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大的轰鸣声,让整个地面都颤抖了起来,宛如地龙翻身一般。
战马都惊了,发出受惊的嘶鸣:“——灰灰!”
所有士兵们都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抱头就往后退。
“是火炮!”
“天雷弹!?”
也不知什么声音,就这么远远地从城内翻滚腾腾而来,被火焰照亮的云州城内,仿佛蒸腾起一大片灰尘,看得城外人惶惑又茫然。
地面的震颤声却越来越厉害,让士兵们拿弓的手都颤了起来,几乎拿不住了。
李君武下意识地拉住了南国公惊马,神色惊疑不定:“国公爷!”
南国公双腿一夹马腹,扯紧了缰绳,目光阴沉地盯着城门,厉声道:“都不要乱,小心陷阱!”
然而震动越来越剧烈的地面,加上他刚刚再次接收朝廷军务,原本朝廷大部分边防军务都掌控在苏家和常家的手里,他自然是不信任这两家的军官将领,奈何他才接手,也不可能一一撤换将领,更不可能收伏这两家人,所以干脆不动战斗力最强悍的边军,只调动各省驻军和禁军。
可上京调离来从未经历过战斗的禁军士兵和沿途调来,几乎很少经历战争,最多不过是剿匪平乱的士兵们哪里见过这等诡异的场面,都浑身发颤,死死地盯着楚瑜他们身后的城门,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轰隆!”一声巨大的闷响,下一刻,整个城门梭然炸裂,强悍而巨大的冲击波一下子就向楚瑜等人和他们身前不远处的士兵们猛然压来。
楚瑜等人早有防备,他们武艺修为又高强只那一瞬间就飞身而起,直接掠入了士兵中间,转身就抓住他们的盾牌挡在身上,同时一个俯身就躲在了他们身下。
“轰隆隆——!”
就算如此,剧烈的震动和冲击,还有剧烈的火光,还是让楚瑜等人几乎有瞬间的脑子一片空白,胸口闷痛得几乎想要吐出血来。
何况挡在他们身前,被他们拿来当挡箭牌的士兵们,更不是直接被震吐了血,就是被轰飞,或者被炸裂的木块和石块直接炸伤。
南国公都一抬衣袖,挡住了一些飞溅来的木屑,炸裂的城门忽让他心生不妙的预感,厉声道:“来人——!”
然而这一次,他依然没有来得及将命令下达完毕,忽见巨大的烟尘之后,又有大片烟尘滚滚而来。
站在前面幸存的士兵们一看面前的情形,大惊失色:“那是什么——是——是怪物!”
但见前方有无数黑色的头上长着火角,身上裹挟着火焰的四蹄踏着烈焰的黑色大怪物崩腾而来,同时发出愤怒的吼叫声,直接朝着他们冲杀过来。
“哞哞哞!”
“快逃啊,城里有怪物啊!”前方的士兵早已被烈焰爆炸震得晕头转向,陡然再见这般形容可怖的怪物朝着自己狂奔而来,哪里还能站得住,纷纷连滚带爬地往回狂奔。
然而,他们的距离离城门太近了,而他们身后的同伴们又密集,前面这一段回撤挤压,后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都还站着看着炸裂的城门发呆。
如此一挤一压,不少士兵直接就被自己人踩倒地,大批士兵纷纷跌倒,而前面奔回头的士兵们也因为撤退路径受阻,并没有能多跑几步,没几步就被身后的‘火怪’追上,直一个顶踏,纷纷被甩上了天,或者踏在脚下。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啊啊啊——!”
“救命啊!”
“快逃!”
后面的士兵们终于反应过来了,但是这等慌乱情形下,他们本身也不过是各地调来的乌合之众,并非纪律严明时常征战的边军,哪里还记得要去扶起自己的同袍,只记得疯狂地转身就逃。
从点成片,看似军容肃整的大军,出现大面积的溃散不过片刻之间。
“停住,停住这不过是陷阱!”李君武愤怒地吼了起来。
而在马上的南国公更清晰地看见了那些所谓的‘火怪’是什么,他定睛一看,几乎差点就恨不能斩翻了身边惊慌乱叫,两股战战的军官。
“看清楚,那些所谓的火怪,是什么!那不过是一群身上涂满了油彩,角上和尾巴上点满了火焰和鞭炮的牛群!你们这些蠢货!”他厉声怒吼了起来。
然而,这并没有用。
他原本离开军中长达十年,虽然这次调动的军队里还是有他的亲信,但非战的马上将军,本就威望下降,何况大部分在场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兵,他根本没有统召力,此刻只顾上保命狂奔。
“这不过是千年前就出现在孙子兵法上的战略,竟就这样吓住了这些蠢货么!”李君武茫然地看着无数后退奔逃的士兵。
这甚至还不是在战场之上!
