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着,靠在一起,却觉得像是抱着彼此沉在海底。
夜晚的黑暗如同一片水,将你我掩埋。
……
“你别碰我,你到底在乎过我的感受么,还是只在乎的是你自己?”楚瑜忽然轻笑出声,抬手挡在自己的眼睛上。
每一次,有什么事情,她都会第一时间想到他会怎样,那么他呢?
琴笙沉默了好一会,指尖慢慢地顺着她的额一点点地插进她柔软的发丝里,在她耳边的声音幽柔而微喑似从海底而来:“有人念我或恨我,因我是明烈之子,血脉传承;有人敬我尊我,因我是琴三爷;有人惧我慕我,因我是秋子非;一切角色我皆认,那是宿命,唯你,只因我是琴笙,是这命中唯一的意外。”
她眼眶泛红,有潮润的水汽浮上来,别开脸。
他微微躬身,贴着她耳边慢慢地道:“不知,你这意外是否能一直都存在,所以成心疾,我一直都知道,也一直在等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真的姓苏么?那天的道姑,和你是哪里的同乡,是我不知道的地方么?”
楚瑜愣了楞,心情复杂而晦涩,怔怔然地看着天花板上晃荡的影子,心头忽然莫名地乱跳了起来。
他知道了什么呢?
她……没有想过告诉他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顿了顿,从她身上起来,抬手仔细地替她将衣襟合拢,衣衫整理好,随后低低地,温柔地地将唇角印在她的眼睛上:“红零,让你恶心是不是,可有时候,我的念头比她更可怕。”
那一刻,他慢慢地收紧了手指,像是要将楚瑜要勒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修长的手指陷进她的肌肤里:“命中无常,都非我所愿,若是可以,我愿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若是可以,我愿这世上没有无常,只得你我骨肉融烬,一切便都能成永恒。”
楚瑜怔怔然地透过他的肩膀,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眼角渐湿润。
他站了起来,轻轻拢上自己的衣衫,背对着她:“这世上,哪里有的算无遗策,我漏算了金曜,亦不知,是否会漏算你,而你,我漏算不起。”
楚瑜闭了眼,半蜷起身子,有水珠轻轻滑过眼角。
他向门外缓缓而去:“船在等我,你说得没有错,若是我一直这样在你的身边,说不定我会变成你最恶心的样子,冷静几日未必不好,你来找我之前,我不会碰你。”
若是,在她眼里看见她看宫少宸的目光,我怕自己会变得比宫少宸,更可怖。
……
宫少宸说得没错,我和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一样的,不择手段,甚至更甚。
……
房间里一片宁静,夜色深沉,寂寥无音,就像那人离开的背影,像沉寂在最深的水底,隔开世上所有的喧嚣与纷扰。
……
楚瑜躺在床上,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天边缓缓地出现了一抹灰蓝,她才慢慢地动了一下,抬手蹭了下自己的眼睛,只觉得眼角发涩,仿佛都是泪水干后的紧绷。
她撑着床坐起来,这一坐起来才觉得腰酸背痛。
她默默地坐了一阵,忽然开口:“红……袖。”
“小鱼。”红袖立刻进来,手上还端着饭菜,看着楚瑜衣衫整齐的样子,她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楚瑜看着她,扯了扯唇角:“你也一夜没睡?”
红袖尴尬地笑了笑:“嗯。”
昨晚的动静太大,后来却又忽然没有了声音,她和金大姑姑一直都担心会有什么事儿,可也知道那场合,不是她们应该进去,应该插手的。
直到三爷出来……
金大姑姑和她也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三爷说了,让我们准备些容易克化的粥水小菜,还有红糖姜水做早餐。”红袖将手里的托盘放下来,看向楚瑜眼下的黑眼圈轻声道。
“先吃点罢,一会再休息一下??”她问。
楚瑜看着她端来的东西,随后沉默了一会:“他走了?”
