代的月曜了,只有,秦不忘,不要再提。”
土曜看着金曜,第一次没有笑,微微垂首,恭谨地道:“是,首领。”
是的,初代的七曜,如今活着的,也只有……金曜首领和那位秦掌柜了。
“所以,首领,请您一定要保重自己。”土曜再次微笑,笑容有些沉。
金曜听着,心中愈发地沉静,他眯了眯桃花眼,好半晌,才冷哼了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以后,除非有直接证明她对主上不利的证据,我都不会再轻易对她动手。”
虽然七曜都是贴身近卫,但是日曜和月曜常年在外,近身的不外金木水火土,但是各司其职,最近琴笙的,还真就是他金曜了。
土曜闻言,笑着颔首:“您能想明白就是了,盯着她罢,若是她真对主上和曜司不利,我一定会……好好地款待她的。”
金曜斜眼看了眼土曜那灿烂带着一种诡异兴奋的笑容,不禁挑了眉:“你克制一点,不要一闻到血腥味,就守不住你那点心思。”
土曜看了看自己帮他上药上出的满手血,又抬手揉揉脸,又做出无辜的样子,眨巴了下大眼:“哦,人家明明很克制了。”
金曜冷冰冰地横了他一眼:“不要学水曜的毛病。”
土曜乖巧地应:“是。”
……
金曜目光看向窗外的那一轮朦胧的月,冰冷的风从窗外吹拂进来,吹散了一屋子的血腥,也轻抚过他的脸,还有他眼里闪过的冰凉和决绝。
……
他得守着主上,也为了主上守着她,若是她敢对主上真不利……他必再取她性命。
……
只是那时的风月清冷,又何曾算到过,这一守,便是守到了大漠的风沙中,黄泉流水的尽头。
……
……
……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守到了什么……
他不懂的,不懂她有什么好,值得主上这般费心,所以他跟着主上去看她,想要学着主上去看那一个普通的女子,到底有什么值得天人之姿主上这般付出。
看着那鱼儿一般的女子,或娇,或俏,或蛮,或狠,看着她在主上的掌心里腾跃翻腾,长发翩然,眉眼生动如夏日里的晨曦。
像一尾山海经里的人鱼。
东海有鲛人,鱼尾而人身,滴泪为珠。
他见却不知那泪是否会化为为珠,只因为她的泪只会滴在主上的掌心。
……
他也不记得,自己守着的主上是怎样一步步不顾所有人的阻挡,走近那一尾鱼儿,将她拢在了掌心,又或者被她蛊惑了心神。
也许,在主上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被那一尾鱼儿抱住之后,他便永远永远失去了他的神祇。
而,到底,也许不光,他失去了他的神祇,守着主上是本能,而守着她的时日久了,也许连自己的心,也跟着迷失在了那一片人鱼深海中。
……
他常常见她在主上的面前,眉眼里都是放肆而得意的笑,看着主上的大眼里还有那些丝毫不掩饰的……温柔和宠溺。
那种表情在男人的身上,他没有少见。
可是,他是第一次在女子的身上见到。
心有猛虎
细嗅蔷薇。
可,他见过,蔷薇轻嗅猛虎,甚至以柔软身躯拥抱猛虎,毫无违和感。
他甚至见那蔷薇人鱼,身披战甲,策马奔驰,跨越过漫漫雪原,只为追寻所爱的踪迹。
那些分分秒秒里,他忽然明白了主上的心情。
而,他,也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试图从主上的角度,去看那一尾蔷薇人鱼。
他,永远不是主上。
甚至如此一想,都是罪。
他该守着他的主上,主上是他的命,是他的魂,可他的魄却早已悄然散去了一味,飘去罢了不该去的地方。
这是他的原罪。
……
“金曜,我允你,钟情于我,眼中只许看我。”
他的主上,说出这一句话来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瞒住他的‘魂’?他的主上?
他叩首千次,以额抵在他的神祇温柔掌心,只求一个解脱。
他知道他的神不会怪他,却不愿将这种煎熬的苦却玷污那一份情。
他永远记得,他第一次看见那个白衣‘少女’的样子。
记得‘她’温柔的指尖。
然而,有些魂魄离位,也许,只有饮下孟婆汤,走过黄泉之水才能解脱。
……
如我一去不回头,你可否当大梦不醒,我的神祇,我的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