“可恶!”南国公愤怒起来,扫了一眼军中,四处都是奔逃溃退的士兵,楚瑜他们一行人仿佛都凭空消失了一般,他眼中满是恨意与压抑不住的怒火。
不过是一群被火光和痛苦激怒的牛,就打败了他的二十万大军?
然后居然就这样……让那个狡猾的丫头逃了么!
不,她只怕不光是要一个人逃!
南国公抬起眼看向前方,忽然眸底闪过狠辣的光,梭然飞身而起,手中长鞭子狠狠地凌空一抽,直接卷上一名士兵的脖子,将他狠狠地一甩,扭断了对方的颈骨。
“唔——!”那士兵双眼暴突,捂住脖子软倒在地。
南国公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长枪,飞身而起,一记暴风横扫,瞬间又是几名士兵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他目光阴狠地扫过周围被他残忍吓得站住了的士兵,忽然用了内力爆喝:“谁人敢再后退一步,视如阵前逃敌,杀无赦!”
说罢,再次身形拔起,举着手中长枪飞身朝着一头‘火怪’狠狠刺去,长枪即刻刺入那火怪的身体。
那‘火怪’瞬间惨叫一声,剧烈的痛苦让它一下子甩了身子,巨大的气力将南国公整个人都摔飞上了半空。
然而,就在所有士兵们都面露惊恐之色时,南国公却忽然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下,足尖狠狠踹上那‘火怪’背上的长枪,直接将那长枪踢穿了‘火怪’的身体,长枪破了‘火怪’腹部而出,狠狠地插入了地面之中,将那怪物整个都钉在了地上。
‘火怪’惨烈地嘶鸣了起来,不断地挣扎扭动,下一刻,它忽然吐出了几口血,随后不再动弹。
周围的士兵们都呆住了。
“你们看,火怪是会死的,所以它根本不是什么火怪,不过都是被蒙住了眼受惊吓和刺激的牛,是钦犯们放出的障眼法!”李君武眼中一亮,即刻大喝了起来,他跟在南国公身边日久,自然了解南国公的想法。
“任何人再敢因为这些火牛后退,杀无赦,所属上级将官不能控制自己的士兵,回朝后诛三族!”南国公手中长鞭‘砰!’地一声在地面上一甩,甩出一道深深的沟来,目光阴狠地扫过周围众人。
而他身边的亲卫也在他屠‘怪物’时,一直在狠辣地斩杀那些后退的士兵。
这样血腥的手段,到底震慑住了要逃的人,加上南国公也破了关于‘火怪’的秘密,渐渐地不少士兵都停下了溃退的脚步,集体的任何行动都有传染性,大部分的士兵在自己的将官怒骂瞎都慢慢停下了后逃的脚步。
他们面面相觑,有些恐惧又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着南国公。
南国公见状,这才略松了一口气,正眯起眼扫了周围的士兵,还是没有看见楚瑜,他强行压下了心头火,厉声下令:“捡起你们的弓箭,弓箭手准备,射杀火牛,火牛奔到附近的,十人以长枪破杀之!”
虽然一时找不到楚瑜,说明他们一定潜入了混乱的士兵中,但是只要云州城的百姓还在城内,他就还有筹码!
楚瑜和曜司众人早已在混乱中强行扒了士兵盔甲,随意地戴在身上,混乱之中自然也无人去注意。
她听到了南国公的命令,墨玉大眼里闪过一丝异样,这个男人确实算得上很有能力的将帅之才。
这么快就用铁血手腕控制了溃散而不听指挥的大军。
不过呢……
她唇角弯起一丝恶劣的笑容。
可惜他遇到的是她这个不爱按牌理出牌的家伙,乱拳打死老师傅!
如果南国公这个时候,让士兵退远点,其实倒是还留出了战略纵深,反而还有赢的胜算!
说时迟,那时快。
火牛们才被围住,忽然又是一阵奔腾声。
这次声音同样轰震,却更显得嘈杂,仿佛什么稀奇古怪的声音都响了起来。
众士兵们一转头,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打头一大批着火马儿嘶鸣着狂奔而来,它们的身后是几百头身上着火的猪、然后是后续侧翼是一群狂吠的各种大小不同的狗群,最后是羊群还有许多……鸡鸭……
“那……那他娘的是什么鬼!”众人目瞪口呆!
“弓箭手,弓箭手!”南国公脸色瞬间变得异常的难看,声嘶力竭地怒吼。
但是惊呆了的士兵们反应本就慢,待得他们想起要拿弓箭,打头的马群已经狂奔入了他们中间,到处踩踏。
而之前的火牛还没有全部被打杀,再奔来这些马群、士兵们直接就再次被冲散。
更不要说后面还有无数流着口水的猪群、羊群、被火吓得疯狂的狗群,他们哪里还有时间去弯弓搭箭,再次尖叫着被撵着溃散而逃,或者拼命地打那些撕咬撞击的动物。
“救命啊!救命!”