他依然是那样悉心入微的性子,这方面也不知比起前生那些只会说‘多喝热水’的男子要强多少。
只是那个人啊……有多少温柔,就有多少荆棘隐藏在温柔之间。
红袖闻言,轻轻颔首:“是,主上走了两个时辰了,这会子,船应该早出港了。”
楚瑜揉了揉眉心:“嗯,他应该知道六甲海峡那边是个圈套罢?”
“是,三爷已经知道了,但那边确实有问题,东瀛人在那边集结了大批船只,很有可能还与那边的海盗头子勾结,所以三爷必须去一趟。”红袖道。
楚瑜点点头:“他有防备就好,我信他必定能处理好,他一贯算无遗策。”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他那一句——“这世上,哪里有的算无遗策,我漏算了金曜,亦不知,是否会漏算你,而你,我漏算不起。”
楚瑜的心情有些乱,沉默下去。
红袖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低声道:“小鱼,你和主上既然彼此挂心,又何苦吵架呢,其实三爷折回来,就是希望与你一同出海的……。”
楚瑜叹了一口气,再次揉了揉眉心:“不,红袖,你不懂的,这不是吵架,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沉淀下彼此的情绪,分开一段时间,好好想想彼此到底想要什么。”
稍微有点距离,他出去散散心,她在云州也安静一会。
红袖有点不明所以:“可是既然彼此有心,不就该长相守么?”
楚瑜苦笑:“红袖,我们只是分开十天让彼此冷静而已,不是像漠北那样的失踪,失联,更不是从此再也不见面,你不必担心若此。”
红袖怔然,随后叹了一口气:“好罢,其实我一直都很佩服你能和三爷在一起,我们这些外人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我们都希望你们好好的,先来吃点早餐罢。”
女子来葵水总是难受的,何况昨日这般颠簸。
楚瑜揉了揉肚子,站起来,只是这一站,她脸色有点不太好:“算了,你先让人帮我准备热水罢,不要坐浴,就是沐浴哪种即可。”
娘哟,她都忘了自己第一天,那个汹涌崩腾,光顾着躺在床上发呆了,忘了之前那一番剧烈的撕扯挣扎,琴笙差点来个碧血洗银枪。
虽然到底没有那么禽兽,可是那混账东西拉坏了自己的……月事带
她忍不住懊恼地拉了拉自己湿了的裙摆,一回头,就看见床上跟凶案现场似的。
楚瑜捂了下额,原本下去的火气,又有点上头。
红袖一愣,随后闻着空气里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忍不住有点好笑:“嗯。”
随后,她赶紧退了下去,给楚瑜准备热水沐浴去了。
待得楚瑜沐浴完毕,一身清爽地回来,才坐下用餐,她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床笫,忽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想起那人大概离开这几天,她就忽然有些想念那淡淡冷香的味道。
她别开脸,盯着桌面上的饭菜,专心地吃。
红袖看她吃得好,便问:“还要加点么,爷还让人给你准备了四物汤,让你晚点喝。”
“嗯。”楚瑜拿筷子的手一顿,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中有些柔软的情绪蔓延上来。
她想,也许分开几天,确实也是好的,不管想念也好,还是烦闷,都能让彼此好好地省视对方和自己的内心。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眼红袖:“红袖,你和金大姑姑他们,是为什么会对三爷这般……忠诚,你不是挺怕他的么?”
红袖一愣,像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一般,她想了想,好一会才慢慢地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三爷虽然让我们畏惧,但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主上罢,就像天空挂着的日月一般,我们仰望和敬佩,不是理所当然么?何况他对我们这些属下赏罚分明,从不亏待,良禽择木而栖,士为知己者死,跟着主上,奉献忠诚和性命,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她笑了笑:“至于老金和金大姑姑都是看着三爷长大的,他们都是明烈太女的旧人,三爷如此优秀,让人欣慰,他们不负太女所托,效忠三爷更是理所当然了。”
楚瑜闻言,不知为什么心中多少有些复杂的情绪,忍不住道:“若他不是那个厉害的三爷,难道你们就不喜欢了么,仙仙也很不错啊,虽然有些固执可是一直都温柔,也从来不想伤害别人,就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呆着。”
红袖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揶揄:“小鱼,我知道你喜欢脑子不好的三爷,可是那样的三爷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成为曜司所有人的信仰,当然是现在的三爷才是我们的三爷啊,老金他们一直尽力栽培的不就是这样的领袖吗!”