这再不是动手打杀士兵能控制住的了。
南国公脸色黑如锅底,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他愈发地痛恨琴笙,如果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十年不能掌控兵权,带着这二十万饭桶来战!
对方尚且未曾折损一人,他们就已经自己踩踏死了自己起码上千人。
而此时,跟在动物们身后狂奔尖叫而出的变成了云州城的老百姓——
“不好啦,倭寇攻破了城墙了!”
“不好了,倭寇杀进来了!”
“救命啊,倭寇在散布瘟疫啊!”
“啊啊啊——死人啦,好多死人啊!”
各种声嘶力竭的尖叫声震了下士兵们,在听到瘟疫两个字后,连最后那一批稍微镇定一点的南国公的亲信军队都开始慌乱了起来。
“瘟疫?!”
“是瘟疫!”
“天哪,快逃!”
更不要说之前就已经溃退的其他士兵们,撒腿跑得比兔子还快!
百姓们全部一涌而出,几乎片刻之间就冲进了军中,所有人都混合在了一起,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地疯狂地向外跑着。
楚瑜终于松了一口气,忽然听得一边传来女子的声音。
“快走吧,郡主!”
楚瑜一转脸,就看见了一张相熟的脸,那是‘朝阳群众’巡逻队的李大妈,她抱着自己的小孙子,大屁股一扭,撞开一名靠过来的士兵,朝着楚瑜一笑,“我们不信您是造反的逆贼,快走!”
她和曜司众人愣住了。
随后,许多低低的声音都在他们的周围响起来。
“快走!”
“快走,小夫人!”
“永远别回来!”
“快走!”
“我们帮你引开官兵。”
许多云州城的百姓们都是见过楚瑜的,他们悄悄地将他们护在中间,甚至奔在前面的百姓们甚至撞开那些南国公的忠心士兵们,裹挟着士兵们向另外一个方向奔去,经过他们身边,认出他们的人都没有人再回头,男女老幼,目不斜视,只拼力一路向前奔去。
每个人都是自发地护住楚瑜一行人,冲散混入士兵们中。
楚瑜眼底泛起水光,鼻尖发酸,好一会才强行忍住了泪,压低了头上的头盔。
这一幕让曜司武卫们心中深深地受到了震撼,红袖不由自主地红了眼。
大爱,无言。
……
南国公愤怒地看着奔逃而来的百姓,眼底闪过怨毒的光:“给本国公杀光这些Jian细……。”
但他话令且不说传达出去有没有用,只身后就有人直接一把按住了他握剑的手。
“你——想死么!”南国公梭然转过眼,阴森暴戾地看着一边的人。
封逸却死死按住了他的剑,凑上前,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眼,一字一顿地厉声道:“冷静下来,看看周围,国公爷,这二十五万百姓已经和咱们的人都混杂在了一起逃出来了,你认为那些杂牌军还会帮你杀人么?你自己能杀那么几百人,非但没有用,还会让人给你扣上滥杀无辜的帽子,你还有机会赢琴笙,不能折在这里!”
南国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低头一看,见李君武也一脸哀求和愤怒地看着自己,他闭了闭眼,额头上青筋毕露,他忽然仰头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近乎癫狂的笑声里带着一种愤懑恨意与怨毒:“哈哈哈哈——你总是赢的,你总是赢的,连着你的孽种都如此!可是,本国公要看看你这边的孽种们能赢到什么时候!”
……
封逸看着他,再转眼看向那依然源源不断地狂奔出人来的城门。
他细长的眸子跳跃着火光耀眼。
谍中谍,计中计。
正如她说的,只有百分九十九的真话,再加百分之一的谎言才能取信于一只老狐狸。
他终于配合她完成了这个任务,将南国公和他的大军引诱到了城前,而不是让他们龟缩在五里外的壕沟之后,才有了这次的‘火牛’冲阵,撕开包围口子。
如今,包围破溃,人海如潮水入闸,无人能挡。
而之前那火光下与二十万大万军这阵前对峙着,如明珠一样慧黠狡诈的女子,此刻宛如一尾鱼,终于跃出了束缚她的栅栏,飞鱼入海。
再不复见踪迹。
他忽然轻轻地弯起了唇角。
他的小姐啊,果然最善于绝地求生与反击。
而他……也幸好遇见了她。
否则……
他转眼再看向一边的南国公,忽然心中一松,大概他也会变成南国公那般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模样,成了恶鬼,自己都认不得自己的模样,面目全非,无颜见家人。
何其有幸遇见你,我的人鱼小姐。
何其幸运,得与你此生同行。
他轻轻地闭上眼,眨去眼中的泪光。
……
愿你,从此鱼跃龙门,与那人双宿双栖。
再会,我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