楚瑜握住碗的手顿住了,她忽然莫名其妙地鼻尖发酸,有点想掉泪。
她想起昨晚,他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一句——“一切角色我皆认,那是宿命,唯你,只因我是琴笙,是我一生宿命里的意外。”
原来这世上,真有容不下‘真’和‘本我’的时候,而我却无可指责别人是错的。
因为他们说得对——
那样的仙仙,根本没有办法活下来。
……
她抿了抿唇角,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把碗里的东西慢慢吃完。
……
日子一晃,便过去了三日。
楚瑜每日便是呆在绣坊里,没事捣鼓一下自己的绣机,还有去八阵楼转转,想要看看琴笙到底在八阵楼里除了各种藏书之外,有没有藏着什么xiǎo mì密。
也算是彼此分开的时候,她可以好好了解自己男人精神世界的机会。
然而,她发现自己每次打开同一扇门,看见的世界都不同,简直刷新眼界。
譬如——开一次某房间门,发现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武器;再开一次门,发现各种稀奇古怪的刑具;开一次门,发现是各种稀奇古怪有了历史的Chun宫图;开一次门发现各种神神鬼鬼的生物标本;开一次门飞,发现月曜正拿着鞭子调教一群也不知道是下属,做SM女王状;最后开一次门,撞见土曜在搞尸体解剖研究,还蒙口鼻对着她晃动手里血腥的小刀子……
她直接扶墙而出,再不试图去了解某人‘博大精深’的精神世界。
……
这日,楚瑜把自己早饭都吐出来之后,她才觉舒服了点,她左右看看,干脆去花园里晃荡,顺便放空自己的脑子,让自己别总是——想男人!
尤其是那么个奇葩的男人。
她晃荡了一会,忽然看见霍二娘匆匆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封信,神色有些凝重。
“逸哥儿的消息,很是辗转才送到唐门的人手上。”
唐门擅长毒,自然也有擅医的,宫中贵人和权贵人家的医馆里也有唐门的触手所及之处。
自从封逸脱离他们之后,一直都是靠着这条线联系。
自从她回了云州,已经有些天没有接到封逸递过来的消息了。
此时接到消息,她心中忽然有了莫名不太好的预感。
她低头打开了信笺一看,随后脸色骤然一变,一下子捏紧了信纸。
“我们,怎么办?”霍二娘看着她。
“我,想想。”楚瑜捏进了信纸,咬着牙,脸色不太好:“没想到南国公居然这么迫不及待,他这才掌权几日,居然就敢拿云州开刀,竟然……还敢勾结倭寇!”
“我们现在马上去通知天工绣坊的人,还有琴家的人,立刻撤离,还有时间。”霍二娘看了眼霍三娘。
霍三娘点点头:“我们马上通知绣坊的人!”
“去罢。”楚瑜没有阻止,心中有些发凉。
她知道南太后会动手,但是前几日,苏家送来的消息,还是朝廷兵权正在转移,朝廷里还有琴笙的人和苏家的人,与南家成犄角之势,双方都在角力,老夫人还让她和琴笙这半年早做打算,可怎么着也没有那么对方居然这么快就发兵动手,这才几天!
“逸哥儿那边,我马上再回信给他,让他再想法子拖一拖,咱们撤离的时间还是太仓促了!”霍二娘蹙眉道。
楚瑜摇摇头:“逸哥儿已经是冒险给我们递消息了,他一个人在上京,几乎算是孤立无援,现在三爷不在,云州是我们的大本营,这里的事情,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我们马上去见金大姑姑他们!”
云州不能轻易丢了!三爷的根基都在这里!